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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敏夫坐在准备室里面盯着墙上的时钟,显得十分焦躁不安。已经过了下午三点,沉不住气的他终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位于上外场的行田家。



即使昨天说过那样的诟,行田悦子终究还是没出现。今天是星期六,医院的挂号时间到十一点半为止,原本下午是没有看诊的。悦子和行田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占用敏夫的休息时间,所以才没到医院来复诊,然而这份无谓的体贴却很有可能会害了自己。



直到电话铃声的第十六响。正常敏夫打算挂了电话亲自跑上一趟的时候,终于有人拿起了话筒。接电话的人不是悦子,而是行田文吾。



“啊……院长……”



行田的声音显得有些狼狈。



“悦子还是没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行田有些吞吞吐吐,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怯生生的回答敏夫的问题。“星期六下午还要打扰院长,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悦子她本人也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打算今明两天先观察一阵子之后,等到星期一再去看诊。”



敏夫不由得叹了口气。



“行田先生,我这不是在吓唬你,不过悦子得的病真的拖不得。详细情况目前还不太清楚,不过这种疾病随时都有突然恶化的可能。悦子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一个弄不好的话,搞不好就这样去了也说不定。所以我才会千叮咛万叮咛,叫她一定要到医院复诊。”



“是……”



“如果你不在乎悦子是生是死,那我也无话可说,若悦子也不重视自己的生命,那我也不好勉强她来医院。这样子够明白了没?如果你还关心你老婆的话。就别在乎那种小事,立刻带她到医院来。”



“可是……”



“当初是我叫你们来的,现在我也还在医院里面等你们。或许你们觉得打扰我的休息时间十分过意不去,这点我很感激,不过如果你们能在预定时间前来复诊,让我早点从漫长的等待当中解脱的话。我会更感激你们的。”



电话另一头的行田频频道歉,表示等一下就会带着悦子去医院。敏夫叹了口气挂上电话,内心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有些厌恶。



医生没有命令患者来医院的权利,是否要看医生完全取决于患者本身的自由意志。敏夫虽然得为全体村民的健康把关,却并不代表他负有监督的责任,更没有监督的权限。如今他却逾越了分际下令村民前来看诊,这不但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同时也对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的行田夫妇感到有些愤怒。不过最令人难以释怀的,却还是现在的所作所为跟死去的父亲几乎如出一辙的事实。



父亲生前总是说自己守护着村民的生命跟健康,只要村民生了什么病,就会视为自己的奇耻大辱。他不但责怪工作时不慎受伤的患者,碰到生病的村民甚至还会破口大骂。责备患者的不重视身体健康,以及病患家属的漠不关心。



敏夫喷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跟父亲没什么两样,这点让他感到十分不是滋味。



(不行,我一定要冷静……)



村民没有危机意识是很正常的。就连敏夫本身也为了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刻意将事情压了下来。如果据实以告的话,行田一定会产生危机意识,既然现在选择隐瞒事实,敏夫实在没有理由责怪行田的不是。



就在敏夫试着说服自己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的叫门声。敏夫不耐烦的站了起来。门口明明就设有对讲机。难道没看见不成?敏夫一方面对来者的观察力之差感到不耐,同时也为了没来由就怪罪别人的自己感到有些生气。



打开门一看。来者果然是行田夫妇。而且悦子的情况又更加恶化了,脸色比前天还要糟糕。一想到自己居然打电话叫悦子前来看诊,敏夫自责的念头又更强烈了。现在的悦子连走路都有问题,照理说应该是敏夫前去出诊才对,哪有叫对方到医院看诊的道理。这份自责让敏夫感到十分不愉快,悦子的病情一看就知道恶化了不少,敏夫无法理解为什么行田在电话中连提都不提一声。内心的自责转变为对行田的愤怒,敏夫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事实上敏夫早就知道自己的情绪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这点他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敏夫尽量控制住情绪,刻意隐藏对行田的怒气,直接替悦子验血验尿。尿液的颜色十分浓浊,尿量不大,呼吸的时候听得见些微的哮喘。敏夫决定重新输血一次。除了输血之外。敏夫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如果情况不对的话,一定要立刻通知医院,或者是自己叫救护车。叮咛过行田夫妇之后,敏夫就让他们回去了,然而他却一点都不敢奢望悦子的病情会因此好转。



2



小薰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拉开窗帘推开窗户,秋天的微风顿时迎面吹来。九月的天气实在还称不上凉爽,不过万里无云的晴空着实令人心情愉悦,吹在脸上的微风也变得格外的舒畅。



九月二十五日。九月即将进入尾声,距离小惠三十五日的法事已经过了七天,今天正是六七四十二日。



小薰梳洗更衣之后,伴着母亲佐知子的唠叨声随便吃着桌上的早餐。



“今天是星期天,你好歹也帮忙一下家事吧?”



佐知子瞪了正在吃早餐的小薰一眼。



“每天都看你魂不守舍的,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别以为拿小惠当藉口。就可以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小薰抗议在心里面,嘴巴上却没说出来。母亲根本没把小惠的死放在心上。所以才能马上恢复正常生活,同时也不能谅解迟迟无法收拾情绪的自己。



眼看着佐知子的唠叨颇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小薰随便扒了两口早餐之后,就躲进房间了。



“……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坐在窗边的小薰自言自语了起来。



小惠是小薰的儿时玩伴,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小薰对小惠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不管大人们怎么说,她就是无法将自己对小惠的感情“打包”起来。小惠永远活在她的心中,她也会永远哀悼小惠的死。



不过这阵子小薰突然发现必须时时提醒自己,否则自己好像随时都会忘了小惠似的。小惠刚死的那段时间,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会想起小惠。好像身边的人事物都带有小惠的影子似的。每次一想起小惠,小薰的泪水就会不争气的流下,可是现在若不努力的回想小惠生前的种种,眼泪就说什么也挤不出来。



(我不喜欢这样。)



小薰不愿忘了小惠,她不想成为这样的自己。因此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测试自己是否还会为了小惠而流泪。最近小薰突然发现,为了小惠而流泪似乎变得愈来愈不容易。



紧咬下唇的小薰拉开抽屉,拿出小惠写的那张明信片。信上的字迹十分工整秀丽。



(写得这么整齐……)



字里行间看得出小惠的用心,然而这封明信片却来不及寄出去。若小惠地下有知。一定会很不甘心。



接到小惠的死讯之后,小薰立刻赶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却没有知心好友已经不在人世的实感。直到发现这张明信片之后,茫然的小薰才哭了出来。明信片上的字迹愈是工整,小薰的泪水就愈是夺眶而出。三十五日的时候如此。七天之后的现在依然如此。小薰还是对小惠的死感到十分悲伤,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小薰已经不会哭了。



通常碰到这种时候。小薰就会在心里告诉自己重新回想当时的心情,否则根本就哭不出来。好友的死固然让小薰十分难过,却没有难过到非哭不可的地步。



(我讨厌这样。)



悲伤的情绪居然会在短短的四十二天之内消磨殆尽,小董一直告诉自己这样子真的很不应该,却总是无法找回之前那种有如惊涛骇浪一般的高亢情绪。



如今看到这张明信片,小薰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罪恶感。当时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将这张明信片带了出来,然而小薰现在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她只知道那时的自己非这么做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她却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记得那时自己非常不能接受小惠的房间将被收拾干净的事实。小惠留下的痕迹就要被拭去了,所以自己只好先将这张明信片抢救出来;不过事后想想,小惠的父母说不定根本没有将小惠的房间完全清空。



小薰之所以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三十五日的法事结束的第二天,小薰跟学校老师之间的谈话使然。



那天刚好轮到小薰当值日生。英文老师请她帮忙影印讲义,于是小薰便跟另一位值日生拿着讲义走进影印室。



“田中同学最近没什么精神。”广泽老师说。“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小薰的朋友死了。”另一名值日生小池董子马上接口。这时小薰才知道广泽跟小惠的父亲是好朋友。小董会经在小惠的葬礼上看到广泽,倒是没想到两家竟然有这层关系。从广泽的口中,小薰得知小惠的父亲情绪十分低落,一直对女儿的死耿耿于怀,这让小薰顿时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急着想将小惠的死抛到脑后,小薰也发现小惠的父母其实比自己还更难过。之前小薰总觉得全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哀悼小惠的死,如今她对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感到十分惭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小惠的父母这么难过,又何必急着在三十五日的时候就要脱孝呢?让小惠在家里多待几天不是很好吗?小薰将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同时也表示三十五日的法事简直就像在驱邪一样。



“原来如此。”广泽露出表情复杂的微笑。“你觉得小惠是被轰出家门的,对不对”



看到小薰点点头之后,广泽接着说下去。“你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



“误会?”



“嗯。人死了之后的四十九天以内,会在阴阳两界的交会处徘徊。至于阴阳两界的交会处到底在哪里嘛。老实说也没人知道,所以就姑且当做是牌位吧。牌位多半都是设在家里,所以你也可以说小惠的灵魂还留在家中。不过灵魂并不属于人间,七七四十九日之前也还不能前往阴间。因为目的地还没决定。”



“目的地?”



“没错。你应该听过轮回转世吧?人是从阴间的六个世界转世而来的,死了之后又会重新投胎,就像一种循环一样生生不息。生前的所作所为会决定灵魂下辈子的归宿,这种审判大会每七天都会举行一次。”



说到这里,广泽露出微笑。



“简单说来。就是被拖到阎罗王的面前。生前为非作歹的人会下地狱,乐善好施的人则会上天堂。若生前没做什么坏事、却又不够资格上天堂的话。就再度投胎为人重新修行。”



“投胎为人……?”



“没错。人是从六个世界转世而来的,因此又叫做六道轮回。六道是指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以及天这六个世界,办法事的用意就是请求阎罗王在做判决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让死者早日往生极乐。”



小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转头望向一旁的小池董子,只见她心领神会似的点点头。



“董子,这些你都知道?”



“嗯。我爷爷是治丧主委,这些事情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广泽微笑以对。



“若直到四十九日还无法做出判决,就要继续替死者举办百日忌、一年忌以及三回忌。死者的灵魂长期逗留在叫做中阴还是中有的地方绝对不是好事。对于死者来说,愈早进入轮回当然愈好。所以死者的家人才会替死者举办法事,希望藉着佛祖的庇佑让死者早日往生极乐。无论是替死者诵经或者是布施,都能增加死者的功德。



“原来如此……”听到广泽的解释之后。小薰顿时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小惠的父母根本不是想把她赶出家们,没有人急着想忘了小惠。



回头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小惠的房间就要消失了?当初小薰以为小惠生前最珍惜的东西就要被当成垃圾丢掉了。问题是小惠的家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想到这里,小薰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小惠不可能让家人知道这张明信片的存在。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小惠地下有知的话,应该也不会乐于见到明信片成为小薰的收藏品才对。如果今天写明信片的人是小薰自己,不是立刻把明信片寄给对方。就是藏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绝对不想交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即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怎么办……)



自从跟广泽谈过之后,小薰一看到明信片就陷入了苦思。她不可能将明信片交给小惠的父母,潜意识中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放回原处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小薰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进入小惠的房间。看来不是代替小惠将明信片处理掉,就是——



小薰看着明信片的署名。



明信片上面写着小惠对他的问候,直到小惠去世之前,都没有机会寄出去。



(小惠……你一定很想寄出去吧?)



心中虽然想起小惠,眼眶里面却没有半滴泪水。



小惠应该很想把明信片寄出去才对,这也是她写了这张明信片的原因,所以在葬礼当天,小薰才打算将明信片直接交给那个人。可是他却说不要小惠留下来的东西。



(为什么小惠喜欢那么无情的人?)



小惠死了。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要不是念在小惠生前对他那么迷恋,小薰也不会想把明信片交给他,想不到他非但一点都不高兴,反而还显得十分嫌恶。



(他说他不是小惠的男朋友……可是小惠生前这么喜欢他……)



小薰无法原谅不把小惠的死去当一回事的夏野,她盯着面前的明信片苦苦思索。



——还是寄出去吧,他有收下这张明信片的责任。



理出结论之后。小薰立刻站了起来。她不该把明信片留在身边,也没有权利代为处理,所以只好把它寄出去了。若小惠地下有知,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做法,而且夏野看到这张明信片之后,说不定就会察觉小惠对他的一番心意,才会意识到先前说了多么无情残酷的话。



小薰走下楼梯,无视正在唠叨的母亲,迳自走出家门。邮筒就设在小惠家的附近。小薰快步走在熟悉的道路。



(就这么一点距离而已……)



当时小惠的健康状况已经大为恶化,连走几步路将明信片丢进邮筒都没办法。



投进邮筒之前,小薰仔细的阅读明信片的内容。插入邮筒之后,小薰感到有些迷惘。她觉得自己似乎想籍着寄出明信片的行为来获得某种心灵上的解脱。



小薰没有资格持有这张明信片。她相信小惠也同意自己这么做,所以才将明信片付邮,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对这种认知感到有些怀疑。若不是突然听到背后的人声,小薰也不会松开夹着明信片的手指。



“——小薰?”



弟弟小昭的声音。吃了一惊的小薰立刻放开手指。明信片顿时跌落邮筒之中。然而就在明信片还没被邮筒吞噬之前,小昭已经从小薰的身旁探头出来。



“拜托。现在都已经几月了,还在那边写什么夏季问候的玩意。”



小薰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身旁的小昭。



“你……你看到了?”



“对啊。我看你站在邮筒前面发呆,还以为你在做什么呢。”说到这里。小昭故意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你居然是个这么没常识的人。”



“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一样很热。”小薰勉强挤出一个藉口,立刻转头就走。“再说直到秋分之前都算是夏天,现在写夏季问候一点都不奇怪。”



“像你这种没常识的女人居然是我的姊姊。真是令人欲哭无泪啊。”



小昭语带揶揄的追了上来,立刻遭到小薰的白眼。



“哼。”



“现在都已经九月底了。你就别再嘴硬了。再说夏天与秋天的分界点是在立秋那天,不是秋分,没知识也要有点常识吧?”



小薰愣了一下。



“你少骗人。”



“我没骗人,本来就是立秋。”



“……立秋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只记得是在八月初左右,好像在盂兰盆节之前。”



“可是……”小薰自言自语。“小惠明明说要等到孟兰盆节……”



这次轮到小昭发愣了。



“小惠?”



“嗯,小惠她自己说的。所以我才会以为……”。



小昭叹了口气。



“小惠这个人懂的又不比别人多。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



或许吧,小薰心想。过了立秋之后就不算是夏天了,如果小惠知道这点的话,应该早就把明信片寄出去了才对。



想到这里。小薰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邮筒。红色的邮筒刚刚才吞进一张弄错季节的明信片。从邮筒前面拐个弯,就是小惠的家。



即使邮筒就在附近,小惠依然无法付邮,只因为她以为孟兰盆节之前都还算是夏天。好不容易等到盂兰盆节,她却一病不起。



(邮筒离家这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难道当时她的病情真的那么严重吗?)



“小惠……是什么时候写这张明信片的……”



小昭突然转过头来,似乎听到小薰的自言自语。



“什么?那张明信片是小惠写的?”



小薰暗暗叫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臭着一张脸点点头。



“你可不要说出去。没错,是小惠写的,所以就算季节不对,我也要寄出去。”



“真的假的?”



“小惠好像打算在十三日那天才要寄出去,可是那时她已经生病了。不对,十一日那天好像就已经不太对劲。自从被人从山上救下来之后。她的身体好像就一直怪怪的。”



“那应该是在十一日之前就已经写好了。”



“若真是如此,就变成暑假问候了。”



“也对。这么说来,小惠是勉强打起精神写那封明信片的?”



“我想应该是吧。”



小惠写那封明信片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不太舒服了。这是唯一的解释。可是小薰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停下脚步低头思考的小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走到大冢木料厂的旁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原木,小董突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知道小惠是什么时候遇见桐敷太太的。”



“什么?”



“我是十三日那天遇见她的。”



“嗯,之前听你说过。”



“没错。当时我正要去探望小惠。之后我跟她说桐敷太太长得好漂亮,结果小惠居然说她知道。”



“她知道?难道她也遇见过桐敷太太?”



“或许吧。不过我十一日那天在山坡下面遇见她的时候,她还说不知道兼正的新居民都是些怎样的人。当我告诉她兼正家有个年轻的女主人和一个女儿的时候,她还显得十分惊讶。好像从来没听说过的样子。”



小昭歪着脑袋思考。



“那是十一日的事情吧?就是小惠失踪的那天?”



“没错,我在山坡下面跟她分手,然后就看到她走上去了。”



“然后直到三更半夜才被人找到,听说是身体不舒服。才会昏倒在山里面。回来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



“没错。如果十二日或是十三日小惠有出门的话,应该就会把明信片寄出去了。如果是十二日寄出。对方接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十三日以后。”



“也就是说十二日和十三日这两天,她都窝在家里没出门?那就不可能遇见兼正家的女主人了。所以十一日是唯一的可能,她走上山坡之后,刚好巧遇桐敷太太。”



“可是……”小薰有些怀疑。“小惠的失踪闹得那么大,甚至兼正家的年轻人也出来帮忙搜山。可是却没有人看到过小惠,最后一个看到小惠的人反而是我。如果兼正的人见过她,当时就会说出来了才对。”



小昭摇摇头。



“可能是见到了。却故意不说。”



“为什么?”



——一定出了什么事。



小薰的母亲一口咬定。



——年轻女孩子不可能那么晚了还不回家,而且回家之后的样子就不太对劲,我猜一定出了什么事。小薰,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天气一热啊。什么莫名其妙的怪人都跑出来了。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小薰抬头看着西山的方向。却只看得到满山满谷的枞树林。



(那天在山坡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会让小惠莫名其妙的生病。而且又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小薰。”小昭的语气十分认真。回头一看。神情肃穆的小昭也正看着自己。“你不觉得最近死了很多人吗?”



小薰歪着脑袋。



“是有这种感觉。”



“而且都集中在兼正的人搬来之后。”



小薰心头一怔。真的吗?好像真是如此。



“小惠生病之前,也才爬上兼正之家的山坡。我猜她八成在那里见到桐敷太太。”



“嗯。”



“你是在十三日那天见到桐敷太太的,当时还说看到她跟木料厂的康幸大哥在一起对吧?”



小薰倒抽一口冷气。



没错,当时她的确是跟大冢木料厂的康幸在一起。如今——



“康幸大哥也死了。”



小薰只感到一股寒意直上心头。没错,就在这个地方。就在前面的这个木料堆积场,当时康幸不知道正在跟千鹤解说些什么。过了没几天,小薰就听说康幸得了急病而死。



“小惠一定见到了桐敷太太,可是兼正的人却说没见过她——”



“小昭,别再说了。”



“为什么?”



“我觉得好可怕,以后别再跟我提起这件事。”



“小薰!”小昭不由得提高音量。小薰摇摇头,忙不迭的跑回家。仿佛急着逃离这里。



3



“咦?又有人搬家了。”



夏野停下脚步。



“嗯?”出来买香烟的阿彻也跟着停了下来。“还真的呢。”



田里的稻子才刚收割完毕。光秃秃的稻田对面散落着几间农舍,一辆卡车就大喇喇的停在其中一户人家的前面,距离武藤家没多远。夏野下意识的看看手表。



放学之后,夏野跟小保搭同一班公车回家,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待在武藤家鬼混,叨扰了一顿晚餐之后,现在才准备回家。阿彻的父亲直到夏野觉得该告辞的时候才回来,这阵子医院里的工作似乎特别忙碌。武藤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有时甚至还会把工作带回来做。阿彻的母亲静子就经常帮他处理医院里的工作。感叹阿彻的父亲那么晚了还要工作之余,夏野看看手表上的时间都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这么晚了还在搬家实在有点不太寻常。



“又是高砂运输。”



听到夏野的自言自语之后,阿彻回过头来看着地。



“又是?”



“前阵子不是也有一户人家在这种时间搬家的吗?那时的搬家公司也是高砂运输。”



“有这回事吗?我没什么印象。”



“记忆力开始衰退,欧吉桑。”



夏野故意大声叹气,这个动作立刻换来阿彻的一记飞拳。笑着闪过攻击之后,夏野跟阿彻道别,走在回家路上的他只感到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连死了好几个人的夏天。好不容易夏天结束了,却又变成到处都有人在搬家。而且说不定夏天的结束并不代表死亡的终结,这点从武藤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还晚就看得出来。这阵子“忙死了”似乎成为武藤的口头禅,医院的忙碌就代表身体不适的的病患愈来愈多,就连夏野都曾经看过好几户人家在办丧事。虽然不知道死者的死因为何,可以确定的是死亡并未稍歇。



或许这就是人口外流的村子所背负的宿命吧?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搬走。不过夏野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挑深夜的时间搬家,而且全都是找同一家搬家公司。



带着满腹的疑惑,夏野回到家里。脱下鞋子走上玄关之后,正好跟刚洗完澡的母亲撞个正着。母亲的脸色不太好看。



“回来啦?又跑去武藤家了?”



“嗯。”



“每次都跑去麻烦人家……回家吃个晚饭再去就好了嘛,又不是距离多远。”



“嗯。”夏野随口答应两声。



“放学之后至少先回家一趟吧?真不知道你是哪一家的孩子。”



哪一家都不是,夏野在心里呐喊。这里不是“家”。当初排斥婚姻制度、拒绝被家庭套牢的人不就是你们吗?这里只是一对男女和一个小孩栖息的“地方”罢了。夏野不想批判父母的生活方式,然而父母排斥社会制度的约束,同时又试图享受社会制度的便利这种做法,让夏野感到不以为然。



就在他无视于母亲的说教打算回房的时候,母亲叫住了他。



“你有一张明信片。”



母亲指着玄关的鞋柜。



“我的?”夏野拿起鞋柜上的明信片。“谁寄来的啊?”



扫过上面的内容之后,将明信片翻了过来的夏野立刻皱起眉头。



“现在都已经几月了,还寄夏季问候的明信片过来。这个姓清水的人是谁啊?”



“不要偷看我的信。”



“明信片谁都看得到,可不是我爱看。”



瞪了母亲一眼之后,夏野将目光拉回手中的明信片。



——清水惠。



“是不是清水家的女儿啊?”



“……好像是。”



“怎么会现在才寄到呢?真是有点恐怖。”



“大概是有人在恶作剧吧。”



夏野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进房间。打开房间的日光灯,夏野仔细的打量这张明信片。



错不了,就是那个。清水惠”寄来的。可是小惠已经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死了。已经去世的人不可能寄明信片过来,现在问候夏季也嫌太晚了一点。这是小惠死前写的吗?还是只是单纯的邮务疏失。直到现在才寄到自己的手中?



夏野无法替这封迟来的明信片做出合理的解释,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他打算将明信片丢进垃圾桶,却又将手缩了回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夏野不打算将这张明信片珍藏起来。只是觉得不必急着在今天就把它丢掉。



阿彻蹲在贩卖机前面把香烟拿出来,然后将找零放进口袋,吹着晚风一路走回家去。走着走着,心中突然浮现出异样的感觉。



前阵子才死了一堆人,现在又有村民不断搬走,而且还不在少数。在阿彻的印象中,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虽然不曾发生并不等于绝对不会发生,阿彻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最近村子的气氛怪怪的,有点脱序的感觉,就好像密合的齿轮突然松脱了一样,逐渐脱离常轨。



边走边思考的阿彻无意识的抛弄手中的烟盒,结果一个没接好,烟盒在掌心弹了一下掉到地下,然后以不规则的弹跳方式一路往前滚去,直到一名男子的脚边才停了下来。男子弯下腰捡起烟盒。



“谢谢,真不好意思。”



“哪里。不必客气。”



阿彻没见过这名将烟盒递给自己的男子,对方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大上几岁。阿彻虽然不敢说自己认识全村的人。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村民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既然没见过这名男子,想来就是兼正家的人了。



“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兼正的人吗?”



“是的。”对方露出微笑。



“搬到这里这么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敝姓辰巳,请多指教。”



“哪里哪里,我姓武藤。”



“我还以为村子里没有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呢。”



“没那回事。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倒还真的不多,比较不容易碰到就是了。”



阿彻嘴巴上跟对方客套。心里已经猜到对方的来历了。他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兼正家的年轻人”,之前曾经出现在正雄他们家的店里。



“出来散步吗?”



“只是闲着发慌,出来晃晃而已。待在家里没事做,出来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村子里的年轻人平常都怎么打发时间的啊?”



听到辰巳的问题,阿彻不由得笑了出来。



“除了看电视睡觉之外,大概也没什么事情好做,要不就是几个朋友一起闲聊打屁。如果想做些有意义的休闲活动,大概就得离开村子到市区去了。”



辰巳苦笑不已。



“看来只好到沟边町找乐子了。开车吗?”



“是的。”



“可是开车出去的话,不就不能喝两杯了吗?”



“照理说是不能喝酒没错。”



辰巳叹了口气。



“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什么休闲娱乐。整天都闲得发慌。”说到这里,辰巳又露出微笑。“白天出门散步的话,又会被村民当成珍禽异兽。”



阿彻也笑了出来。



“在这里没有伴的话,做什么事都很无聊,即使特地跑到沟边町。那里也不见得有可以让一个人消磨时间的地方,尤其是晚上更是倍感孤单。沟边町的夜晚跟这里一样,总是来得特别快,毕竟这里是乡下地方。比不上大都市的灯红酒绿。”



“原来如此。”



“外场一带虽然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走上一圈。”



“真的吗?”



阿彻点点头。



“当然可以。只要在周末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出来。对了,我住在中外场,只要说想找在医院工作的武藤家。大概就会知道了。”



“原来你在尾崎医院工作啊?”



“不是我,是家父。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而已。不嫌弃的话,欢迎随时来我家玩。”



“谢谢你的好意。”辰巳露出微笑,看着阿彻的眼神似乎别有含意。



“真的很感激你的邀请,我改天必定登门打扰。到时还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