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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呃……”



非常没有自信的声音。



“暂时先把工作辞掉……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希望有一天能再回来工作……之类的吧!对了!桐子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再回来工作这件事。”



他叫她“桐子”……我一边觉得事情愈来愈可疑,一边记下了他所说的话。



“就您听起来,所谓的‘再回来’是指回东京吗?还是有别的意思?”



“不是,这点她倒是说得很清楚。她担心的是能不能再回来‘CornGooth’上班。因为佐久良小姐好像把这份工作当作是她的天职。”



“天职啊……”



我在便条纸上写下“佐久良希望回到东京,并回到原来的公司上班?”在下面接着写上“所以才要辞职吗?”可是马上就被我划掉了。天底下哪有人会为了复职而辞职的。于是我又另外写了一行“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是否暗示着她遇上了不解决不行的问题?”



神崎换上了恳求的语气说道: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现在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事,你掌握到了多少线索?她现在有没有危险?”



“我什么都还不知道。”这种话我是实在说不出口。遇到像这种被问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态度强硬一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于是我斩钉截铁地说: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但我是受雇于佐久良小姐的家人前来调查这件事的,所以无法回答神崎先生任何问题。”



“……真的连一点点都不能透露吗?”



“真的非常抱歉。”



神崎又恢复了沉默,看样子,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问题想要问我了。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



“等一下!”



这回又有什么事?



“……请你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这是当然的。”



这还用得着你告诉我吗?



我目前唯一的工作,不就是把她找出来吗?



4



拍完了古文书的照片,我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话说回来,我忘了问刚刚那个老人叫什么名字了。不过,我决定先找出他刚刚讲的那个”从镇上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问题是,茫茫人海要从何找起呢?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会有很多信息的?”



我把上半身靠在摩托车上,一边喃喃自语。



如果有一间专门聚集了一群历史研究家的酒吧就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是研究历史的人一定会去的,那就是图书馆。小伏应该也有市立图书馆吧!应该就是那里没错了。



等等,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芒。刚才在“绀屋S&R”的时候,我记得百地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来走的话,应该要先跟镇公所的人商量才对。”



还有一句——



“其实早在发现这份古文书的时候,就应该交给当地的教育委员会处理。”



所以反过来说的话,有能力调查这些古文书的人,不就是指教育委员会的那些家伙吗?



好厉害,我似乎真的有当侦探的才能。



控制不住脸上泛滥的笑意,我又穿上我那件拉风的夹克,跨上我的M400,在一阵高分贝的引擎声中,逃离了那个总令我觉得有点不自在的谷中地区。



从谷中地区到小伏町的市中心,骑车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和东西两侧都是群山环伺,充满了压迫感的谷中比起来,市中心看起来就开阔得多了。对我来说,小伏也不是什么太陌生的城市,所以一下子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小伏町镇公所。



镇公所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充满了钢筋水泥的摩登现代风格。可是却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股荒废的气氛。屋顶在经历了风吹雨打之后,咖啡色的污垢随着水滴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其实只要雇几个清洁外墙的工人就可以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了,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预算不足呢?



不过,停车场倒是大得莫名其妙。想也知道为什么,因为小伏町的人口密度很低,如果没有开车的话,就连买个日常用品也很不方便。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买车,停车场做得大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里的地价比较便宜。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跟我没有关系。



停车场做得那么大,但是停两轮的地方为什么偏偏做得那么小?光是脚踏车就已经把所有的空间都停满了,没办法,我只好把爱车停在没有屋顶的地方。



公家机关在夏天都会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冷气往往不够凉。站在公家机关的立场,必须向居民倡导节约能源的重要,也因此必须要以身作则,不能把冷气开得太强。穿过自动门往里面走之后,的确是没有外面那么热了,不过空气里还是带着一股湿湿黏黏的感觉,害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看了一下位置图,小伏町教育委员会在三楼。当我搭电梯到三楼的时候,我马上就后悔了。刚才在谷中遇到那个老人时所感受到的格格不入此刻又出现了,而且比刚才还要强烈。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奉公守法的市民,以前也不是没来过镇公所,只不过十次有十次都是直冲户政课。除此之外的部室我一个也没进去过。只见眼前一群西装笔挺的人,个个绷着一张脸在处理自己的工作,而我一身T恤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是个跑错场景的演员。由于我从小就向往侦探这个行业,所以一点点危险是吓不退我的,但是关于规矩和礼仪这方面,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掩饰,还是藏不住与生俱来的没自信。



我畏畏缩缩地走向挂着“服务台”牌子的地方。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申请书之类的文件。但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类似服务人员的人,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注意到我,主动出来招呼我: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并没有特别盯着我的穿著打扮看,应对的态度也十分客气,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请说。”



“请问在这个镇上,有没有人是专门在研究这个镇的历史的?例如对古文书比较有研究之类的人?如果有的话,可以介绍给我吗?”



“您是说历史吗?”



男人对于我的要求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马上就转过头去问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



“田渊先生,请问一下,这里有位学生想请我们帮他介绍对这个镇的历史有研究的人。”



原来如此,他以为我是大学生啊?也好,这样的话事情搞不好会比较顺利,那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只是不能抬头挺胸地说出“我是侦探”,有点可惜就是了。



被他叫过来的田渊先生是一位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圆滚滚的胖男人。脸上挂满了亲切的笑容。



“来了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把刚刚的说词重复一遍。不料田渊的表情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两道眉毛皱得死紧,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是这样的啊?是这样的啊?你要问古文书的事啊?如果可以告诉我是哪个年代的,我想我会比较容易帮到你。”



“我听说大概在二十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做了很多的调查。”



“啊!您也知道这件事啊!那应该是指江马常光先生吧!他是个很热心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



“只可惜他在前年已经去世了。”



我超想骂脏话的。为什么不靠自己的毅力再多活个两年,等我问完再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事情倒也不是毫无进展,既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搞不好……



“这样啊……那请问他有留下什么书之类的吗?”



“嗯……”



田渊低头沉思,不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对死去的人说这种话好像有点不敬,不过江马先生似乎很不信任我们这个教育委员会,所以从来也没给我们书。尽管我们已经拜托过他好几次,请他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不过他好像从来就不把我们的要求当一回事。”



仔细想想,这位叫做江马常光的乡土历史学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调查过那份古文书了,可是百地却要求我们不要把古文书的事说出去,感觉上有点自相矛盾。不过,假使江马并没有把他发现古文书的事向镇公所报告,那也就说得通了。



田渊继续说道:



“不过,图书馆里应该还有几本他寄赠的书吧!你去那边找找看,我想应该找得到你要的资料。”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低头道谢。



转念一想,活人再怎么说都比死人有力吧!所以我试着更进一步:



“……那么,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有没有对历史比较有研究的人呢?我有点东西想要请他帮我看看。”



“什么东西?你有带来吗?”



我差一点就要把东西拿出来了,还好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好险好险,委托人百地可是千叮咛、万交代,要求我们不能让教育委员会知道谷中八幡神社里有一份古文书的事。不过就算我想要给他看,照片又还没洗出来,看了也是白看。



“这倒没有。”



“这样啊……”



田渊对我说的话似乎不疑有他,只是歪着头说道:



“这样的话,你可以去找岩茂先生,基本上他对大正明治时代以后的事都知道得满清楚的。不过,江马先生的研究范围则多半是中世纪时期的东西,这一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样就够了,非常感谢你。请问你知道要怎么跟他联络吗?”



“这个嘛……他现在好像是在山北高中当老师,你可以去那边问一下,就说你要找岩茂隆则老师。”



太好了,山北高中就在八保市里。我把这个名字输入脑中的数据库,朝田渊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别客气。”



田渊的表情又恢复成和蔼可亲的笑容。



“难得现在还有学生会对小伏的历史感兴趣,你是要写毕业论文吗?加油喔!”



“好,我会的。”



“前几天也有一个学生来过呦!你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吗?”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比起一般的大学生还要大个一、两岁。不过,对方已经完全相信我是一个学生了,这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呢?连我自己都无从判断。为什么他完全不会怀疑我其实是个侦探呢?算了,还是别要求那么多了。



当我正准备跨上我的爱车M400时,发现视线的一角出现一个奇怪的景象。



那是一辆停在小伏町镇公所里的车,那么大的一个停车场,它却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而且在我进入镇公所之前并没有那辆车,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才对。



那辆黑色的福斯小金龟车,该不会就是我刚才在谷中地区看到的那一辆吧?车身打蜡打得亮晶晶的,泛着黑色的光芒。我用我那少数几个可以拿出来说嘴的优点之一——绝佳的视力看到了车牌上的字。也难怪这辆车在谷中地区会显得这么格格不入了。因为小金龟车的大牌上写着“练马”二字。



返乡探亲吗?我一边想一边盯着小金龟车看,结果又发现了另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有人在看我。小金龟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太阳眼镜,把上半身靠在方向盘上的男人。虽然他的眼睛被太阳眼镜遮住了,无法肯定他在看哪里,不过我直觉地认为他是在看我。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正在处理棘手案件的侦探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谜样的男人”的画面。场景还一定要是在铺着红砖的小巷子里,背后还有从地下铁吹上来的风,男人一边踩着清脆的脚步声,一步步地走向侦探,然后撂下一句狠话:“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地下铁。



5



想起来了,还有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



我又拨出一通长途电话,刚才那通电话也是。“绀屋S&R”为了要达成顾客的委托,电话是不可或缺的联络工具,所以电话费自然也成了无可避免的必要支出,这笔钱应该可以跟佐久良且二要吧!只不过,确切的金额要怎么算出来呢?我一边拨号,一边烦恼着这个问题。虽然我有修过经济学,可是完全没有实务经验;虽然我开了这家调查事务所自己当老板,可是对于管理方法却是一窍不通。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念的经济学呢?……虽然不至于这么想,不过一心不能二用,我一旦开始专心想事情,手的动作就会停下来,所以我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搁一边。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但是应该不会没人在家吧!因为刚刚神崎才拨过这个电话,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去吧!终于,对方还是投降了,电话那头传来一把沉稳的女声:



“喂。”



“请问是佐久良公馆吗?”



“是的。”



“请问您是佐久良桐子小姐的母亲,朝子女士吗?”



“是的。”



“敝姓绀屋,受到佐久良且二先生的委托,前来调查桐子小姐失踪的事,这件事情想必您也知道吧!”



“我是有听说请了一名侦探……刚刚桐子以前上班的地方也有来过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还不到冷淡的地步,但就是非常地冷静。我想起来了,佐久良且二有说过,他的媳妇并不赞成他找侦探的这件事。不过,看样子她已经知道我就是那个侦探了,虽然对我来说,头衔是侦探还是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很兴奋,可以提供你很多情报的情况;一种是对方很冷静,可以帮助你赶快把话问完的情况。我比较善于处理后者。因为我的语气总是一板一眼的,而且问题也不多。因此我也只是语气平淡地提出问题:



“是这样的,我可以请教您两、三个问题吗?”



“……请说。”



“可以告诉我您女儿在八保有哪些常去的地方吗?还有她在八保一带有哪些朋友,能否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和联络电话?”



话筒那头似乎传来了微微的叹息声。可是当我竖起耳朵,却只有听到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平静声线:



“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你现在问我她有哪些常去的地方,我一时半刻还真的想不出来。”



“这样啊……”



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跟问我老妈知不知道我在念高中的时候有哪些常去的地方一样,我想她大概也答不出来吧!



“那么她的朋友呢?”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



对方用非常平静的口吻打断我说的话。



“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是我公公太小题大作了。既然桐子是把每一件事都办好之后才离开东京的,那就表示桐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考虑。虽然现在联络不到她,不过我想这也只是一时的吧!为了那个孩子好,我们实在不应该自作主张地穿凿附会。”



她的口吻虽然很客气,但是在客气的字眼低下,依然流露出隐约的不耐烦。这也难怪,先是公公自作主张地把家丑外扬,再来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侦探,若要指望她有什么好脸色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这我倒是不在意,比起刚才桐子房东那种冷冰冰的态度,这种待遇已经算好多了。



我放弃了正襟危坐的姿势,不过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地保持镇定: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已经接受了且二先生的委托,所以还是希望您能够跟我合作。”



“可以请你到此为止吗?”



“咦?”



“我公公的委托可以请你当作没发生过吗?”



现在是怎样?



朝子和且二之间,除了对桐子的行为解读差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感觉上好像还有什么情感上的对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不过,这些都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只要把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很抱歉,关于这点必须要且二先生亲自来跟我解约才行。”



“那个人对桐子的事情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朝子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对于桐子自己想清楚、决定要做的事,我认为做大人的不应该从旁干涉。我并不是在否定你的工作,只是如果因为你的多事而惹出更多的风波,反而会给那个孩子带来困扰的。”



这种话跟我说也没用啊!可是朝子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在暗示我和神崎通电话可能会给桐子带来麻烦,让我十分地不爽。



“请问您是基于什么理由相信您女儿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失踪,而且现在仍平安无事的?”



“桐子根本没有失踪!这一切都只是我公公大惊小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表示桐子只是一时兴起,想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散心啰?



“因为我得到的讯息是您女儿可能被卷进了什么麻烦里也说不定。所以,如果您有什么线索足以否定这个可能性的话,可以请您告诉我吗?只要能够确定她真的不是失踪,那我也可以反过头来帮您说服且二先生,请他不要再担心了。”



然而,朝子那头只是沉默了一下。



“我很了解那个孩子。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相信她都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只要是桐子决定的事,我想做父母的应该要静静地在一旁给予精神上的支持就好。这就是我对那孩子的教育方式。”



这就是朝子的回答。



简而言之,她只是在告诉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至于桐子现在到底是不是平安无事,她其实也不知道。从朝子说的话听起来,与其说她信任桐子,还不如说是放牛吃草。倒也没错,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母亲实在没有必要再跟前跟后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佐久良桐子和她母亲之间缺乏沟通也说不定。或许还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依旧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只要把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我把话筒稍微拿远一点,遮遮掩掩地打了个哈欠。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明白了。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得等我跟且二先生讨论过后才能决定,不是我单方面喊停就能停的。请问您知道您女儿在八保一带有哪些朋友吗?”



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对方的响应。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呢?要考虑是没关系,但这毕竟是长途电话,而且电话费还是我这边要付的,“绀屋S&R”的经费可没有这么充裕。如果她想挂电话的话就赶快挂吧!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正当我心里开始碎碎念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



“……桐子有一个时常提起的朋友,叫做松中庆子(KEIKO)。我记得她以前也是住在八保市,结婚之后好像改姓渡边。我不知道她的联络电话。这样你满意了吗?”



“请问汉字怎么写?”



“你是问庆子的名字吗?我也不知道。”



我在便条纸上写下了“桐子的朋友渡边庆子”这一行字。



渡边是个大姓,庆子也是个菜市场名。其实只要查一查以前寄给桐子的贺年卡,或许就可以查出她的地址,不过我想朝子这边应该是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所以装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非常感谢您!帮我了很大的忙呢!”在声音里放进感谢的情绪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之一。



“这样可以了吗?”



“是的,真的非常谢谢您。打扰您了,再见。”



我挂下电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找出这个渡边庆子实在有够麻烦的,虽然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要查电话簿就行了。如果电话簿上没有登记的话,大不了就挨家挨户地问呗!就算她已经搬离八保市了,但是这个地方就这么点大,还怕找不到她的亲戚吗?虽然终点看似遥远,但也还不至于毫无头绪。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是毫无头绪的,那就是桐子失踪的动机了。在系统开发课工作的桐子,薪水虽然没有领得比人家多,但要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意想不到的灾难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搞不好她不小心去惹上黑道了;搞不好她遇上了诈骗份子,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结果被逼得跑路了;也搞不好她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非得换个地方疗养不可。结论就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突如其来的灾难,而这个时候就只能忍耐。那么,桐子究竟遇到什么必须要忍耐的事呢?仔细想想,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连着讲了三通电话,喉咙干得不得了。去“D&G”休息一下吧!



反正翻电话簿这种事,可以边喝咖啡边进行。



6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可是我还不打算把冷气关掉。远远地就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愈来愈靠近,然后就停了。我把话筒放回去,吞了一口从一楼的便利商店买上来的矿泉水。伴随着一阵上楼的嘈杂脚步声,事务所的大门就被半平推开了。



“我回来了!”



“嗯,辛苦了!”



听到我的声音,半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



只要别说太快就不会对声带造成太大的负担,可是也因此我讲话的速度变得非常地缓慢。



“因为……打了太多通电话……嗓子……哑掉了。”



“真的假的?我从来没有过嗓子哑掉的经验耶!原来讲太多话真的会喉眬沙哑啊!”



“因为……我这半年……几乎都没怎么在讲话……的缘故吧!”



“啥?”



“所以……嗓子变得……不听使唤了。”



半平一脸同情地说:



“那你就不要再强迫自己说话了吧!”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对着半平招招手,用笔在便条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他看——



“经过报告。”



“是的。”



半平开始报告起他这一整天下来的收获。包括他拍下了古文书原稿的照片、包括有一位叫做江马常光的业余历史研究家也曾经调查过那份古文书的由来、包括他已经死掉了但是生前的作品还留着、包括和江马常光分别属于不同研究领域的岩茂隆则也对小伏町的历史非常了解、包括这位岩茂隆则正在山北高中当老师等等。



半平对谷中地区做出了如下的评语——



“真是太乡下了,和我出生的六桑有得拼。那种地方到了晚上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搞不好连盏路灯也没有。”



我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



在听他报告的过程中,我接连皱了两次眉头。第一次是他在描述他为了拍下古文书的照片还打了闪光灯。这种有年代的东西,尤其是纸类,对光线最敏感了,很多博物馆根本是严格禁止用闪光灯拍照的。不过算了,一次两次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我也懒得一一纠正他了,尤其大家都这么大的人了,况且我现在光是开口说话都痛苦万分。



另一件让我皱眉头的事,是半平离开了小伏町教育委员会之后,居然就直接回来了。我在纸上振笔疾书——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图书馆?”



“不,我有去喔!可惜今天刚好是图书整理日。”



“在礼拜五?”



我记得全国的图书馆和理发厅都是统一在礼拜一休息的。可是半平都这么说了,再追问下去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我怎么会知道啊!图书馆每个月都要整理一次的吧!而且不就是每个月的第二个礼拜五吗?反正没有开就是没有开啦!”



原来如此。谁叫我根本不清楚半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好一样一样地问清楚啰!我努力地挤出声音来:



“你……会用……图书馆吗?”然而半平似乎听不懂我在问他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图书馆还有什么用法或用量的规定吗?”



“我是说你知道要如何找到你所需要的书?如何抓出你所需要的数据吗?”



我猜像半平这种人,一整年唯一看过的书大概只有移动电话的说明书了吧!虽然我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不过半平横看竖看就是这种人。



半平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察觉到我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吧!突然对我笑了笑:



“没问题的啦!书我还看得懂。最近不就有一本很有趣的书吗?呃……叫什么来着?什么田捕手的……”



“你是说沙林杰的作品吗?”



“欸?那不是BLANKEYJETCITY的歌吗(注)?”



半平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傻傻地回望着他。然后他说:



“啊!我想起来了,是豆田(注)啦!”



喉咙愈来愈痛,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真是鸡同鸭讲!”



算了,既然事情已经交代给他,就只好随他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了。为了我自己的喉咙着想,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好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他。于是我在纸上写下:



“如果你打算明天就去找那位老师,最好今天就先跟对方预约。”



“预约?”



半平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你所谓的预约,是不是就是那个……欸……我几点要去找你,请你把时间空下来给我的那个?一定要先预约吗?”



“倒也不是一定,不过这是做人的基本常识。”



“啊……我知道了啦!”



半平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爽的样子。



于是乎,他反过头来问我:“部长你呢?有什么进展吗?”



我除了摇头之外还能有什么反应?



不管是打给“CronGooth”的神崎,还是打给佐久良朝子的电话,都只是把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再做一次确认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收获。虽然这个行为也不是不重要,但毕竟没有建设性。虽然神崎的言谈之间有一些令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但光凭这样还是推断不出桐子现在到底在哪里。我的目的只是要把桐子找出来,至于说她有什么困难,老实说并不关我的事。



至于另一个可能知道桐子常去什么地方的渡边庆子,则是找了半天连个影子也没找到。没想到光是要找出渡边庆子,就是件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困难的苦差事了。每当我好不容易拨通一个电话号码,问对方:“请问府上有一位渡边庆子小姐吗?”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我本来打的如意算盘是,就算对方说没有,我也可以继续问:“那请问您认识渡边庆子小姐吗?”只是有一点我没有算到,那就是通常人在知道这是一通打错了的电话时,态度之恶劣,往往是面对面沟通时完全想象不到的。我的喉咙就是在不断重复的说明与不断重复的请求之间操坏掉的,而且根本没问出更进一步的消息。



经过长期间非人哉的待遇之后,我对接线生这份工作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光是那分不屈不挠的毅力就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喉咙的耐操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每当我接到推销电话的时候,通常也不太把对方当人看就是了。



半平笑道:



“这样不行喔!我就算没有收获的话,也还有晚上的收入顶着,但是部长是领日薪的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对第一天的结果也不甚满意,甚至有点没信心了起来。



当初针对寻找佐久良桐子的这个案子,我提出的条件是一天多少钱的日薪,加上成功时的一次性酬劳,再加上查案时所必须支出的费用。虽然日薪压得很低,但是如果完全都没有收获的话,收太多钱也不好意思。而且每隔三天就得向佐久良且二报告一次。所以这个礼拜天我就得把目前所查到的事去跟佐久良且二报告。



另一方面,古文书的调查则是采事成之后一次付清的方式,顶多再加上查案时所必须支出的费用。还约定只要百地没有主动问起,就没有义务向他报告调查的进度。因为这项调查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在订契约的时候完全都还没有个底。一般来说,事务所为了节省人事费用,都不希望调查时间拖得太长,但是我付给半平的薪水是采佣金制的,所以不管他是花一年才解决,还是花一天就搞定,对于“绀屋S&R”的财政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最后还是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损失的也只有半平。



我自暴自弃地在便条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会继续努力的。”



然后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继续写下——



“我想你的上班时间就订为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这样打工来得及吗?”



“我知道了。来得及啦!打工十点才开始。”



我继续振笔疾书——



“你可别累垮啰!”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



“要垮也等到完成委托之后再垮。还有,我这里不提供劳健保,所以请保重。”



半平看完我写的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绀屋部长,你这个人啊,基本上还满无情的耶!”



或许是吧!不过,搞不好我只是忘了要怎么为别人着想罢了。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当然也没有写下来。



时针恰巧走到了我刚刚才规定好的下班时间——



注:BLANKEYJETCITY是日本的一个摇滚乐团,他们有一首歌就是以《麦田捕手》的作者沙林杰(Salinger)为名所写成的。



《豆田捕手》(オロロ畑でつかまえて)是日本新锐小说家荻原浩的作品。而《麦田捕手》的日文译名为《ライ麦畑でつかまえて》,两者十分相近。



7



〈白袴〉晚安。



〈GEN〉晚安。



〈GEN〉你的新工作进行得如何啦?



〈白袴〉我本来只是想找寻走失小狗的,却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委托。



〈GEN〉莫名其妙的委托?



〈白袴〉寻找失踪人口和调查古文书的由来。



〈GEN〉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同一件案子吗?



〈白袴〉不是,是两件不同的案子。结果害我还莫名其妙地雇了一个人。



〈GEN〉哦,大老板耶!(笑)



〈GEN〉原来是两件不同的案子啊?我还在想,如果是同一件案子的话该怎么办呢?



〈白袴〉对方说薪水只要事成之后再给就行了。



〈白袴〉感觉上比较像外包的,而不太像受薪的员工。



〈GEN〉白袴先生是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呢?



〈白袴〉跟找人有关的行业。



〈白袴〉我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愿是我多虑了。



〈GEN〉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白袴〉前系统工程师,也有可能是程序设计师。



〈GEN〉原来是我的同行啊!(笑)



〈GEN〉肯定是眼看着期限快到了,东西却赶不出来,跑去躲起来了,真令人同情。



〈白袴〉对喔!也有这种可能性呢!



〈白袴〉很有参考的价值。



〈白袴〉话说回来,我还真的满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失踪的。



〈GEN〉哇,真吓人!这就是所谓的敬业精神吗?才开业两天就有了敬业精神?



〈GEN〉不过说真的,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没关系。



〈GEN〉当然啦!要在我能力许可的范围之内。(笑)



〈白袴〉如果有需要请你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白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请不要客气地拒绝我没关系。



〈白袴〉啊!不好意思,有客人来了,不知道会是谁。



夜幕低垂,街灯也已经亮了,吃过晚饭,然而白天蓄积在屋子里的热气却迟迟不肯散去。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冬天也可以当作暖被桌来使用的小型矮脚餐桌上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我正在玩在线聊天。



那是一个用Java语法写成,可以放在个人网站上的聊天室,最多只能容许四个人参加。不过通常都只有白袴(注)——也就是我——绀屋长一郎,和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网友——GEN的一对一聊天。当初我说为了要重新回到社会上,想先做点什么来暖身的时候,就是GEN建议我不妨先做点什么小生意来试试。



GEN的年龄应该跟我差不了多少,但是他高中毕业之后就马上开始工作,所以比我懂得人情世故,应对进退也都非常地成熟。一些跟网络有关的知识也是GEN教我的。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是个大学生,在那之后,不管是在我毕业的时候、工作的时候、生病的时候、辞职的时候,甚至是花了半年时间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只有GEN对我的态度始终没有变过,我的很多烦恼,只要是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里面,他都会听我倾诉、帮我想办法。所以虽然没有真正见过面,但我一直都很信赖他。



门铃又响了。时间还不到八点,虽然这个时间按人家的门铃还不算没常识,但我实在想不出来会有谁来找我。如果是推销报纸的,我就要装作没人在家,继续聊我的天。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只见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站在门口。顶着一颗最近已经很少见的泡面头,稍微大了点的鼻子令人印象深刻。手里拿着一迭不知道是什么纸。大概是跟小区管委会有关的吧!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在哪看过这个人。



“来了。”我一边回答一边把门打开。女人微微地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把声音压低,像是要说什么鬼故事似地开口了。



“晚安,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是因为有件事情想要请这个社区里的男士们帮忙……”



“什么事?”



我的声音嘶哑得吓人。所以女人瞪大了眼睛,但语气却反而变得轻快了起来:



“哎呀!感冒了吗?”



“不是,只是在工作的时候把喉咙使用过度了……”



“这样可不妙呢!含点喉糖可能会好一点喔!不过,如果是喉咙痛的话,橘子口味的反而不太好。”



“请问,妳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声线又沉了下来。感觉好像在演戏,假假的。



“啊、嗯……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吧!最近这一带出现了野狗。”



“嗯,我是有听说。”



“可是,你知道吗?今天又有一个小孩被攻击了,还好只是差一点被咬到。虽然我们已经加强巡逻了,可是人手还是不够,而且万一真的发生什么状况,还是要有个男人在旁边比较



“好……”



“啥?”



我想接这样的案子接不到,却得被小区管委会抓去当义工……人生就是这么讽刺。



“虽然卫生所似乎也做了很多措施,但如果等到孩子们真的受伤就太迟了。更何况现在是暑假,如果都不让孩子们出门也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们只好继续加强巡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利用假日的时候帮个忙呢!”



“绀屋S&R”基本上也是有假日的。和佐久良且二的契约上也有设定每六天就有一天是停止调查的休息日。可是明天才第二天,如果是前天的话,我的行事历上还是一片空白。真是不凑巧。



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女人把她手上拿着的纸抽出一张递给我。



“这是管委会的通知单。”



上头画了一只看起来与其说是狗还比较像是狼的动物,和一个被追着跑的小孩,小孩的眼睛画成叉叉,正在哇哇大哭。旁边则用可爱的字体写着:“自己的安全要自己保护!”标题则是“请协助加强巡逻”。至于发起的单位,则列了一长串南小学校的家长会和小区管理委员会的名单。看样子这可是个动员了各个组织的大作战呢!如果只是由家长会所发起的话,我又没有小孩,应该不可能找到我这里来。一定是管委会的那些婆婆妈妈出卖我的吧!虽然我还满有礼貌,在这一带的风评应该还算不错,不过我想他们选中我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我再瞄了一眼传单。“请问你愿意帮忙吗?”



这次我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好的,没问题。如果是中午以前的话,我可以帮忙。”



“欸?您真的愿意帮忙吗?”



女人又把眼睛给瞪圆了。然后喜悦的笑容开始在脸上扩散。虽然怎么看都只像是在演戏。



“真是太感谢你了!因为大家都很忙,没几个人愿意帮忙。谢谢你!”



我看了看传单,上面写着集合地点和时间。



“明天早上八点在这上头的停车场集合,对吧?”



“是的,请你务必要来。真的非常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



后来又互相点头致意个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把门关上。回到聊天室。先盘腿坐在只有我一个人坐过的坐垫上想了一会儿。



〈白袴〉我回来了。



〈GEN〉发生什么事了?



〈白袴〉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GEN〉???



我又看了一次那句“请协助加强巡逻”的标题。然后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的联署名单。家长会长的名字是一个没听过的男人。在那下面出现在管委会副会长的名字——“渡边庆子”。



虽然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



我继续敲着键盘。



〈白袴〉搞不好看起来像是中了第一特奖,其实只是空欢喜一场。



〈白袴〉总之我明天要去抓狗了——



注:亦即染匠穿的白裤子。日本有一句谚语叫做“绀屋の白袴”,指的是为他人忙碌而无暇自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