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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冻月(1 / 2)



1



一早就刮起足以吹走发髻的冷风。



回向院茂七坐在长火盆前,听着屋外的风声发呆地抽着烟。即使是坐在屋里,似乎也能感受到外面冰冷的空气中,风神乘着大扫帚扫过光秃秃的枝枒,发出沙沙的声响,或从行人的头顶上掠过,冷得让人缩起脖子,再直飞上天。



一进入岁末,天气暖和了近十天,连阳光也是那种会令人想起初春的暖橘色,但是对这种荒唐天气绝不能掉以轻心,日后它一定会加倍奉还。让天气再度变冷的这股寒流,也令不怕冷的茂七难以消受。尽管茂七手上有几件并非急事但必须处理的琐事,可今天别说是出门了,他连一步也不想离开火盆。



相较之下,头子娘可就精神十足了,自中午出门去送缝好的衣服,到现在都快八刻(下午两点)了却还不见回来。虽然她说反正人在外面,回来时顺便买昆布和鱿鱼做松前渍,但也未免太久了。看来,多半又是主顾找她商量元旦穿的衣服,结果一聊便聊得入迷,就像沉甸甸的腌菜石那般一落座便稳稳不动。



早上系吉和权三两人一起过来,却待不到半个时辰(一小时)。他们告诉头子娘,年底一定过来帮忙大扫除,便匆匆忙忙走了。系吉有极乐澡堂的工作要忙,权三则在他住的大杂院帮管理人做事。在岁末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仍得四处忙。



两名手下都有其他工作赚取外快,不用完全仰赖茂七,这也是好事。也多亏这样,茂七至今从未说过「我也有必须照顾的手下……」这种窝囊话。所以不论办什么案子,茂七都能凭自己心里的那把秤做公正的评断。此外,对世人来说,茂七是个公正的捕吏,令他们深感放心。



然而,也正因为手下各有自己的事,一旦没有什么棘手的问题或案子时,就变成只有茂七一个人无所事事了。如果茂七闲着时,而系吉和权三也是闲着的话,三个人便可以一起躺在榻榻米上,听听冷风扫过屋顶的声音,或自白天起就边看头子娘皱着眉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其实这样也蛮有趣的。



茂七在火盆边敲落烟管的烟灰时打了个大呵欠。



不过,茂七也并非一直闲着没事。到前天为止,他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觉得可惜。



茂七将烟管收进烟草盆,仰躺在榻榻米上盯着天花板时又打了个呵欠,不禁闭上眼睛。年过五十,一旦熬夜,便接连三天睡意不断……。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大门口传来一些声音。茂七心想大概是头子娘回来了,但依旧是闭着眼睛,只随口说了声「喔,回来了」。



却没有任何回应。茂七躺着伸长脖子望向门口。



尽管静谧无声,却感觉有人的动静。



「是哪位啊?」茂七问道。



「请问回向院茂七头子在不在?」



那过于恭敬的语调,茂七并不陌生,而且还是最近才刚听到的。



「在啊。」



茂七起身,伸手理了理发髻,拍拍下摆,走向玄关。



有个年轻男子紧挨着玄关站在屋里,一副看似很冷的样子。他身穿条纹衣服和成套的外褂,手上挂着叠好的围巾,或许是出门前换上的,布袜雪白如新。他背后的门敞开半边,大概是觉得关上很失礼吧。这样应该也算得上有礼貌,但是他上次来访时,劝他上来坐,却怎么也不肯,害得茂七冷得难受。



「真是失礼了,河内屋老板。」茂七微微点头致意。「让你一直站在冷天里……请上来坐。」



但茂七心里却嘀咕着。



来访的这位年轻男子,是今川町一家专卖从京都运来的上等酒的批发商——河内屋老板松太郎。茂七刚才半睡半醒时,心里想着不能不处理但又不急的几件事,其中一件正是这个松太郎前天来拜托的事。



没想到闲挨着火盆,工作竟主动上门来催促。虽然偷懒并不好,但茂七认为目前手上的几件事,就松太郎拜托的事最没有迫切性,茂七不禁又觉得——啊,真麻烦。



「头子,我不能待太久。」



松太郎声音宏亮、急切地说道。他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说,大概是本性如此吧。



「我们舖子又发生怪事了。」



茂七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松太郎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说「怪事」,而那「怪事」其实一点也不怪。



「是吗?这回发生什么事?」



「有个佣工逃亡了。」



他那一本正经的说法,令茂七不禁眨巴着眼。说逃亡还真是夸张。



「是从舖子逃跑的意思吧?」



「是。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是个叫阿里的二十岁女孩。她是透过佣工介绍所到舖子做事的,今年正好满三年,一直都很认真工作……」



松太郎皱起眉头,夸张地垂下肩膀。



「完全出乎意料。今天早上她告诉我,前阵子掉的东西是她偷的,非常对不起,之后就从舖子消失了。我让舖子的所有佣工都去找人,却找不到。」



茂七有些愕然地呆立原地。



2



前天中午,有人送河内屋一条咸鲑鱼,放在厨房却被偷了——这是前天的事,也是事情的开端。



松太郎前来拜托茂七替他找出那条被偷的咸鲑鱼和小偷。茂七强忍着笑告诉松太郎,偷儿也许是猫,就算是被人偷走的,这种窃案在任何商家都有可能发生,只要把佣工全都叫来严厉斥责一番,然后告诉大家就这一次不追究,叫小偷老实招认就行了。



松太郎一听,竟拜托茂七去教训佣工,他说:



「我教训的话,佣工不会理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从佣工爬上来的,没有威信,也还年轻……」



正如松太郎所说的,他原本是河内屋的小学徒,并非江户人,父母是上总国乡间的农夫。他是名副其实赤手空拳来到江户,经过一番刻苦耐劳、不断努力,才在第十年成为伙计总管,之后又认真努力了几年,上代老板看中他的为人和精通生意的窍门,于去年春天招他入赘成为河内屋独生女的夫婿。今年初秋,河内屋老板夫妇退休,让女儿、女婿继承家业,于是松太郎可喜可贺地成了河内屋的老板。松太郎,二十八岁便出人头地。



茂七在河内屋当时换代经营时,便已经知道这些内情。由于捕吏并不是什么堂皇光明的工作(注:捕吏是武士身分的正式捕快私下雇用的帮手,通常是庶民出身,而且狐假虎威的人很多,所以才有这种说法。),所以每逢当地商人或地主举行换代的宣布宴会或婚礼时,茂七不会每次都去庆贺,而基本上对方也不会邀请茂七。尽管如此,对方也会前来打声招呼,当然并非主人亲自来访,而是让佣工提着一桶喜酒来,说些「头子,往后请多多关照……」之类的话,但光是这样便足以得知各商家的内情。



当松太郎成为河内屋的主人,河内屋也曾派人前来打声招呼。这种佣工出身的入赘女婿的例子很常见。其实河内屋的上代主人也是入赘女婿。茂七和头子娘当时还闲聊,当入赘女婿虽辛苦,但毕竟是喜事,可河内屋两代都没有继承家业的男孩,不知他们是不是那种只能生出女孩的家族。



正是这个河内屋的松太郎突然亲自来找茂七。茂七起初也一本正经地看待。自换代以来便听闻松太郎是个耿直得近乎「憨」的老板,因此茂七认为不能慢待,遂郑重其事地对待。



没想到揭开谜底,竟只是掉了一条咸鲑鱼而已,害茂七感到非常沮丧,并且有点不快——何况,前天正是茂七忙得疲惫不堪之时——甚至严斥松太郎,连教训佣工都不会的话,称不上主人。



结果松太郎红着眼眶,哽咽地说,没错,我本来就不是那种足以胜任河内屋老板的料。大概是舖子里发生了什么纠纷,看来老板的位子可不好坐。但是他这样哭诉更教人不好应付。茂七只得安慰他,继任还不到半年,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又说,要是对管教佣工没把握,可以和上代老板商量,让他从基础教起,这是最好的办法,比拜托我这种外人插手更有效,诸如此类,提供具体昀建议。



可是松太郎完全听不进去,他说上一代老板——松太郎对这位已经是自己的岳父还时时以「老板」称呼——将舖子的事都交给了自己,自从上一代老板搬进根岸别墅安居以来,生意上便无法再仰赖他了。又说,上一代的老板娘已经过世,所以上一代老板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对一直过着拘谨入赘女婿生活的上一代老板来说,好不容易才能随心所欲地过自由日子,大概也不想让舖子的事扫兴。



如此这般,茂七也就无法拒绝了,终于答应要替松太郎教训河内屋的那些佣工——这是前天的事。尽管麻烦,但茂七认为应该是哪个佣工一时冲动偷走的,而偷走鲑鱼的人大概也坐立难安吧,所以不用急着处理,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此便过了两天……。



失踪的佣工阿里,是负责河内屋厨房工作的下女,因此,茂七听到咸鲑鱼不见了那时,就已经听过她的名字了。那条咸鲑鱼之前是搁在厨房的柜子上,阿里和另一个厨房下女阿吉是最后看到那条咸鲑鱼的人。



「我没怀疑厨房下女。」



松太郎垂头丧气地说。他没把手伸在火盆上取暖,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坐着。



「阿里和阿吉应该很清楚,要是厨房掉了东西,她们一定是第一个被怀疑。所以我根本不认为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偷了鲑鱼。」



茂七左思右想。他能理解松太郎的心情,以及他所说的话,但事情应该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曲折。



「可是,阿里却说是她偷的,然后人就不见了,是吧?这不就和你说的不一样了吗?」



松太郎一听马上抬起头来。「阿里不是那种会偷东西的人,她是为了袒护谁才那样说的。」



松太郎的眼神,令茂七闪过一个念头,但是他没说出来,反而是说:



「嗯,这么说来,是不是阿里偷的也还不一定。不过,这种事现在最好不要吵得沸沸扬扬的。阿里在舖子里不见了,也只有半天吧?再观察一阵子,也许就回来了。」



「那,头子的意思是放任不管?」



茂七摇摇手说道:「我不是说放任不管。待会儿我也到舖子瞧瞧,有必要的话,我也问一下那些佣工。只是,我的意思是,小题大作对事情无益。这件事本来就只是因一条咸鲑鱼而起,而且,为了这种小事,堂堂河内屋的主人竟然亲自来找我,老实说这也不太好。老板是镇舖之石,凡事必须更不慌不忙。」



「我没有那种分量……」



「就算没有,也要装出来。时日一久,就算你再不愿意,也会自然而然变得有分量了。任何事都是先看到表面的。」



茂七如此这般鼓励松太郎,然后催着他回今川町,之后在火盆里添炭加火,再取出烟管。随着吐出第一口烟的同时,茂七也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阿里。)



上次松太郎来时,茂七认为他只是个初为老板、缺乏自信的年轻主人罢了,看来事情似乎不止如此。从他今天提到阿里时的口吻来推测,问题不在于咸鲑鱼,也不是自佣工摇身一变为老板的那种不知如何对待佣工的心境,问题似乎是出在那个叫阿里的下女身上。



松太郎之所以会为了掉了一条咸鲑鱼这种小事如此烦心,或许问题不在于有人自厨房偷走鲑鱼,而是阿里在厨房做事。他担心的不是咸鲑鱼,是阿里……。



仔细想想,昔日松太郎和阿里的关系,即使有伙计总管和厨房下女的身分之别,却同样都是佣工,他们彼此就算有过感情上的交流也不足为奇。



阿里之所以会自河内屋消失无踪,或许原因就在这里。



不过,即使直接问那个谨慎耿直的松太郎也没用。其实,这事根本无法处理。佣工出走,对舖子来说,不仅是一种损失,也足以构成罪状;如果阿里是扛着千两潜逃,那还说得过去,但是掉的只是一条咸鲑鱼——况且,是不是她偷的也不确定——这等事情,茂七实在用不着急着四处寻找阿里。



话虽如此,等不久之后头子娘回来了,茂七便出门前往河内屋。虽说他脖子紧紧围上围巾,但到了今川町时依旧冻僵了。



茂七为了不让松太郎难堪,没说是从松太郎那里得知的,只说,听到这儿有个下女出门后一直没回来,大家在找她的消息,所以顺便过来看看——结果,河内屋的另一个厨房下女阿吉,老老实实、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串。她看似有点气愤,为什么呢?因为阿里擅自出走,害她的工作增加了。



「阿里这姑娘为什么离开舖子?」



茂七佯装不知地问。



「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大家都说可能是为了咸鲑鱼……听说,她出走之前曾跟老板说了。」阿吉立即如此说道。接着说明咸鲑鱼的事。



「不过是咸鲑鱼,我认为根本不用那样大惊小怪。」阿吉边笑边说。



「你认为是谁偷走了?」



「是猫吧。头子您也这样想吧?」



「那,你也没怀疑是阿里偷走的?」



阿吉似乎大吃一惊。「不止是我,舖子里根本没有人怀疑是她偷的,再说,厨房的窗子总是开着,大家都说可能是被猫偷吃了。」



「老板和老板娘呢?」



「老板娘不喜欢吃咸鲑鱼,掉了也不在意。」阿吉爽快地说。「老板那边,一副认真地说什么家里掉东西不好,就他一个人神经兮兮地皱着眉头。不过,那件事我们都不在意。想想嘛,谁会去偷咸鲑鱼?如果是豆沙包之类的东西,或许还有人想偷吃,可是一整条咸鲑鱼,谁会没事去偷?」



阿吉说的,正是前天松太郎来找茂七时,茂七对他说的话。



谁会没事去偷咸鲑鱼?大半是猫偷走的,没必要追究——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可是,松太郎不这样想,他认为是有人偷走,因此阿里才会说「是我偷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为了顺他的意……也就不管事情是不是如此。



「听说那条咸鲑鱼是人家送的?」



「是啊。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很多人会送。我们也到处送人,结果收到的和送出去的大概一样多。」



「你知道弄丢的那条咸鲑鱼是谁送的吗?」



「我想大概是辰巳屋送的。就在这前面……」



「也是酒批发商?」



「是的。因为前天就只有他们家送,所以才马上发现不见了。」



「确实是这样吗?当天就只有那条咸鲑鱼吗?」



「绝不会错。我负责厨房嘛。」



阿吉又说,发生咸鲑鱼事件之后,阿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不过,她本来就不是很有精神的人。」



「你叫阿吉吧?你在这儿做了几年?」



「两年多。」



「那,你多少知道上一代老板和现在这老板还是佣工时的事吧?」



「知道。」阿吉点头,又微微噘着嘴。「不过,现在这老板,自从当上伙计总管,待遇就跟我们完全不同。反正,我只是下女,也只能认命,但同样是伙计和掌柜的人里,好像也有人愤愤不平。但这也是很常见的吧,头子。」



「原来如此……对了,这回的咸鲑鱼事件,老板真的那么神经兮兮的吗?」



阿吉又笑了出来。「当然是真的,就他一个人神经兮兮的而已,说什么这样不能交代。掌柜的说,那人本来度量就小。」



茂七边搔头边走到外面。阿吉这女孩,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乏一般人的常识和常情。她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松太郎一跃成为昔日同是佣工伙伴、前辈之上的身分后,即使有点不好做事,而且因此多少欠缺主人权威,但这与咸鲑鱼事件似乎没有关联。他只是钻牛角尖罢了,茂七总觉得应该不要紧。



症结终究是出在松太郎自身的感受吧。



因此,之后有一段时日,茂七只是远远地观察河内屋的动静,并没有特意插手。而且他也只是交待松太郎,要是阿里回来了,或得知她在哪里,务必通知一声,其他的便不再过问。之后,松太郎曾来找过茂七一次,他面带愁容,吞吞吐吐地说,真的可以不用找阿里吗?茂七瞪视着他说道,不去找她也不会受罚,难道河内屋有什么非找到她不可的理由吗?松太郎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



况且,过了岁末中旬,茂七突然因公务开始忙碌,河内屋的事经常被抛诸脑后,最后也就不再留意河内屋的动静。因此直到离除夕仅有五天、年关即将逼近的这个时候,才得知那个通灵小鬼日道每天进出河内屋合掌做法的消息。



3



「你说跳神的在做什么?」



茂七问道。系吉噗哧笑了出来。



「头子也真是的,一提到日道就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两人正前往两国桥途中。他们因公务打算到神田明神下。虽然今天的风没那么强劲,不过依旧冷得呼出的气马上要结冰似的,冻得手指僵硬。系吉更是鼻头通红。



跳神的日道——其实是御船藏后面一家五谷批发商的儿子,名叫长助,是个才十岁的孩子,但是却传出这个小鬼与生俱有很强的感应力,帮人找回遗失的东西、或是找人、驱邪等自不在话下,而且光看面相就能断人的寿命。如果只是自我吹嘘倒也没什么,茂七看不惯的是他每次为人做法总是收取很高的费用。



即使不是这样,茂七本来就很讨厌这种事,所以系吉才会取笑他。



今年秋天,「杨流」租船旅馆发生案件时,茂七首次与这日道打照面,一开始便不投缘。之后,茂七时时留意日道的动静,但找不到可以插手的事儿,只能忍着不快直到眼前的年底。



那个日道,据说在河内屋出入。



「那个嘛,月中的时候,河内屋不是发生一个下女逃走的事吗?」系吉说道。「河内屋拜托日道找出那个下女的行踪。」



「找他的是河内屋老板还是老板娘?」



「老板吧。那儿的老板娘,是个千金小姐,人十分恬静,听说好像完全不懂生意和家务,这事可出了名的。」



「找到了吗?」



系吉摇着头,他连脸颊都冻得通红。



「好像没找到。只是,听说日道说那下女已经死了。他一开始在河内屋跳神时就说:『啊,这个已经死了。』」



茂七停住脚步。「什么?」



「他说跳河死了。听说接下来就只要找出尸体而已。」



「河内屋老板相信日道说的?他拜托日道是为了找出尸体?」



「大概吧。大概是觉得太可怜了,最起码也要打捞她的尸体,帮她办一下丧事。河内屋这舖子对佣工蛮体贴的。」



茂七无法像系吉那样说出这么令人觉得温暖的话。河内屋松太郎,真的钻牛角尖钻到这种地步?



「办完公事,我们回程绕到永代桥,到今川町河内屋看看。原来那咸鲑鱼事件还在作祟。」



看到茂七突然来访,松太郎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茂七看到他的脸也同样大吃一惊。松太郎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竟整个消瘦憔悴了下来,像是患了一场大病,肌肤松弛、缺乏元气,而且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没睡好。



「头子,您是不是有阿里的消息?」



一在榻榻米房对坐下来,松太郎立即如此问道。



茂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喝着送上来的茶,思前想后。据说这房间是松太郎的起居室,但挂在壁龛的山水庭院挂轴,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松太郎的兴趣。可能是上一代老板的起居室,他只是照单全收罢了。看来,河内屋这条船,不愿意乖乖地听从松太郎这船夫的话。难道松太郎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请来跳神会在佣工之间引发什么风波吗?



「到底是怎样呢?头子。」松太郎探身问道。「找到阿里了吗?」



「听说,你叫来跳神的日道。日道怎么说?」



松太郎缩回身子。「您知道了?」



「嗯。日道在本所深川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跳神人。」



「听说最近也有人远从高轮或千驮木来找日道大人。」



松太郎低声说完,接着垂下眼帘说:



「日道大人说阿里已经死了。」



茂七点头地说:「这个我也知道。河内屋老板,所以你现在不是要找阿里,而是要找到她的尸体吧?」



松太郎眨巴着眼,呼出一口气。



「我也希望她还活着……」



「可是,日道为什么知道她死了?」



「据说他摸了阿里之前的围裙,脑中浮现那个影像,说是从心眼看到阿里跳进河里。」



系吉一副看热闹的眼神望着茂七,茂七回瞪他一眼,接着转而看着松太郎。



「我保证绝不说出去,希望你老实回答,河内屋老板……不,松太郎先生,你和阿里之间,以前是不是有过什么事?」



松太郎睁大双眼。此时,茂七觉得,这男人长得虽不怎么端正,但眼睛很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