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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 / 2)



知佳子脸上的表情八成很古怪吧。牧原笑着摇摇头,将目光瞥向写有病房号码的墙壁。



「也就是说,仓田薰具有强大的念力纵火超能力,不过那种超能力并非单独存在,还附带有某种程度的其他超能力。」



「那就是psychometra?」



「是的。可以从接触到的对象身上读取记忆。那不是思想,是记忆。因此,对象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物体。在欧美,甚至有异能者运用这种能力协助警方办案。就某种角度而言,在特异功能者中算是最受欢迎的类型。」



「可是这种事……」



牧原找到了病房号码,衣摆翻飞地大步走去,知佳子只好小跑步追上。



「另外,以她的情形,好像还会一点念动超能力。当时,桌上的餐具不是飞起来砸碎了吗?」



这次轮到知佳子摇摇头。「简直就像电视上突然插播即时新闻,先听到非洲内陆发现暴龙这则消息,吓了一跳,接下来又听到当地不只发现暴龙,还有雷龙的消息。」



「那么,第三则新闻,会更正前面两则新闻其实是愚人节的玩笑吗?」



「若是这样就好了。」



「石津小姐喜欢恐龙吗?」



「倒也不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儿子爱看科幻小说,他还是麦可·克莱顿(注:Michael Crichton,美国畅销作家,作品包括《体罗纪公园》等多种。)的书迷呢。」



「原来如此。」



他们总算找到仓田薰的特别病房,门上挂着「谢绝会客」的牌子。大概是对那块牌子略表敬意吧,牧原避开牌子敲门,不等回应就转动握把。



格局像宽敞客厅的室内放着皮沙发,对面的窗户下摆了一张白色病床,仓田薰倚着枕头坐起来,仓田夫人在一旁陪着。



她一看到知佳子和牧原,瞪大了眼,夫人摆出迎击的姿态立刻起身。不等对方说话,牧原已先殷勤招呼:「小薰,身体好点没?」



少女没回答,一瞬间定定地瞪视着牧原,然后转头仰望母亲。



「请回吧。」仓田夫人的语气微微颤抖。「我女儿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和警方谈话。」



「我们只是来看看令媛有没有好一点。」知佳子沉稳地说道,「小薰和夫人都没有受伤吧?」



夫人听到这委婉的回答,反而好像陷入混乱。她别开视线,一双雪白的玉手忽握忽放,兀自反复地说「请回吧」。



「今天我们想请教的不是令媛,是夫人您。」牧原断然表明,直视着夫人。



夫人更慌了,像在扭绞看不见的毛巾似地扭着手腕。



「找我?做什么?」



仓田薰伸出纤细的小手轻触母亲的手臂。夫人停止无谓的扭动,只见指尖依然不停地颤抖。



「妈。」小薰以音量虽小却充满自信的声音喊着,「妈,这个人可以信任,告诉他没关系。」



知佳子屏息。牧原文风不动地挡在房门前。



「这个人知道,他亲眼看过。我知道。所以告诉他没关系。妈,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了,妈!」



那个一下子跟砧路子撒娇,一下子对知佳子出言不逊的歇斯底里小霸王已不见踪影。是那场发狂的意外,洗净了小薰心中沉淀的某种负面情感吗?在少女仰望母亲的眼眸中,蕴藏着知佳子从未见过的圣洁光辉。



「小薰……」



仓田夫人握住女儿的手。知佳子倒觉得她是在依赖女儿。小薰再次转脸看着牧原,用稚嫩却毫不迟疑的语气问道:「刑警先生,你很了解点火的人吧?」



牧原默默地点点头。接着,小薰看着知佳子。知佳子感觉口干舌燥。



「那位刑警小姐从一开始就怀疑我,认为是我放的火,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我绝非刑警小姐所认为的那种人,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为了好玩。所以,我讨厌刑警小姐。因为讨厌,所以烧了花瓶里的花。」



小薰越说越快,倾身向前并滔滔不绝。



「每次都是这样。我根本没那个意思,火却自己燃起来了。有时候是因为讨厌的人靠近我,或是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不过有时候好端端的也会自动起火。比方说天气不好,我觉得很闷,考试成绩不理想,肚子痛之类的,即使只是这点小事也会起火,我也没办法。」



仓田夫人抱住小薰的头。「现在用不着说这些,你应该好好休息,知道吗?」



小薰闭嘴喘息,把脸埋进母亲的双臂中。仓田夫人抱紧女儿,转身面对知佳子和牧原。她的双眼充血,脸颊刻划着深深的皱纹,仿佛骤然老了十岁。



「这里不方便说话,而且我先生马上就到了……,江口小姐应该也会来,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吧。」



仓田夫人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最后,在夫人的提议下,一行人走到医院专用的广大停车场,坐进夫人自己驾驶的座车内。那是一辆崭新的灰色进口轿车,知佳子坐在驾驶座,牧原和夫人则坐在后座。



「请你先移一下车好吗?」夫人还在担忧四周是否有人。「往里面一点,挪到其他车子后面。我先生如果来了,可能也会把车子停在这里。」



「不方便让你先生看到我们吗?」



对于牧原的问题,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倏然恍神的双眼失焦,然后缓缓地摇头。



「我先生……,不了解小薰。」



「您是指小薰的心理方面?还是她的超能力?」



夫人沮丧地点点头。「哪种解释都行,反正都是同一件事。」



知佳子缓缓转动方向盘,进口轿车的方向盘位于左侧,让她不太习惯。夫人从小皮包内取出手帕擦拭眼睛,接着用那条手帕捂着嘴,一直闭着眼。



「停在这附近可以吗?」知佳子尽量温柔地说,「暖气还没热起来,里面很冷吧,要不要我去买点热饮?」



夫人摇头。「不,不用了,谢谢!倒是请问有烟吗?」



牧原从外套内袋取出烟盒递上,夫人接了过来,掏了好几次才勉强取出一根烟。牧原替她点火,但她的手指不停发抖,烟一直无法点燃。



「谢谢。」夫人总算吸进一口,将烟吐出后,有点咳嗽。



「其实,我根本不抽烟。自从小薰到处放火,我很紧张才开始抽烟。」



「为了让小薰引起的火灾,看起来像是你抽烟不惯造成的?」



「对。」夫人捂着嘴,痉挛似地吃吃笑。「很傻吧?明知小薰引火根本不看场合,不管在学校或在路上。不过至少,家里的火灾看起来像是我造成的。」



石津知佳子的心情宛如秤锤,忽左忽右地大幅摆荡。她凝视着这个身心俱疲、令人同情的可怜母亲,很想全盘接受对方的说词。这个母亲的小女儿,单凭念力就能随意点火、烧毁物品、烧伤别人。她想要囫圃吞枣地接受这个事实,正因为有这种超能力,这对母女才会受到伤害、旁徨无助,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另一方面,在知佳子的性格中,冷静而讲求实际的那个部分,却又主张着健全的意见——这对母女只是两个不幸的病人,她们对于彼此的妄想症互相呼应,她们应该到专门的医疗机构治疗才能得救。知佳子还不能决定孰是孰非,也无法判别仓田夫人说的是真是假,所以现在找不出任何问题问她。因为以前,调教过知佳子的那位侦讯高手告诉她的第二个原则,就是「不要问那种无法预测对方会如何回答的问题」。



仓田夫人神经质地把那支没抽完、还很长的烟在烟灰缸里仔细摁熄。她摁得太用力了,香烟断成两截。牧原看着她做完这些动作,才缓缓开口。



「是什么时候?」



知佳子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审讯的语气。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女儿有那种能力?」



仓田夫人凝视着烟灰缸里折断的香烟。她的表情非常沉痛,仿佛折断的不是香烟而是她的手指,就像盯着沾满烟灰、躺在烟灰缸里的断指。



最后,她幽幽地说:「我一直很担心。」



「一直?」



「打从小薰还是婴儿时。不,打从那孩子还在我肚里时。」



知佳子的视线从夫人的侧脸移开,瞥向牧原。她不懂夫人的意思,或许牧原会懂。打从小薰还在肚里时?打从胎儿期?夫人的意思是说小薰——不,那时应该还是个连性别都不确定的胎儿——在母体内就能运用超能力烧毁家里的窗帘吗?



夫人忽然抬起脸,看着牧原。仿佛彼此都认为对方的脸孔非常眩目;抑或,对峙的是一个如果不仔细瞄准便难以射中靶心的箭靶,各自眯起眼睛锁定焦点。



「在病房,小薰已经跟我说过了。」夫人继续说,「那孩子说从你脑中看到你的记忆,一个浑身着火的小男孩的记忆。小薰说点火的人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你当时也是个孩子,还发出可怕的叫声。」



知佳子想起小薰在仓田家发作的光景,也想起从她口中吐出的只字片语。



(是谁?那孩子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那个小男孩死了吗?」夫人间。



「对。」牧原简短回答。



「是你的亲人吧?」



「是我弟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弟当时八岁。」



「啊。」夫人一手扶额。「真不幸。不过你到现在从来就没忘过吧?所以,连小薰也能轻易读到你的记忆。那孩子的……,读取记忆的能力其实不强,那方面的超能力几乎是附带的。当时能够读得这么清楚,应该是你的记忆对那孩子有一种非常切身的感受吧。」



「是念力纵火超能力吧?」



夫人并未回答牧原这么直接的问题,仍扶着额头半遮着脸继续说,「小薰跟我说,你相信这种力量,同时对于这种力量异常执著,所以你值得信任。她还说也许你能帮助我们,至少不会利用我们。所以刚才,她才会叫我把真相告诉你,因为我们终于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驾驶座上的知佳子,很清楚自己并不在仓田薰所谓的「值得信任的人」之列,只因为与牧原搭档,现在才能同席。所以,她多少觉得有点尴尬。不过,有时候正因为处于局外才能冷静以对。夫人梦呓般的说词不可轻忽,她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我……,我想相信小薰,所以我就老实说吧。」夫人说着,叹了一口气,手心用力摩挲着额头,像个勇敢的孩子般仰起脸庞。



「我自己就有超能力。」



知佳子很惊讶,牧原却文风不动。



「我母亲也拥有同样的力量。想必你也知道,这种能力会遗传,至于跟性别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至少在我的家族里,好像代代都是女人具有这种能力。」



「是以何种形式展现的?」牧原问道。那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像是刑警在审问小气的窃贼,是否真的只偷了现金三万圆。



「我母亲偶尔会移动物体。不过,她的本领在其他地方,她能读取别人的心,真令人毛骨悚然。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读取记忆吧。」



夫人倏地放松脸颊,露出了笑容。



「我母亲以前是护士,负责急诊室里的工作,她能力很强,这是当然的。因为送来的病人或伤患就算昏迷不醒,只要我母亲摸摸那人的手,就能弄清楚来龙去脉。到现在我还记得,父亲曾经自豪又佩服地告诉我,有个幼稚园男童被救护车送进来时,已经陷入昏迷,呼吸困难,全身冒冶汗。据说他昏迷前曾经不断地呕吐,还哭喊着肚子痛。经急诊医生判断,应该是儿童常见的细菌性肠胃炎。可是,我坶亲立刻发现真相。当那孩子被抱上推车时,她已经「看到」了。那孩子,吞下了整瓶搀有甜味的镇痛解热锭,以为那是糖果。换句话说,那孩子其实是阿斯匹灵中毒。



我母亲是个聪明人,她巧妙地找了一个说词,让急诊医生发现这一点,立刻替那孩子进行洗胃。翌日,患者就康复了。我父亲当时在同一所医院担任内科医师,听到急诊室医生夸我母亲判断冷静,那天晚上还买了一束玫瑰花送她,并且对我说:你有一个全国最了不起的妈妈。」



这段甜美的回忆,不知不觉冲淡了夫人脸上的疲惫。



「您娘家在经营医院吧?」牧原问。



「嗯,我父亲接管家里的小诊所,然后与我母亲一起扩大规模。我认为母亲的超能力帮了很大的忙。」



「令尊令堂还健在吗?」



夫人遗憾地摇摇头。「不,他们都过世了。那时小薰还没出生,家业由我哥继承,我虽然担任理事长,其实只是挂名。」



「听您刚才的叙述,令堂好像是个幸福的异能者。」



夫人微微点头。「算是罕见的例子吧。不过,她也不是毫无烦恼,关于自己的超能力,就连在家人面前都得保密。」



「这么说,令尊不知道令堂有超能力?」



「不知道。就连我,也是一直到自己开始出现超能力的征兆时,母亲才告诉我。我弟到现在还一无所知,我弟生的两个小孩都是男生,完全没有超能力的征兆,应该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吧。对不起,可以再给我一根烟吗?」



夫人的手指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我父母真的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相亲相爱、彼此信赖的夫妻。正因如此,母亲瞒着父亲,对她来说想必很痛苦吧。可是,她很害怕。」



「害怕?」



「对。她怕万一说出真相,我父亲开始对她产生怀疑或畏惧该怎么办。毕竟我母亲可以读取别人的记忆。牧原先生结婚了吗?」



「没有。」



夫人多少有点内疚地看着知佳子,问道:「那您呢?」



「我跟我先生有个念大学的儿子。」知佳子回答。



「那您或许可以想像,就算感情再好的夫妻,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秘密不想让对方知道吧?正因为彼此尊重,才能建立成熟的信赖关系。因此我母亲害怕,万一把超能力的事情告诉我父亲,她与丈夫之间的关系会出现裂痕。正因为她深爱我父亲,所以无法说出真相。」



知佳子不发一语,夫人也不期待她回答。



「您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有超能力,令堂又是何时跟您说明真相的?」牧原问道。



「在我十三岁那一年,和小薰现在一样的年纪。」



「您那时候以什么方式显现?」



夫人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才说:「我嘛……,只能稍微移动一下物体。」



「念动能力吗?令堂也具有那种能力。」



「对,不过我的能力比我母亲差多了,无法靠自发性的意志力,这一点到现在还是。顶多只有在情绪激动时,像是被吓到或生气、难过时,我才会让桌上的东西飘浮,或是把椅子翻倒、把玻璃弄破而已。」



「请等一下。」知佳子第一次打岔。「之前小薰在府上发作时,桌上的茶具坏了,那是……」



夫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没错。那是我造成的,因为我实在吓到了。」



知佳子朝牧原看了一眼,他好像在考虑什么似地眨眨眼。



「我还以为,那也是小薰的力量。」



「不,那孩子无法移动物体,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那种情形。虽然偶尔可以读取别人的记忆,但那方面,正如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成熟。」



夫人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那孩子的力量,好像只集中在放火。」



在夫人的要求下,知佳子再次开动车子。大概是谈了太久,夫人似乎觉得喉咙不太舒服,于是牧原下车去买咖啡。



在牧原离开的这段期间,知佳子与仓田夫人纷纷不自然地别开了脸,两人之间隔着座椅靠背,以及一道常识与非常识的无形墙壁。



先妥协开口的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