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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帽盒里的松鼠(1 / 2)



1



一弥一行人不久之后在某站下车,转乘通往山脉深处的登山铁路。



那是人称阿伯特(Abt)式、为了登上险峻高山而在轨道上装设齿轨、车上装有齿轮的火车。不像刚才搭乘的火车,少了精致的车窗、帏幕窗帘等装饰,看来相当简陋。照明也很黯淡,令人感到气温似乎更低了一些。



喀当、喀当当——!



火车缓缓启动。



左右大幅摇晃。



地板传来轨道上的齿轨和火车的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吱嘎吱嘎”金属声。



车厢内被近似月光的苍白光芒所包围。沉默地坐在身旁的维多利加玫瑰色脸颊,也被染得一片苍白。挂在墙壁上的灯,罩着青白色的玻璃灯罩。近似月光的朦胧光芒便是来自壁灯的光,摇摇晃晃落在两人的身上。



“……唉呀,真是奇遇哪!”



两人所在的包厢简易厢门被人粗鲁地打开,是个年轻女子……刚才搭乘同一班火车的修女。



一弥惊讶地说:



“咦?呃,您也……?”



“是啊。真是的,你们要去哪里啊?”



一弥喃喃自语“我也很想知道啊……”,偷偷瞄向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还是固执地保持沉默,对一弥视若无睹。很明显是在不知所措的一弥提出问题时,渐渐变得越来越别扭。刚才一弥认为她是牙痛,不过看来并非如此。本来觉得她的脸颊有些肿,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似乎原本就是鼓鼓的,让一弥感到一阵混乱。



在两人面前大剌剌坐下的修女,让一弥不禁露出为难的表情。从刚才就一直想要向维多利加诉说有关于修女的事,但是当时她就在眼前,自然说不出口。本来想等到换乘登山铁路之后再慢慢说明,没想到修女又与他们同行……



一弥只好比手画脚,希望维多利加可以知道就是那件事。



那件事……



也就是修女正是“德勒斯登瓷盘窃盗事件”中,维多利加所推理出来的犯人。



不知为何布洛瓦警官竟然没有逮捕犯人,相当怪异的事件。



——音乐盒“啪”一声解体,让大家都大吃一惊;修女趁机放出藏在裙子里的鸽子,当大家抬头看时,瓷盘就消失无踪,造成混乱……这一连串的过程,一弥打算以手势传达给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佯装不知背向一弥,像小孩一样贴在窗上。



外面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见任何风景……



一弥垂头丧气,放弃比手画脚。



不经意看了坐在眼前的修女一眼。



壁灯发出有如月光的苍白光芒,随着火车摇晃的频率左右摇动。蓝灰色的细长眼睛,在白天看来健康明亮富有女人味,现在看来却是神秘诡异;毫无表情;睫毛的阴影映在长着雀斑的白皙脸上,显得格外细长。



修女苍白的脸上,随着壁灯摇晃而照亮变暗。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感到不安。



修女突然开口——与诡异的气氛相反,非常开朗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啊?再往前走就是山里咯。”



“……嗯。”



“况且又这么晚了。”



“修女要去哪里呢?”



“…………”



修女闭上嘴,盯着一弥的脸:



“……你们呢?”



“呃、我们要去霍洛维兹……”



“怎么嘛,和我一样啊。我也是要去霍洛维兹。怪不得会搭乘同一班车。”



“咦……你也要去霍洛维兹?为什么?”



“你们呢?”



每次发问都会被反问,一弥不禁地闭上嘴。仔细思考之后:



“呃……有很多原因。修女呢?”



“我啊……我是那里的人嘛。所以啰。”



“咦!是这样啊。霍洛维兹是个怎样的地方?”



修女瞬间露出一副“糟糕了”的表情。啧了啧舌:



“这个嘛……就是很普通的地方。”



如此说完之后就闭口不语。



看着窗外的维多利加,瞄了一眼修女映在窗上的侧面——只不过是短暂瞬间的视线,但修女还是注意到,以严厉的目光回瞪维多利加。不过以手撑着脸颊的维多利加,视线早已回到窗外。修女思考了一会儿,视线离开维多利加小小的背影。



“……我叫做蜜德蕊。蜜德蕊.亚巴加。你们是?”



“我姓久城。久城一弥。这位是我的朋友维多利加。”



“昨天和你同行的女孩呢?”



自称蜜德蕊,有着灰蓝色眼珠的修女,声音突然变小,好像在挪揄一弥。



一弥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昨天?喔,和我一起去义卖会的是艾薇儿。我们是同班同学。”



一弥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便回问修女:



“说到昨天,之后怎么了?被偷走的瓷盘……”



“……我也不知道。一直都没有找到。”



口气似乎很遗憾,但是脸上却挂着和嘴里说出来的话,正好相反的高兴表情。嘴角向上翘,好像快要哈哈大笑起来。



“犯人究竟是……”



“……谁呢。究竟是怎么偷走的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



“啊、差不多要到了。”



蜜德蕊像是想蒙混过去,伸手指着窗外。



——不知何时登山火车已经穿越山脉,到达目的地。



霍洛维兹站。



刊登在分类广告上的小镇。



2



镇上只有一家旅馆。



“来登山的观光客?才没有这种客人呢!附近的山势陡峭,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则根本没有人想要往上爬。”



到达旅馆询问之后,得到这样的回答。



镇上相当萧条,即使旅馆前方是条宽阔街道的石板路,也几乎没有人迹。不知为何旅馆前方停着一辆最新式的德国汽车,崭新的车型和这个景色显得格格不入。



破旧的三层楼旅馆的玄关门板上,不知为何钉着一只被箭射死的野鸟。



一阵强风吹来,一弥仔细盯着鸟的尸体——野鸟的羽毛被风吹起,发出微弱的刺耳声响。滴答、滴答……被箭射中的伤口还滴下暗红色鲜血,落在玄关的石板上,形成小小的血洼。



因为风的缘故,旅馆的屋顶发出吱嘎声响,怪异的野兽气味也随着风飘来。



“今天晚上的天气会变差。你们在夜里千万不要外出。”



一弥回头询问旅馆老板:



“不要外出比较好吗?”



“是啊,在这种夜里会有狼出没。”



“狼?”



“是灰狼哟。”



站在旅馆吱嘎作响的柜台前的维多利加,突然抬起头。老板注意到她的反应,像是要吓唬小孩子般弯下腰,把脸靠了过去:



“这附近的深山里,从古至今都住有灰狼。在风势强劲的夜里,就会下山来杀人。小姐,如果不希望你可爱小脸的肉被啃掉,就别离开房间。”



维多利加完全没有被吓到,令老板因为失望而低下头。一旁的一弥说道:



“这类灰狼的传说,在苏瓦尔国内不是到处都有吗?”



“错了,霍洛维兹这里才是正宗的灰狼喔。这里真的有。”



老板指着门板——



“就是为了防止灰狼进入,才把那只死鸟挂在那里。为什么这么做呢?据说它们怕鸟。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不过附近森林里的确有野狼,这也是用来提醒我们自己。可是这座山的深处有真正的灰狼村。那里让我们害怕了四百年。”



老板说完,先去确认房间的蜜德蕊正好从旅馆里走出来。以让人难以联想到是女人的巨大脚步声走下楼梯,逐渐接近。一弥不由地想起当时在跳蚤市场遇到修女时的事。当时的确留下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印象……



由登山铁路下车,到达霍洛维兹之后,因为只有一弥与维多利加两人,似乎很难让旅馆收容他们过夜,于是两人便与蜜德蕊一道来到这里。或许是修女服发挥效果,旅馆的人并没有多问什么就帮他们办好住宿手续。老板搬起三人的行李,爬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嘴巴继续说着:



“住在那个村子里的是恐怖的人狼。他们的外表看起来老实,但是千万不可触怒他们。虽然他们有着过人的器量,脑筋也很好,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绝对不能用一些无聊的事触怒他们……”



“请问,你说是人狼……也就是说,那个村子里,住的是普通人吗?”



“外表看来是人没错。”



一行人到达二楼。



旅馆阴暗的走廊铺着嵌木地板,一走动便吱嘎作响。抹着白色泥灰的墙壁已有多处剥落,变成深褐色。挂在墙壁上的壁灯发出微微的亮光,随着地板摇晃微微晃动。



三个小房间已经准备好,一弥等人正准备要进入自己的房间。



挂着老旧珠帘的窗外,沉浸在夜色中的山脉似乎不断迫近。



旅馆老板大声说道:



“外表看来是人,但事实上不是。”



“……真的吗。”



“你想一想嘛。隐居在深山里的那些家伙的头发、肤色——”



害怕得肩膀颤抖——



“——波浪般的金发和白皙的肌肤;玫瑰色的脸颊和比一般人矮小的身材——他们的外表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照理来说,一般苏瓦尔人应该有更多样的发色和体格才对。例如有褐发、棕发、红发等。就像是、这、这样……”



老板突然发现,低头看着娇小的客人维多利加。



表情痉挛地喃喃自语:



“对、就像……这个模样。令人害怕、安静的灰狼。”



确认过自己的房间之后,到旁边的房间瞧瞧,维多利加已经安顿下来。一弥说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总之先出声打个招呼,但是维多利加听到他的声音,反而背对着一弥。总之就是完全不回应,沉默不作声。



“……你到底怎么啦,维多利加?”



“……”



“啐……!”



一弥满脑子疑惑地将门关上。



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自言自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维多利加一直不出声,没有任何说明就溜出学校,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万一让学校老师发现,事情可就严重了。更何况还有布洛瓦警官……维多利加的家人也不可能保持沉默……”



一弥不由地抱住头。



上一次维多利加因为有布洛瓦警官的“外出许可”,才得以破例离开学校。回想起她搭乘火车、在车站下车、走在都会大马路上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头一遭,还好奇地左顾右盼。



维多利加因为一弥不知道的理由,过着不能离开学校的生活。还回想起两人从沉入地中海的船只中安全脱身时,找到他们的布洛瓦警官和两个警察部下,好像放下心中大石似地大叫“太好了!还活着!”的僵硬表情。



万一他们知道维多利加擅自离开学校,搭上火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又会怎么样呢?



(维多利加,你为什么跑到这个地方来……?报纸上的分类广告又是怎么回事……?)



一弥抱着头继续烦恼。



可是现在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因为维多利加根本不听一弥的意见。站在一弥的立场,不论如何一定要紧跟在她身边,直到回到学校才能放心。因为维多利加虽然头脑很好,但几乎没有出过门。如果放着她不管,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一弥悄悄走下楼梯。



找到一边小口啜饮廉价酒,一边翻阅杂志的老板,战战兢兢出声发问:



“请问……”



才说明有关于分类广告的事情到一半,老板便一脸不耐烦:



“什么啊!原来你们三个也是为了那个才来的呀。”



“呃、那个……咦?还有别人吗?”



“是啊。门口不是停着德国车吗?”



一弥想起停在旅馆前的高级轿车,点点头。



“三个年轻男子开着那辆车过来,他们也问我相同的问题。因为被报纸广告吸引,特地走这一趟。我看他们只是兴趣驱使,还提醒他们,灰狼的村子不是好奇就可以随便去的。”



“啊……”



“他们还嘲笑我是迷信。等吃亏时就知道啰。”



老板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



唧唧唧……瓦斯灯发出声响,灯光瞬间变暗。



老板刻画着皱纹的脸庞化为黑影,只听得到声音继续传来:



“一定会见血。安静的灰狼绝对不可能原谅他们的好奇心。”



——唧唧唧。



瓦斯灯闪了一下,老板的声音突然转为开朗:



“他们就住在三楼的房间。既然你们的目的地相同,那么明天早上可以跟他们聊聊。他们蠢归蠢,不过人还不坏。”



“喔……”



“虽然他们坚持要开车上山,不过这里的坡度太陡,汽车根本爬不上去。既然你们的目的地相同,可以和他们商量一下,一起雇用马车。”



“这样啊……那个,可以告诉我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名字。”



还想继续追问下去,老板的脸色有点难看,压低音量,以死人般的声音说道:



“从四百年前就在山脉的深处,却没有名字……他们不给村子取名,理由没人知道。所以……很可怕……我们都怕得要死。”



一弥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道谢之后正要走开,一弥突然又问:



“这么说来,蜜德蕊修女的家又在哪里呢?她为什么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



老板抬起头:



“你说什么?”



“就是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位修女,她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可能。”



“可是……”



“我们这里很小,每个离开镇上的孩子大家都认识。更何况成为神职人员,就更是不可能不认识。这里每个人都是虔诚的信徒。”



“…………”



“一定是你听错了吧。我们不认识她。”



一弥向旅馆老板道谢之后打算回房。



沿着一楼走廊往楼梯的方向走,视线正好与正在下楼梯的蜜德蕊撞个正着。发出“蹬蹬咚咚”的巨大脚步声下楼的蜜德蕊修女,往下看到前方站在走廊上的一弥,不知为何大吃一惊。



微微发白的壁灯亮光,隐约照出蜜德蕊带有雀斑的肌肤与忧愁的蓝灰色眼眸。



“……怎么还在这里晃荡?”



“不是、那个……”



“快去睡吧。”



蜜德蕊修女以略带粗暴的口吻说完之后,便沿着走廊走开。一弥停下脚步,转身打量她的背影。



可以听到她正在询问老板:



“可以借个电话吗?”



“……好啊。”



不知道她要打给谁。



一弥原本想要侧耳倾听她讲电话,又觉得偷听不太好。于是便往回走上楼梯。



回到二楼走廊的一弥,慢步往前走。每踏出一步,木头地板就“叽、叽……”地发出尖锐声响。夹在石灰墙壁之间的走廊,虽说宽度可供一人行走,但因为天花板特别高,相较之下便显得狭窄,总觉得有种压迫感。



不由地朝着房间的方向加快脚步。



叽、叽、叽……



地板吱嘎作响。



叽、叽、叽……



每发出声响,墙壁两侧等距排列的古旧玻璃壁灯便随之摇晃。摇晃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一弥感到呼吸困难而轻轻喘气。



天花板高耸的细窄走廊,简直就像飘浮海上的船只,令人感到摇晃。一弥发现自己回忆起船只的不祥印象,急忙挥去这个念头。



(如果说这是船……)



即便想挥去这个念头,还是回想起来。



(如果说这是船,那个摇晃就是大浪、是暴风雨的前兆……)



脚步加快,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转过走廊转角,再度加快脚步时,一弥注意到尽头处的大窗。



窗外陡峭山脉有如锐利锯齿插入黑暗夜空。另一边微微透出月光。



一弥走近窗户,将窗户打开。



夜色已深,冷却的空气吹了进来。



寒风吹动一弥的头发。



不知何处再度传来野兽的气息。



远方传来……不知是不是狗的远吠。



(这股气息是挂在玄关大门的死鸟……味道一定是从那里传来的。就是如此而已……!)



一弥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



——咯咚!



背后传来微微声响,一弥显得有点害怕。转头看向身后的侧脸,因为窗口斜射而入的月光显得苍白。



“……原来是你啊,维多利加。”



娇小的维多利加身上穿着白棉睡衣,打开薄房门来到走廊上。洋装型睡衣因为三层荷叶边而鼓起,下方露出一弥看来像是灯笼裤的蓬松七分裤。裤脚以令人联想到海洋的水蓝色蕾丝缎带收紧。



一半的长发收进光滑丝缎的圆形睡帽里。



小手揉揉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插图)



“我问你,若是帽盒里跑出松鼠,你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



“只要用松鼠语问松鼠就可以了。”



“呃?”



“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你、你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一弥轻轻关上窗,冲到迷糊地跑到走廊上的维多利加身边:



“维多利加?维多利加?喂、难不成你……睡糊涂了吗?”



她急着用小手揉眼。总是睁得大大的翡翠绿眼眸,因为想睡而半合,不时还眨眨眼。



“……我才没有睡糊涂。你真是没礼貌。竟然说淑女睡糊涂了!算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是霍洛维兹的旅馆。”



“霍洛维兹?”



“你不是很想来这里吗?维多利加。”



“…………”



漫长的沉默——维多利加的脸微微变红,然后转身打算回房间。一弥急忙拉住她。



“怎么啦?”



“没有、那个……很抱歉在你想睡的时候打扰你……”



“我才不想睡。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好不容易会说话了,所以我想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