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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 2)




「对,没错。」知佳子很紧张。这名美丽女子,在各方面都是与知佳子属于截然不同世界的人。虽然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但对知佳子来说,仓田就像外国人。



「小薰说你和牧原先生不同。」



「如果是指无条件相信世上具有超能力,单凭念力点火、移动物体或者触摸就可以读取对方的心事,那我们的确看法不同。」



夫人倏然一笑。「那么,你一定觉得我和小薰是一对很疯狂的母女吧。」



知佳子没说话,只是扬起嘴角努力挤出笑容。



「不过,就连我也看得出来,你和小薰正需要某种帮助。」



夫人说:「谢谢。」



这句坦诚的谢谢,蓦地打动了知佳子的心。仓田夫人朝着这边低着头,那清丽的侧脸令知佳子想起很久以前,当自己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学生时,班上那个与她并桌而坐的腼腆美少女。



牧原回来了。一上车,关上车门,立刻问道:「你先生的车,是深蓝色的BMW?」



仓田夫人瞪大了眼。「对,没错。」



「他自己开车?」



「对。」



「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体格结实?」



「是的。」



「我刚才看到那辆车开到医院正前方,一个男人下车到柜台打听小薰的病房。」



夫人的表情僵硬。「那是我先生。」



「仓田夫人。」知佳子搭着座椅探出身子。「我觉得,你好像很怕你先生?」



牧原想说什么,但夫人已抢先回答:「对,我怕他,怕得不得了。之前,我有好几次想带小薰逃出那个家。」



「为什么?」



这一次,夫人迟疑着没有回答,仿佛好不容易才发现言语这个惟一的逃生口,内心的种种情感顿时一涌而出,却不知道应该释放哪一个。



「我看,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牧原说,「令堂在令尊面前隐瞒了自己的超能力,就连对你,也是确定你有超能力以后才向你表明。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关于家族中的女性成员具有这种能力,这是谁告诉令堂的?」



「我母亲……,是听她外婆讲的,不过她外婆并没有超能力。」



「完全没有?」



「对。我母亲的母亲没有,她外婆也没有。不过她外婆说,自己的姑姑……,该怎么说呢,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一种女巫吧,听说有时候会被神明附体,靠起乩算命来维持生计。不过,由于太古怪了,很少有人上门委托,生活过得很辛苦。在我外曾祖母的亲戚之间,很忌讳提起那个人,据说他们已经与她断绝亲戚关系,不过外曾祖母倒是见过那个人几次……。对于外曾祖母的父亲来说,那个人毕竟是亲姐姐,所以曾经私下接济过她吧。」



「女巫吗……?算命啊。」



「说不定,她也看得到别人的记忆。她的一生很不幸,晚年还在医院里待了十年以上,然后孤伶伶地死去了。」



夫人微微发抖。



「外曾祖母听她父亲说:家族中偶尔会出现像姑姑那样的人,而且都是女性,如果你婚后有了小孩一定要小心。即使,外曾祖母再三追问,她父亲也只是含糊其辞,不肯明白告诉她,不过,外曾祖母说,她父亲好像还一脸严肃地吩咐:如果你生下来的孩子与众不同,等到那孩子初潮来时就看得出来,所以你一定要注意,我本来也很担心你,幸好你很正常。」



「原来如此……」牧原深深点头。



「令堂的外婆不是异能者,令堂的母亲也是普通人,是吧?」



「对。」



「换言之,那就是基因带原者,等到令堂这一代才开始发挥能力。而你,力量虽弱但也同样有超能力。」



「对……」



「令堂在你和仓田先生结婚时,一定很担心你婚后也会出现跟她一样的烦恼吧?」



「她非常担心。」



「可是,你最后还是结婚了。」



「对。当时,我以为那是正确的选择。」夫人像是勉强辩解似地扬起嘴角。「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自己只有微弱的超能力,我以为没问题。」



从刚才起,仓田夫人就把秘密衣柜的抽屉一一打开来给他们看。但,还有一个抽屉没打开。现在,她遮住了那个抽屉的把手。



「对于我先生,我……,把超能力的事情全都告柝他了。那时,我们已经交往了一年,我先生提起结婚的事。」



夫人终于拉开最后一个秘密抽屉。



「结果,我先生听了非常……,非常感兴趣,他很想知道细节,也立刻去见了我母亲。当时,我先生已经在工作,是个初出茅庐的银行行员,工作很忙,连周日都难得休假。可是,为了确认我母亲的记忆,他还是设法抽出时间亲自调查,自己应付不来的,就委托征信社一一确认。」



夫人扭头,茫然望着车窗外。



「当时,我以为那是他表现诚意的一种方式,为了了解我才那样做。实际上,我先生也这么说。他说是因为爱我,才想更了解我,他还说我们当然不会分手,他很想跟我结婚。而我……」



夫人忽然喉头一哽,噤口不语。她的双眼湿润。



「而我,那时相信了。」



那时相信了。用的是过去式。



「那时很幸福。」夫人猛然缩着下巴,仰着脸继续说,「我以为不用像母亲那样烦恼,真是幸运,我母亲也替我高兴。不久,我母亲病倒了,临终前,她把我叫到病床边,拜托我照顾弟弟。她说:等那孩子结婚,如果生了女儿,你和仓田先生一定要好好开导。我母亲那时就是这么信赖仓田。因此,她走得很安祥。等母亲过了七七忌日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对,我怀了小薰。」



一滴眼泪沿着眼角流出,夫人用指尖抹去。



「我很不安,自从产检确定怀的是女孩,我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有段时期还得住院。幸好,我的超能力不强,才能拥有现在的幸福,但是这孩子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她一生下来就会连同我的份,集中为更强大的超能力。想到这里,我就失去信心,不知道该不该生下这孩子。



我先生看我这样就骂我,但也鼓励我。小薰平安诞生时,他高兴得要命。那孩子,打从婴儿时期就是个漂亮娃儿。我先生骄傲极了,还被护士取笑呢。」



小薰就这样健康长大。对夫人来说,潜在的不安虽然从未消失,但孩子的成长还是令人满心喜悦。丈夫在精神上的支持也很可靠……



然后,夫人就像砰地丢出东西般地说:「可是,小薰果然也是异能者。」



知佳子不禁紧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



「最先出现的征兆,是那孩子开始坐学步车的时候。比方说,小薰躺在婴儿床上,明明没人去碰学步车,车子会从房间一端自动滑到另一端;会敲锣的玩具兔,明明没装电池也会自己动起来;小薰房间里的小东西经常自己换位置,害我老是要找很久。



虽然都是些小事,但那的确是念动能力的征兆。我很绝望,我先生却不这么觉得。他说纵使具有这种能力,也不见得未来一片黑暗,而且他还想再生第二个。我不愿意,我说有小薰已经够了,光是想到要怎么给这孩子一个平顺的人生,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我先生仔细观察小薰的日常生活。他的好奇心之强,甚至远超过我。当时我就应该怀疑的,因为太奇怪了,对吧?他根本不是担心,而是基于好奇。可是那时,我以为这也是关爱的表现……,也许心底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我还是勉强压抑那个念头,没去揣测我先生的真意。」



夫人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直到两年前,小薰十一岁时,初潮来了。就从那时候起,那孩子开始点火了。」



是花瓶里的人造花起火。



「起先只是小火。不是桌巾边缘烧焦,就是壁纸变黄,或是布偶的胡须熔化。可是渐渐地,越来越夸张,后来连我们夫妻都看得到燃烧的火焰。



放火能力一觉醒,念动能力立刻消失无踪,简直就像预告片。



我知道超能力的展现方式因人而异。可是,点火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怀疑这世上真有这种事吗?我把小薰叫来,抱着她,问她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好像也不是刻意的。渐渐地,她也开始害怕了。只要一激动,她就会自行起火。那孩子很聪明,也完全了解我的意思,不过说穿了,这就像天天抱着一管随时会自行击发的枪,那孩子变得很不稳定,也开始有点自闭。」



夫人闭上双眼,再睁开,回头看着牧原与知佳子,继续说:



「那孩子很难管教……,你一定这么认为吧?」



这个问题是针对知佳子问的。



「她对自己喜欢的人,简直就像欢场女子对寻芳客一样缠着不放。相对的,只要对于对方印象不好,她的态度会变得非常恶劣。其实那是她极力表现的防卫反应。在喜欢的人面前,她除了『我喜欢这个人』之外再无其他情感,一心一意只想黏着人家。对于讨厌的人,或是可能会讨厌的人,为了防止自己哪一天失控,她打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知佳子问:「今天曾经提过小薰的同学因火灾受伤,是夫人出的医疗费,对吧?那时,我看到小薰一脸铁青,那是怎么回事?」



夫人以双手按着脸颊,痛苦地低下头。「我跟她说过,就算在外头引发火灾,也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你不是故意的,你没有错,所以你要装作若无其事。小薰或许不太愿意,不过还是乖乖听我的。可是,我嘴上这么说,却跑去跟受伤的小孩道歉——这一点大概让她很震惊吧。其实,我只是怕小薰知道了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才一直瞒着她。」



「真是难为您了。」牧原说。这句安慰太正常,反而显得突兀。



「不,小薰惊讶的是,妈妈没把探望同学的事情告诉她吧。以夫人现在的立场,如果还对小薰不够坦白,我认为不太妥当。」



夫人倏然抬眼,凝视着知佳子。那一瞬间,知佳子觉得,无论自己再怎么无法认同这种荒唐的论调、对超能力的理解多么贫乏,她与夫人之间还是有一种牧原缺少的连结器。



那就是母亲。为人母的身分。



牧原咳了一下。「关于一连串可疑火灾,是谁最先报警?」



「是江口小姐。我本来很反对,可是如果表现得太明显反而会启人疑窦,所以只好顺从她。反正,学校里也发生了火灾。」



「如果只有你们在场,就不会报警了?」



「不知道。不过,如果只有我先生,八成不会报警。」



牧原看着知佳子,使了一个别有含意的眼色。知佳子抢先问道:



「夫人,刚才你说很怕你先生吧?听你的口气,以前本来很相信丈夫的,现在却正好相反,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



夫人第一次用这个称呼。不是「仓田」也不是「我丈夫」或「我先生」,而是像指称某个身分不明的人物般,称他为「那个人」。



「那个人,很高兴小薰拥有那种受人诅咒的力量。对,他高兴得快疯了。」



「为什么?」



「因为有利用价值,可以把小薰当成武器。」



夫人的声音变得急切,眼底闪现强烈的光芒。



「那个人,属于某个我不太清楚的组织。不,不是公司,是一种……,该怎么说呢……,大概像警察吧。不,也不对……」她咬着唇,烦躁地思考。然后,眼睛一亮。



「对,是自卫团。那个人第一次跟我提起时,就是用这个字眼,他说是一种自卫组织。」



「保护什么来抵抗什么?」



夫人轻蔑异常地耸耸肩。当然,这动作不是针对牧原和知佳子,而是对她正在叙述的内容。



「他说要保护正义,对抗不健全的法律。也就是说,要对法律无法制裁的罪犯处以私刑。很可笑吧?跟电影一样,简直是编故事。」



牧原又眯起眼睛。「像小薰这种强大的异能者,可以替那个组织效力?」



「对,没错。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跟我结婚的。」夫人转身,不层地吐出这句话。「什么爱情,连一丁点也没有!」



「请你冷静,不要激动。」



知佳子伸手制止,夫人又用双手蒙住脸,维持这个姿势,继续喃喃说道:「小薰开始放火以后,那个人大喜过望,口口声声说总算没白等,一直想生个像小薰这样的孩子。甚至还说,这孩子也许会成为救世主,不必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烧死一百个人,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他说用这种方法,消灭那些不该留在世界上的衣冠禽兽就是这孩子的天职,她就是为此而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忍心赋予亲生骨肉这种义务?小薰是人,不是喷火器也不是炸弹。可是那个人,却想把小薰训练成杀手,让她学会控制这种超能力,然后替组织工作!」



「夫人。」



「我不答应,我不想把小薰交给他!」



「夫人,你振作一点。」



夫人被牧原抓着肩膀,痛哭失声。好一阵子,牧原和知佳子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夫人嚎啕大哭。



等到夫人的哭声渐趋平息转为啜泣,牧原才问:「夫人,关于那个『组织』,仓田先生有没有提过什么具体内容?比方说,是哪种组织结构,在哪种场所,有哪些人参加。」



夫人擦擦眼泪,抽泣着抬起脸。



「不知道。他只说那绝不是可疑组织。他说参加者都是正派的社会人士,干部当中还有政界大老和财金界的人。」



「他们从哪得到活动资金?」



不知道,夫人说着摇头。



「那么仓田先生是什么时候加入那个组织的?这一点他没提过吗?」



「他说从他父亲那一代就开始参加了。那个组织好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成立。起先,据说是为了秘密制裁无法无天的进驻军,才成立这个自卫团。」



那一幕在早已被遗忘的昭和时期;也就是日本无条件投降以后,被美国进驻军占领、统治的时代。无论GHQ(注:General Head Quarters,当时占领日本的美军总司令部。)这个统治组织多么合理公正,多么具有机能性;无论麦克阿瑟是多么正直的硬汉,在实际统治败战国人民的美国大兵之中,确实有些恶徒犯下了日本当时无法制裁的残酷罪行。在那个时代,在见不到阳光的水面下,日本人为了铲除这些被强行带进来的恶行,于是组成了自卫团……



「组织的名称是什么?仓田先生跟你说过吗?」



夫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最后,再次摇摇头。



「不知道。也许说过,可是我那时心慌意乱。不过,他警告过我,就算把组织的事情说出去也没有用。这一点,他倒是再三说过。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有那种组织。可是,只要我肯把小薰交给他们,并且保持沉默,他说组织会很尊敬我这个小薰的母亲,如果我……,我再生一个孩子,组织全体都会很感激。因为,那孩子可能也会有超能力。」



知佳子不禁咕哝:「太过分了,把女人当成生产工具。」



「可是那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我只是替他生下理想小孩的女人。仓田他,从我们婚后就一直有外遇。」



夫人笑得很茫然。



「那个人在小薰……,开始发挥纵火超能力时曾经说过,你别怕,爸爸以你为傲。他还说,在这世界上,爸爸最爱小薰,为了小薰什么都愿意做,为了保护小薰不惜与任何人为敌。我实在不懂。那个人是以父亲的身分立下这种誓言吗?还是说,他那么在乎小薰,其实与军人宝贝自己的配枪一样?」



知佳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夫人点点头。夫人被泪水濡湿的双眼,这时倏然一亮。



「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那个人曾经说过,他说他是小薰的守护者,还说小薰也将成为守护者之一。」



「守护者?」知佳子说。



「小薰也会成为一员——这么说来,这就是组织的名称罗?可是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守护者……」牧原低语。「是Guardian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