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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的十公尺前(2 / 2)




我指著菜单上的文字问:



「葡萄猪排的饭不能改成煮贝炖饭吧?」



他一边动笔一边回答:



「是的。」



那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那我点葡萄猪排。」



「好的。」



年轻人写完之后站起来,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店内,藤泽便对我说:



「那位店员感觉话很少。难道都不用确认点餐内容吗?」



「毕竟只有两人份。」



「虽然是这样……」



藤泽嘴角稍稍上扬。



「你刚刚那么坚持要吃餺飥,不用点吗?」



「没关系。」



「我不会分给你。」



「那当然。」



藤泽笑著把杯子举到嘴前,然后又说了声:「咦?」接著问我:



「不用点酒吗?」



「酒?」



「你不是想喝吗?你刚刚在计程车上也问过,有没有可以喝酒的店。」



我也拿起茶杯,杯中是焙茶,很烫。



「我应该没这么创吧?」



「……好吧,反正也不重要。」



我打开包包,拿出笔记本,确认酱油色的桌面是乾的之后,把本子摊开在桌上。



「你怎么突然拿出这种东西?」



藤泽边说边放下杯子。



「关于寻找早坂真理的线索,我还没详细告诉你,你应该很在意吧?」



「嗯,原来你还愿意对我说明。」



「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你常常不做任何说明就飞快地进行工作,所以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大家都是这样说我的吗?」



「反正也不是坏话,没关系吧?」



「我应该都有分享最低限度的必要资讯才对。」



「原来你也有自觉,只有分享最低限度。拜托你分享最高限度的资讯吧。」



我看看手表,冬季的日照时间很短,尤其这一带接近山地,天黑得更早,没有时



间闲聊,我用手掌抚平笔记本的折痕,说:



「事件背景是早坂真理任职的公司破产,她也被当成诈欺共犯,目前行踪不明



看样子应该是自发性的逃亡没错,她开车想要前往祖母家,但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无法去依靠祖母,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在这样的状态下打电话给妹妹弓美,而这就是通话纪录。」



「你还真是突然。」



藤源边说边看印出来的文字,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到这里为止,我都知道了。」



「从这段通话纪录无法得知早坂真理此刻人在哪里。不过我们只有这个线索。接



下来就要思考她昨晚的行动。」



「是的。」



我用手指划过通话纪录第二行。



「首先。昨晚早坂真理从『车上』打电话。」



「她的确提到她在车上。是的,应该没错。」



「而且她当时喝醉了。」



「是的。」



「她是在哪里喝酒的?」



藤泽立刻回答:



「应该是车上吧?她大概买了罐装啤酒,把车停在宽敞的地方,坐在车上喝酒。



学生时代我常在朋友驾驶的车上这么做。」



我把手指移到通话纪录下方。



「应该不是这样,继续读下去,就很难想像她是在车上喝的。」



「你的意思是……?」



她因为喝太多,受到『满帅的』男人照料。看到有人在车上喝醉,会跑到车上



去照顾对方吗?」



藤泽狐疑地说:



「如果是从车外就看得出来的紧急状态,或许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原来如此, 一般来说不可能会进去。」



「车内是私人空间。即堕车上的人喝醉,也很难想像有人会打开车门进去照料她。而且她应该也锁了车门。」



这时年轻的店员端著餐盘过来,他对我说「请慢用」,把马铃薯沙拉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看来应该是葡萄猪排附的。我从竹筒抽出免洗筷拆开。双手合十。或许是为了当下酒菜,口味有点偏咸。



「如具因为喝太多感到不舒服,摇摇晃晃地走到车外,刚好有个男人经过而照护



她――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更有可能的情况是……」



「她是在店里喝酒,如果是在店里,周围就有客人、店员之类的其他人。」



我点点头。



我用筷子戳了小碟子中堆成小丘的马铃薯沙拉。



「问题是她在什么样的店里喝酒。」



我并不是在询问藤泽,不过他还是说出自己的推测:



「会喝到烂醉的程度,应该是在酒吧或居酒屋吧?」



「的确有可能,不过还有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



「第一 ,昨天有开门营业。」



藤泽皱起眉头说:



「那还用说吗?」



我不理他,继续说。



「第二,晚上营业到将近九点。」



「也就是说……?



「我没有告诉你,她是在晚上九点左右打电话给早坂弓美的。她喝得烂醉受人照



料之后,大概是等到酒意稍微散去,才回到车上打电话。那么这家店至少要开到晚上八点,更有可能的是开到九点,藤泽,你常常出差,应该也知道,在幡多野这样的小镇,开到八、九点的店并不多,」



「这点我可以理解。」



藤泽说完喝了茶。



「第三个条件呢?」



「这家店应该要提供餐点。」



我指著通话纪录下方。



「早坂真理吃了『很像乌龙面的』东西,所以到九点时她还成到很温暖。如果这



是真的。那么应该不是中午吃的。虽然她未必在同一家店喝酒和用餐。不过在餐饮店很少的镇上,不太可能连续找两家不同的店。早坂应该是在同一家餐厅用餐,喝酒。」



藤泽轻轻点了两三下头。



「原来如此,每一个条件都很理所当然,不过三个凑在一起,感觉好像就能够看



出一点头绪。」



「这里的餐饮店原本就很少,有这些条件就容易锁定目标。」



「的确 还有一点令人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要说『很像乌龙面的东西』?她可



以直接说乌龙面。为什么要说『很像』?」



这时年轻店员端著看起来很沉重的餐盘。缓缓走在榻榻米上过来。



「请慢用。」



他仍旧很寡言,说完之后将看似藤编的锅垫放在藤泽面前,然后把餐盘上的器皿



放下来。



这是冒着蒸汽的土锅,里面满满地吸放南瓜、 里芋,金针菇、香菇、大葱、菠



菜、鸡蛋,以及鸡肉。



「这就是特制餺飥。」



「这就是……」



藤泽低头看著装满稠状汤汁的土锅。



「怎么看都像是炖乌龙面。」



我尽可能做出微笑的表情。如果我不刻意摆出笑脸,没有人会发觉到我在笑。



「餺飥在制面的时候不加盐巴,直接在煮面的汤里调味,所以最大的特徵就是稠



状的汤汁。你应该明白了吧?这就是「很像乌龙面的东西』。」



藤泽拆开免洗筷。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夹起餺飥,盯著粗粗的面条。然后放入嘴里。



「啊,好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



藤泽默默地吃著餺飥。不久之后,我点的餐也送来了。



年轻人仍旧沉默寡言地端上葡萄猪排,这道料理是用铁板煎一整块厚厚的肉。



切成一口的大小。



「葡萄猪排。」



他复述料理名称。藤泽此时已经额头冒汗,停下筷子抬起视线看我。



「原来你刚刚不是开玩笑?」



「什么意思?



「那是葡萄「猪排」(tonteki)吧?你刚刚念成butateki ,可是猪肉煎的猪排,不



是应该念tonteki吗?



「……嗯。」



葡萄猪的猪排,所以叫葡萄猪排。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葡萄猪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些猪的饲料是酿葡萄酒的时候剩下的葡萄皮。听说很好吃。」



「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却不知道餺飥?」



「当然不知道了。」



套餐的饭来得比较晚,端来的不是白饭,而是微微烤焦的炖饭。



「呃,请等一下。」



我本来想叫住迅速转身的店员,但不知是否没听到,他头也不回就走了。葡萄猪



排附的应该是白饭,这样没关系吗?我闻到和入酱油的炖饭香味,正感到困惑,藤泽说:



「你就吃了吧。就算换回来,那碗炖饭大概也会被丢掉。」



「我想也是。」



「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待会付差额就行了。那位穿割烹著的太太感觉满亲切的。」



藤泽的说法也有道理,我便照做了。



或许是因为南瓜和面一起煮,藤泽那碗餺飥的南瓜溶解在汤中、稠状的汤似乎很



容易溅起来,因此藤泽的筷子动得很谨慎。



「你是为了掌握早坂真理的行踪,才到这家店吧?」



藤泽用筷子剖开南瓜。有些哀怨地低声问。



「是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之所以请计程车公司安排熟知幡多野的司机。不是因为期待他熟悉道路。而是



要请他介绍提供酒和餺飥、营业到比较晚的时间,而且昨天没有休息的店。」



「太刀洗,我宜的觉得你应该更重视组织中的『报告、联络和商量』。」



藤泽从土锅夹起菠菜(注5)上下摇晃。



(注5:藤泽提到的「报告,联络和商量」在日文简称「报.连.相」,与「菠菜」同音。



「从司机的口吻来判断,符合条件的应该只有这家店。」



「虽然不能太过乐观,不过很有希望,早坂真理一定来过这一带。不过她或许没



有进入幡多野町,而是在甲府市区用餐。」



「那里的店也比较多。」



话说回来,如果是在甲府市区,她应该不会说『这里没什么饭店』,而且她应



该已经看到祖父母家门口,然后觉得自己现在没办法见他们。所以她很有可能来过幡多野。」



「原来如此。」



藤泽似乎喜欢上餺飥的口味,没有停止夹面,边吃边问:



「接下来呢?要怎么找到她?」



我背出通话纪录的部分段落:



「『刚刚有个男人照料我。他很会说话,长得也满帅的,算是我喜欢的类型。』」



「听你说出口,感觉满恶心的。」



「目前确定昨晚和她接触过的。就只有这个男人。只能从他身上寻找线索了。」



藤泽停下筷子。我把猪排放入嘴里,猪肉很柔软,味道浓郁。



「……就算找到那个男人,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问遍全镇的人,有没有看到早坂真理的车子。这座小镇不大,所以这个方法或许也行得通。」



藤泽瞥了一眼,手表。皱起眉头说:「会很花时间。」



「的确。希望能够早点找到他。」



我想起早坂弓美以烦抖的声音拜托我寻找姊姊。



我动了筷子。



「很会说话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首先可以想到两种可能:第一,那个男人很懂得怎么和女人说话。」



「的确很有可能。早坂真理说的『很会说话』,大概是指擅长说好话、擅长哄



人。具体职业是……」



「虽然没必要和职业联想在一起,不过的确有可能是酒家公关之类的。」



「嗯。」



藤泽似乎很同意地点头,但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这个猜测是正确的。我继续说:



「不过很奇怪的是,早坂真理和那个男人应该只是一方照料另外一方的关系而



已。当然也可能是在照护的过程中,两人有机会长谈,而男人一直称赞真理。让她觉得对方很会说话,不过至少在打电话给弓美的时候,真理应该是独处的。」



藤泽拿著筷子。发出沉吟声:



「嗯。我觉得未必不可 。应该有很多男人遇到妙龄女子,不管对方是不是烂



醉,都会说好话吧?



「也许吧。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我把煮贝炖饭放入嘴里。光是炖煮贝类应该无法得出如此丰富的滋味。不过饭里



的贝类果然不是鲍鱼,大概是卷贝。我嚼著口中的饭,忽然猜到自己为什么能够得到炖饭。



「另一种可能性?」



藤泽诧异地放下筷子,稍稍凑向前问:



「什么可能性?」



「那个男人是外国人。」



藤泽思考片刻,然后叹著气说:



「哦,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很会说话一指的是「很会说日语」的意思。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不知道男人的外表。有可能是白人、黑人,或是黄种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男人应该很醒目吧?这里又不是观光客会造访的小镇。」



「的确,这座小镇没有大学。高中以下的留学生晚上也不太可能在提供酒类的地



力徘徊,所以应该不是留学生。这一来, 有可能是来探访熟人,或者是受到雇用,也可能是从事某种事业或研修活动。」



我夹起猪排,沾了盘中剩下的酱汁放入嘴里。



我暂且放下筷子,从包包拿出百圆硬币和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我找对自己要找的



那一页。拿给藤泽看。



「这是我洽询幡多野镇公所和幡多野农会得到的答覆。」



藤泽瞪著我,问:



「你不是说线索只有通话纪录吗?」



「在『信浓号』车上的时候的确只有那些。不过我在盐尻站转乘的时候打电话去



问过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



「当你在候车室睡觉的时候。我得到的答覆是,农会那边目前并没有招收外国



人,至于幡多野镇公所也说,镇上目前没有掌握任何受雇者或研修生。不过这只是短时间的通话问到的资讯,所以不算完整。」



我喝了已经变温的焙茶,我朝著正在整理空餐桌的年轻人挥手,指了指茶杯。



「不过在山梨县而不是幡多野町的名义之下。招收了三名从事农业研修的菲律宾



人。听说是葡萄栽培的研修。」



「菲律宾人?他们在这座小镇吗?」



我摇摇头。



「研修场在胜沼叮,雕这里很远。就算他们放假出游,应该也只会路过甲府,不



曾到幡多野。」



年轻店员过来替我们倒茶。藤泽在谈话中把餺飥吃光了,店员再度端餐盘过来,



准备收走用完的餐具。我在餐盘上放了一百圆。



藤泽仰望天花板。



「等一下,早坂真理或许真的来过这里,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当时照顾她的外国



男人是谁。到头来还是没有太大的进展,不是吗?那个男人到底在哪里?」



我拿起茶杯。



「这个嘛……」



我喝了一口刚倒的热焙茶,放下茶杯。



「应该是在这里。」



我抬头看著正要收走餐具的年轻店员。



员眨著眼睛,往后倒退。



4



我站起来,递给他名片。



「很抱歉在工作中打扰你。我是《东洋新闻》的记者,名叫太刀洗,可以跟你谈



谈吗?」



年轻人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说话,只说了「是的」、「请慢用」之类的语词,所



以没有感觉到腔调有异。



他说:「我不想谈。」



他的眼神飘移,或许是感到恐惧,我可以想像到理由,不过如果猜错那就非常失



礼了。我有些迟疑,但是想到在金山等候消息的早坂弓美,便硬著头皮说:



「我不会告诉警察或入出境管理局。我们只是在找一位女士。」



年轻人的表情依旧没变。我为了保险起见,换一个方式告诉他



「 we will never inform the police or the immigration office about you。」



这时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听得懂日语。」



接著他看看餐桌上的料理。表情变得较为和缓。



「请继续吃吧。我会待在这里。」



「我知道了。」



「这家店的猪肉很好吃,要趁热吃。」



他拿起放了空餐具的餐盘,走到里面。



我恢复原本的坐姿抬起头,注意到藤泽的目光。



「请问,刚刚那是……」



「等一下再说。」



我想要依原年轻店员指示趁热吃完。肉已经凉了许多,如果放更久,大概就会开



始变硬了。



快结束用餐时,又来了两组客人,店里变得繁忙,年轻人似乎也闲不下来。到了



两点,午餐时间结束,穿著割烹著的老板娘放下垂帘,总算能够静下来谈。



老板娘当然知道这名年轻人是外国人,她在门外挂上准备中的牌子之后,将店内



餐桌借给我们做采访,但她的态度显得非常不安,不时把视线瞄向这里。



我间:「你要陪他接受采访吗?」



她说「我还要准备晚间营业」,就走进店的内部。年轻人看了便说:



「老板娘知道我是非法入境,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工作,她很亲切……可是如果我



的事情被入出境管理局知道,就会造成她的困扰。」



年轻人再度看著我说:



「你说不会告诉警察或境管局,是真的吗?」



「是的。」



「真的?」



「是的。」



藤泽也很肯定地点头。



年轻人虽然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不过这是报上名字。



我叫费南多。 Fernand Basilio (费南多。巴西里欧) 。我是从菲律宾来的。」



即使在知道他是外国人之后重新检视他的外表,感觉和日本人也没有太大的差



异。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岁。或者也可能是十几岁。



「设谢你,我重新自我介绍:我叫做太刀洗万智。」



「我叫藤藤泽吉成。」



费南多轮流看著我们的脸。



「Journalist? (记者?)」



他以流畅的发音询问,我不禁回答「Yes」。费南多点了两吹头。



「我知道了。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很多人说,我的脸很像日本人。语言方面



我也很小心,可是你却发现了。为什么?」



藤泽也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当然不是。」



我不擅长说明,不过费南多应该也很在意自己的身分为什么会被发现,为了得到



他的信任,我必须回答问题。



「 一开始是因为计程车。」



「计程车?」



「是的,你在这家店前方差点撞上我们搭乘的计程车。正确地说,是差点撞上司



机打开的车门。」



当时听到尖锐的煞车声,脚踏车停下来了,为什么那台到踏车会冲向车门打开一定会撞上的地方?我当时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家餐厅的停车场很大。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意外,我想到或许骑脚踏车的人不认为车门会打开。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计程车门是由司机用机械操作,所以看到我们两个乘客都没有把手放在门上,就以为门还不会打开。」



我停顿一下,又说:



「也就是说,我认为你不熟悉日本的计程车。」



费南多皱起眉头。



「我应该知道,一是不小心就会忘记。真危险,」



「幸好没有受伤。」



「只有这样吗?」



我摇摇头说:「另一个理由是炖饭。」



藤泽在一旁插嘴问:「炖饭?有什么问题吗?」



「炖饭很好吃。不过我原本以为会端出白饭。没想到却是炖饭。因比觉得很奇



怪。」



「是因为弄错点餐内容吧?啊,所以你发现他的日话不是很好?」



「我一开始以为是这样。」



我回溯记忆。



「我应该是这样问的:『葡萄猪排的饭不能改成煮贝炖饭吧?』」



费南多不安地点头说:「你是这样问的。」



「你回答『是的』。在那个情况,用日语回答『是的』,意思应该是『是的,没办



法改』。可是实际上端来的却是炖饭,我原本也以为只是单纯弄错。可是立刻想到另一个解释方式:比方说,如果是英文,在那个情况回答『 yes』,接下来就会说『you can change』。因此我想到,这位店员不是根据日语的习惯来答覆,很有可能是以其他语言为母语。」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说明很难当场立刻理解,但费南多却显得很兴奋,凑向前说:



「原来是这样。」



「是的。」



他稍稍噘起嘴,说:



「我以为我的日语进步很多。只说一点点,还被称赞听不出来是Filipino ,不过



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最后是放在餐盘上的一百圆。」



这点他似乎也隐约发觉到了,他稍微扭曲英俊的脸孔,说:



「是的,我不小心收下小费。」



「日本人当然也不是绝对不收小费,可是你毫不惊讶,很自然地收下了,因此我



认为你应该很习惯小费文化。」



费南多耸耸肩说:「真厉害。」



他这么说,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还是无法习惯自信地说明自己的想法。而且这次我并不是从零出发来思考。



「我一开始就预期这家店可能会有外国人。否则我一定也不会猜到。」



我不需要深入了解费南多为什么会在幡多野工作。我从包包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用指尖轻轻推到费南多面前。



「我刚刚说过,我们在寻找这位女士。她昨晚打电话给妹妹,从对话内容判断,我们认为她昨晚八点左右很可能在这家餐厅。」



费南多没有拿起照片,瞥了一眼便点头。



「是的。我昨天的确看过这个人。」



藤泽在餐桌底下避免被费南多看到,偷偷比了胜利手势。我再度询问:



「只有我跟她说话,老板娘担心她的情况,要我去看看情况。可是老板娘没有和



这个人说话。」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我早已预期到这个答案。费南多恐怕是最后一个接触早坂真理的人,然而即使如



此,也不能期符他会知道早坂真理此刻人在何处。关键的是接下来的问题:



「那么在昨晚的对话里,她有没有说过她要去哪里?」



「没有……」



我有一种奇妙的确信,觉得他的沉默并不是在追溯记忆。从费南多盯著早坂真理照片的眼神,我了解到他知道某件事,只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



「我不是很了解这个人,请告诉我,为什么要找她。」



藤泽瞥了我一眼。他别有含意的眼神似乎在问:有必要告诉他吗?费南多如果知



道早坂真理是重要人物,确实有可能反而决定不说,或者也可能会索取情报提供费。



我知道这些可能性,但根据直觉,我觉得现在与其用各种技巧交涉,不如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展现诚意比较有效,这样的直觉通常不太会出错。



「她叫做早坂真理。她是『未来阶梯』这家公司的员工,也是董事长的妹妹。她



协助哥哥经营,非常认真工作,哥哥也以优秀的创意让公司成长茁壮。但是她的哥哥因为经营策略错误,导致公司破产,有很多顾客觉得自己被骗而生气。早坂直理是未来阶梯的代言人,非常有名,再加上又是董事长的妹妹,所以被认为也应该对经营失败负责。」



我缓缓地说明。



「早坂真理昨天失踪了。身为董事长的哥哥也同样下落不明。所以被认为很有可



能是兄妹串通好的。目前警方并没有特别采取行动,但是电视和报章杂志都在寻找他们兄妹。想要问他们问题。」



「你也是吗?」



费南多问我。



「你也为了同样的理由在找她?」



我张开嘴巴想要回答,但又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吞进去。



我原本想要说「不是」,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不同。



昨晚早坂弓美的确委托我去寻找真理。但我此刻人在这里是为了工作。我是利用公司经费转乘电车和计程车。随同新进的摄影师一起来这里,想要拍摄并采访早坂真理。



如果主张其他理由,那就是谎言。



「是的。」



费南多再度把视线落在照片上,不再开口说话。



厨房里传来洗餐盘的「喀喀」声,不久之后。又听到其中惨杂著水声。



藤泽把脚松开。我想要说话。却找不到适当的语词。



最后费南多终于开口:



「也就是说,她受伤了,然后逃到这里。」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是这样。」



落在照片上的视线移到我身上。这时轮到我看著早坂真理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洋



溢著活力,绽放笑脸。



「那个人很痛苦。在我看来,她因为痛苦,只能喝酒。」



「后来她喝酒喝到恶心,我就带她到洗手间,还端水给她,聊了一阵子之后,她



发现倒我的日语有点奇怪,盯著我问:『印度?』我回答:『菲律宾』,她虽然脸色苍白还喘著气,还是对我鞠躬说『namaste (注6) )』。我说那不是菲律宾语,她在痛苦中也觉得好笑,就笑出来了。然后对我说:『你的工作真辛苦,不过所有工作都一样。』」



(注6:尼泊尔的打招呼用语。)



「……」



「让你去见她,不会造成她更大的痛苦吗?」



他的问题很直接,就如他的视线,让人很难正面承受。



外面的风不知从哪里吹入。



「也有很多人想要分担她的痛苦,他们很喜欢早坂真理,非常担心她现在的情



况,我想要把真理的话转达给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想转达她的痛苫?」



那应该不是我的目的。



「不是的。」:



我的脖子感觉到冬天冰冷的空气。我说



「早坂真理受到攻击的理由当中,也包含了不该由她负责的事项。我认为她应该



得到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我想要提供这样的煤介。如果她不愿意接受采访,我就会乖乖回去。」



我不知道费南多是否相信我说的话,他低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或许是日语,但我没有听到,最后他抬起头对我说:



「我知道了。」



他指著餐厅后方。



「这家店后面有一条河,她昨天把车停在那里睡觉。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不过也许还在那里。」



5



冬天虚弱的阳光从我在名古屋迎接早晨以来。一直没有蒙上乌云。停车场原本因



为融化的雪而潮湿,在我们走出餐厅时也已经几乎全乾。



我看看手表,时间接近两点半。



昨晚九点打电话给早坂弓美的真理即使喝到烂醉后睡著,应该也已经醒来了。如



果她买了足够的食物,车子或许还停在同样的地方,不过如果没有食物。她很可能已经移到其他地方。话说回来,还是要先到现场才知道。



「走吧。」



「好的。」



藤泽背起相机袋。我确认录音笔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知道附近有河流之后,果然好像听到了潺潺水声。



我看了看餐厅后方。



收割后的稻田中残留著零星的积雪。稻田的对面有一条向左右延伸的窄路。两旁



种植著行道树,应该就是沿著河川的堤防道路。



不过我找不到可以绕过稻田的道路,继续找下去可能会耗费太多时间,所以我踏



上田埂。柏油路虽然已经乾了,但泥土仍旧很潮湿。冰冷的感觉彷佛从平底鞋底部传上来。



就如我预期的,田埂前方就是堤防道路,从近处看才发现行道树是樱花。到了春



天,这里应该是很好的赏花景点,但现在却吹拂著冷风,道路上呈现寂寥的气氛。



「在那里。」



藤泽开口。



隔著细细的河流,不甚宽敞的对面河岸停著一辆汽车。即使从对岸看,也能看出



那是打蜡打得很亮的灰色德国车,在冬天的乡间田园显得非常突兀,怪不得藤泽看了一眼就认定是早坂真理的车。



车子的右侧朝向我们,侧面车窗似乎贴著隔热纸。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要不要拍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是工作需要,即使不经本人许可,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拍照。原则上是如此。



但事实上我过去不曾面对那样的场面。而且这次我的目的是见到本人进行采访。没有必要现在就拍照。



另一方面,光是能够找到疑似她的车子,就算很幸运了。如果早坂真理坐在那辆



车上,在我们绕到桥上接近车子之前,就有可能被她发现而逃跑,这一来,我也无法否定想要至少先拍到照片的心情。



其他报社及《东洋新闻》总社都把焦点放在平冢,大概只有我们来到幡多野。到



此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能在最后关头失败。我心中涌起这样的想法,束缚住我。



我不知道藤泽如何解释我的沉默。他举起相机,我只是旁观。



距离对象十公尺,藤泽摆好拍照姿势。他没有按下快门,只是把镜头指向对象。只要我一开口,他随时都能拍下照片。



我抬头瞥了一眼冬天的晴空,如果我告诉早坂弓美找到她姊妹了,她一定会很高



兴吧?



藤泽低声说:「她在里面。」



这时我回到现实。藤泽仍用镜头窥视著十公尺前方。



「她好像把椅背放倒,这样应该会很冷。」



「拍得到她的脸吗?」



「这要显影之后才知道。她好像还在睡,没有在动。」



我忽然想到必须考虑的可能性。



「藤泽,车上的人有没有盖著外套?」



他盯著观景窗沉默片刻。



「……没有,大概没有盖任何东西。」



我的包包里有各种采访用的工具。我拿出小型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



由于窗上贴了隔热纸,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本里有人躺著,身上只披著外套,现在虽然出太阳,但是在十二月,只穿那样不冷吗?



「藤泽,你把镜头拉长。」



「要拍脸吗?应该只能拍到黑色画面。」



「不用拍照,要看的不是脸部,而是车子的窗框。」



「窗框?」



我舔舔乾燥的嘴唇,问:



「应该没有塞住缝隙吧?」



风从河面吹过来,这支望远镜的倍率很低,即使我仔细凝视,仍旧看不清细节。



藤泽举著相机,一动也不动。



「怎样?车窗没有塞住缝隙吧?。



过了一会儿,他简短地回答:



「有。」



我拔腿奔跑,藤泽呼唤我的名字,同样跑在我身后。



我一口气冲过上游的桥。当冬天的冷空气塞满我的肺部、让我无法再继续跨出脚步时,我听到警笛的声音。



从辽阔的大地某处传来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这是救护的警笛声。



看来在我们之前也有人注意到河岸停著突兀的汽车。先发现的人已经通报过了。



再过两、三分钟,救护车就会抵达。



这样就没事了。



我停下脚步,调整急促的呼吸,把头向后仰,吐出安心的叹息。



6



十二月六日,未来阶梯株式会社营业部门公关课长早坂真理在服用酒精与大量安



眠药之后,在自己的车中引人排气死亡。



山梨县警方公布死亡推定时间为凌晨一点。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



警方认为没有犯罪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