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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HandS(L)(2 / 2)


“虽然记不清楚长什么样了,可是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要我把久织的那几页交给你吗?”



“好吧。趁早上让我参考一下。我只是想确认你和久织卷菜有没有关系……真是的,就因为那个人把你当成了参考物,虽然事情和你没关系也得查。”



她哗哗地转动圆型的锯齿,不,圆珠笔。如果递给她一只金笔,坏掉的几率会不会小一些呢?



“世上出院的患者不能一概而论,但是由于那个人的不轨行为,现在连你也被牵连其内。所以你出院的时候,说不定会受到别人的冷眼,你就用天生的厚脸皮去克服好了。久织的那件事,我明天还会去处理。”



“…………”



久织好像被卷进了一场什么风波里。刚好一年以前,我和自称久织伸也,真名为久织卷菜的人认识了。因为我们只能白天见面,所以大脑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只在手册上留下了不少关于她的记录。我是左手,她是右手残废,我们关系不错,总在一起聊天。手册里总是以“久织,奇怪的家伙”收尾。



终于知道原因是在她出院后,也就是半年前。据Dr说,久织卷菜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模仿着他弟弟久织伸也生活。难怪那么奇怪,她明明是个女的,居然都用男人的腔调和态度说话。



“那么.久织没事吧?对了户马大姐,你的眼睛很吓人啊……”



“是黑眼圈,照眼圈啊!都是久织惹的祸,害我忙了一晚上,调查以前的笔录,发现都是些冤案。送你走之后,我就回我所属的替局找他们算账去!我倒不是偏瘫被恶魔附身的人,但总比那群没用的饭桶好点……本来就是,这些年来的调查也太不像话了,出事的数量逐年攀升,预算却一点没有增加,不管尸体检查还是临床手术,结果都只是一张废纸就打发了。要是多投点钱进去,也不至于——”



我默默地听户马大姐发着牢骚。这个人,在无敌的同时大概也没有同伴吧。



“……算了。我其实是想对你说,所在。”



“洗耳恭听!是什么呢,户马监查官阁下?”



“你以后就算犯了什么错误,也别往我脸上抹黑啊!我要是久织卷菜的监查官的话……”



不用问,要真是那样,久织那家伙现在已经一命归西了吧!



“遵命!我出院以后绝对小心谨慎老老实实,躲在社会的小角落里度过余生。”



“好了,离出院还有一个小时,你要怎么办呢?在这里等吗?”



“哦——不,我想去和Dr打个招呼,已经错过好几次了。户马大姐也一起去吗?”



“不去。我才不会浪费我的时间呢,你自己一个人去吧——还有,所在,你是不是还在找义肢呢?”



她又叫住了已经从座位上站起的我。很罕见,户马大姐的声音里第一次有种疑惑。



“是还在找呢。有什么事吗?”



“不是……那什么来着,我觉得有个人可能有希望,我可以介绍给你。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个人……但对方说什么都要见你本人。”



可能是心情抑郁吧,她不住地叹着气。一向目中无人的她今天竟然垂头丧气,这比义肢的话题更让我吃惊。



“所在君,对你而言,需要寻找的不是自信,而是一个欣赏、认同你价值的人。用你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吧,为此,你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这是在忏悔室里,DrRoman送给我的临别赠言,还是一如既往地罗曼蒂克。



“……唔。怎么了所在君?这副表情,是不是觉得出院太快了,在情绪低落啊?”



“没有的事!Dr的话真是远行前的至理名言。”



可是啊。对我来说,即使别人不能认可我的价值也无所谓。就算没有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也能生存下去,这才更像是人类。比较起来,还是这样比较轻松。



“……唉,久织当时也是点头赞同我的说法。所在君,这半年来是不是觉得很别扭呢?



“不如说是Dr的良苦用心我渐渐明白了——对了,久织?那家伙最后也来过这里吗?”



“是啊,和所在君问了一样的问题,也是来问我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和我一样呢。那家伙是不是很在乎外面的事情?Dr说的久织,就是必须要参照他人才能正常生活的那位吗?这么说来,来过这里的那位久织,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可不能随便乱说,事关病人的隐私。”



Dr微微一笑。尽管他算是一位圣人,能和患者交朋友,敞开心扉,但他始终还是奥里加的一名员工。对于医生来说,需要优先考虑的是病人的健康,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治疗病人,而一旦病人恢复正常就可以不去过问。



“算了,就算弄错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要走了,Dr,这一年半以来,多劳您费心了。”



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能不能再见面就看我的运气以及户马大姐的心情了。



“彼此彼此。还有一件事,所在君,你和户马医生告别了没?”



“我也想,可是没机会。我没跟你说过,我那位监查官番茄大姐,就连三岁小孩见到她都会心肌梗塞。”



罗曼医生突然破颜一笑,就好像我现在的处境正中他的下怀。



“不是吧?她可是很担心你呀!”



“我真是担心你的品味啊,Dr.!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你应该同情我才对。”



“是啊,我现在内心其实还是很同情你的。还有,你称呼她番茄大姐,有没有当面这么叫过她?”



“啊——只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倒霉的一天傍晚,太阳落山以后,战栗的恐怖秀。



“呵呵,那你快说来听听,我也好今后参考一下,看到底能不能跟户马医生开玩笑。”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那天一不小心说出口,就见她脸色铁青地起身,让我呆在那里,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从厨房拿来了实物,在我面前只毫不留情说了一句:小心我把你做成像这样的肉酱。”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啊!真是恐怖到连玩笑都不能开!”



医生突然爆笑。我其实很想说,捧腹大笑的医生,真是和刚才脸色苍白的户马大姐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真是不容易啊!所在君本来就不懂恐怖这回事。”



“是啊,我觉得和丧失记忆相比,我这方面更应该想办法弥补一下。”



石杖所在并不是心胸宽广,只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感受“危险”的机能。无法察觉危险信号的动物,这和主动投向熊熊大火的飞蛾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小孩子会满不在乎地穿越马路一样。



“所以,正因为这样,以后必须有人指导总会迷失方向的小羔羊。”



DrRoman微微笑道。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可是,你应该知道吧,所在君,户马医生怎么看都很讨厌番茄酱,好像连碰都不会碰啊。”



……哦?讨厌是说不上,要说不喜欢的还是味噌吧?



轻松出了院,我又重新回到了已经阔别一年半,座落于支仓市支仓坡的石杖家。



户马大姐开的车,车子是亮红色VOLV0,这种用私家车来接送病人的精神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另外,出院时结算的住院费用,比我想象中要便宜得多。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了下户马大姐。



“这里面还有你一年半的工资呢,也就是说你们帮的忙不是无偿服务。”



……我一脸困惑。虽说我和户马大姐还很疏远,不过我还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还有,石杖家的房子正在寻找买家,打算下个月把它买掉,用来抵消住院费用。”



她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也就是说,我继承的遗产户马大姐早已强行执行完毕。



“可是,你把我们家房子卖了,我以后不是就要露宿街头了吗?”



“这可不是借口,福利机构你什么时候都能住,要是喜欢的话,今天就可以住进去。我会劝劝那边的,让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人住在一起,还是比较便于管理的。”



……我更加困惑。要是这样的话,我就算想逃脱“番茄恶魔”也是不可能的,看来不得不放弃了。



“你必须四天和我联系一次,要是杳无音讯的话,我会以为你死在了荒郊野外,或者是逃亡了。”



她把我送到我们家门前,然后开着红色VOLV0呼啸而去。



提供给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的市营住宅区就在支仓市北面,和支仓坡中间隔了个车站。支仓市第十三号福利机构,一连串的数字搞得我头晕目眩。



我穿过已经锈迹斑斑的混凝土大门,走过拉上窗帘的管理者房间,向四楼的空房走去,想事先来查看一下分给石杖所在的房间。隔壁房间的狗在汪汪叫着,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一想到一个月后我就要被塞到这样一个地方,心情开始郁郁不快,想着想着已经上到了三楼。



“?”



在三楼的走廊上,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那是穿着合身的蓝色制服,戴着帽子的人,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片警,似乎正在进行民宅搜查。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怎么说这里也是我一个月后的家,必须了解下它的安全状况。这时,一个穿夏威夷长衫的老兄拨开警察,朝这边走了过来,那家伙似乎根本就没看见警察似的。



“你好,你是这里的人吗?”。



我仔细看了下穿夏威夷长衫的人,他居然化了妆。那人很吃惊地看着我。’



“你好,我是下个月要住进来的人,这里天天都是这个样子吗?”



“没有没有,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那些片警在搜查所在君的房间。”



这下吃惊的是我了。夏威夷长衫也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喂,你是所在君的哥哥还是弟弟?很奇怪啊,你俩长得完全不一样,可是总感觉什么地方很像。”



“……我只有一个妹妹。难不成你说的人会是我妹妹?对了,我也叫所在,石杖所在。和现在房间被搜查的那家伙同名。”‘



“不会吧!而且还是同名同姓?!”



夏威夷长衫一边吃惊地观察着我,一边苦苦思索,很久后才对我说。



“……也就是说,你才是石杖本人。”



“你怎么知道?你脑子转得还很快嘛。”



“哦,哪里!你怎么能这样奉承人呢,傻瓜!主要是我觉得,之前的那位所在君很奇怪,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总是用男孩子的口气说话,总觉得有点不正常。现在好了,真正的所在一现身,果然是个男孩子,说话就是男孩子的口气。至于女孩子呢,还是应该用女孩子的口气说话。”



“是啊,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



“就是这个道理啊!……可是,前面那个所在又是谁呢?我还是蛮喜欢那孩子的。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人。”



“是啊,我是本人的话,那除我之外还会有什么人呢?”



……我从夏威夷长衫那里打听之后才知道,半年以前有一位自称是石杖所在的女孩子入住进来,几个月之后就卷入一件麻烦事,昨天夜里突然去向不明。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的石杖也是单臂,和我长相虽然不一样,可是动作很像。因为夏威夷长衫就住在她隔壁,所以可以向我保证没有半句谎言。



“可是,既然她用的是假名,不会很快暴露吗?”



“当然不会了,这里又没有贴名字的标签,我又不是随便能查看人家户口本的。”



哪种人可以查看呢?



“没有见过她的邮件吗?管理人没来过吗?”



“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只要地址写对不就可以了?我虽然叫做新岛,可是我的邮件上都写的是叫花圈的假名,大家都用假名的啊!收公共管理费的时候,那个管理人都是一起收的。”



这里的人怎么都习惯用假名呢?管理人被新岛夸大其词地说成是没用的人,对居民的事情一点都不管。这年头儿,不动产的业主和住户之间如果能够关系亲密倒是新闻了。住户之间即使用假名来往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那还有其他东西吗?比如说证件或是存折什么的?”



据对方回忆,那人出院的时候证件都已经被吊销,存折一般也不会随便拿给别人看。



“打扰一下好吗?你,是叫石杖所在吗?”



“……不妙。”



刚一出院的第一天就受到警察的刑事盘查,和新岛聊天还真不是时候。在走廊上巡逻的警察上来盘问我的名字,以配合他们的刑事调查。户马大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不是一向办事很认真吗?



“是的,我是下个月即将入住的石杖所在。先跟你说一下,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我向他们强调我不是那个石杖,以免被误捕。不愧是警察,我今天才到支仓市,之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只是自称为石杖所在,没想到这种事情他们早已经调查清楚了。”



“多亏上天保佑……可是能不能问一下,冒充我名字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是一个叫久织卷菜的女孩子,和你年龄相仿……可是为什么呢?刚才那人说你跟那女孩子很像呢,你们比较像的地方就是都独臂……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



“是啊,我确实是独臂。不过,那个久织卷菜都用我名字做了什么坏事呢?”



警察看起来人挺好,所以我也想探下究竟。’



“这个啊,恐吓、欺诈……另外还被当成非法销售的嫌疑犯通缉。一个才二十岁的孩子,怎么这么阴险狡诈呢,居然做这些勾当!还有——”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耿耿于怀,对下文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还有什么呢?”



总之又不会对其他人有害处,我就问了身为名誉权遭受侵犯的受害者应该问的问题。



年轻的警察似乎因为这件事已经被新闻报道过了,所以毫不避讳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说。



“这也是命啊!久织伸也昨天被杀害,所以她已经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而受到警方的通缉。”



这完全和石杖所在没有关系,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3\Self(R)



就这样,我的——不,老子的蜜月就这样几乎令人措手不及地画上了句号。



“今天下午六点左右,在支仓市能图工业居民区发现一具青年男性的尸体。初步判定其身份是居住在支仓市的久织伸也。从现场的证词以及久织的经历来看,同时有目击证人证实,久织卷菜可能与久织伸也的死有关——”



打过架之后本来畅快的心情,一下被击得粉碎。



“怎么可能!胡说!”



毫无事实根据的报道不停地回响在耳边。



久织伸也的尸体是在原久织家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发现的,似乎是遇刺身亡。目前,久织伸也的姐姐久织卷菜已经被作为头号嫌疑犯而受到逮捕。简直是太荒谬了,我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久织卷菜杀了久织伸也?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变成了我杀害了久织伸也呢?”



可是一切都太凑巧了,我刚好在两个小时前去过那个居民区。



我到原久织家时,那里空荡荡的像只空壳。久织的尸体是在我回来之后才被发现的,不知谁别有用心,精心策划了此事。能够肯定的是,进过那个房间的我处境非常糟糕,指纹、毛发、目击证人,我到过那里的事实也已经铁证如山。



“奇怪的是,三年前伸也的父母也是在303号房间里同时死亡,和伸也的父母死时的状况相同,久织伸也也是被刀刺杀。这不停上演的悲剧后面究竟有什么故事呢?我们节目会继续关注与此次杀人案相关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



新闻里报道着久织伸也的经历。三年以前因暴力事件父母双亡,从阳台上摔下的姐姐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遭到隔离。



这似乎成了节目的卖点,之后还继续报道了半年前出院的久织卷菜经历。这忘恩负义的主持人!平时为了消遣无聊的时间,我一直都是这个节目的忠实观众啊!可他们现在居然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居然说什么久织卷菜因害怕其恶魔附身病史暴露,想加害久织伸也?”



真是人言可畏!我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不是已经披上了石杖所在的外衣了吗?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伸也了,也从来没有恨过伸也。



这,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嘛!



就像刚才,不知不觉地就被一帮小混混找茬,这完全被有理由啊!我已经是石杖所在了,完全没有必要和你们提及久织卷菜的事情,可是,好像也没人有这种动机来找我报仇啊?



“……算了!既然什么都不清楚,就不用去管了。”



可是现在必须清醒地面对现实,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现在我这个石杖所在已经不行了。只是记忆中的事还好,但如果是有记录的事情就非常糟糕,警察会马上找过来。虽然这个居民区的人都认为我是石杖所在,可是各种文件上都会清晰记录着久织卷菜,根本就不用调查我的住处。那个时候——假冒石杖所在名字的我,肯定会更加形迹可疑,而且很不巧,就在三十分钟以前我还和六个人打了架,身上沾满了血。



“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穿好上衣。存折已经用不着了,我把现金塞入口袋里,抱起行李包,包的边缘绣着久织卷菜四个字,这已经是能证明我是久织卷菜的唯一标志了。然后,我离开了居住过半年的房子。



“……笨蛋伸也!你本来应该活得更久一点的……!”



不知新闻报道最终的许可标准是什么,久织伸也的尸体被发现也许是事实,可是有关卷菜的故事则完全是节目制作者杜撰出来的。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的小家肯定早被警方踏平了,之所以还没来,就是因为目前警方正在仔细检查久织伸也的尸体……不管怎么说,久织卷菜都被公认为嫌疑犯,不管是幸运还是厄运,总之能首先决定大局的肯定是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前跑,离开了居民区。



我冷静地分析着目前所面临的形势。即使我被认为是杀害久织伸也的真凶,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威胁,何况我明明是被冤枉的,大不了就是重新被送进医院,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啊——啊,啊——!”



话是这么说,我仍然陷入了混乱状态。理由只有一个。



“怎么办!如果不赶快找到下一个模仿对象的话……”



是的。已经不再是石杖所在的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又恢复到了久织卷菜的原形。



我从恶魔附身患者的福利机构逃了出来。离迎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还有十个小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必须千方百计地找到容身之处。首先要把包袱藏起来,等有朝一日可以来取。必须装出一副善意的,同时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印象的笑脸。我拨开人群穿了出去,来到郊外的田园地带,估计能够在繁星点点的森林里找到容身之处,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真是令人眷恋的深夜。



像这样重新恢复到自己的头脑,已经是时隔多年的事情了。



大脑中浮现出的,全是无关紧要的往事。



小时候看到的怪物。



脸色铁青进入厨房的父亲。



用脚轻轻从背后踢过去,俯卧的身体翻转成仰卧的身体时所发出的声音。头部受到击打疼痛不堪而变得狰狞的面孔。咻的一声从天花板上落下的小刀,和为此而莫名其妙的脸庞。



……右手腕疼痛不已。就这样变成卷菜,连我自己都为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又毫无办法。为什么我会走到那一步呢?无论如何,也不用走到那种地步啊?



“因为必须使某人失去他的容身之地,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即使如此,我做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我的传动装置没有上限,因为没有装上刹车。要是汽车的话就不会转弯,要是火车的话很快就会偏离轨道。



误入歧途不是今天,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若仅看成绩,我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我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赞美的语言。名声这种东西究竟算什么呢?这种东西我没有任何感觉,跟这种无影无形的东西相比,我更想要一些能够清晰感觉到的,能使人心情舒畅温暖的东西。也许这点就是我不适合作为生物生存的地方,我的身体明明是飞机,可我的心却是只能用手脚走路的动物。



所以,神啊,请你给这颗小小的心灵,一个小小的容器吧!



“……好痛!奇怪啊,这个……”



右手在发痛。说起来,义肢还一直没离开过我的身体。‘



刚才打退六个不良少年的时候还可以动,现在居然又一动不动。并不是觉得碍事,而是心情不好,想把它卸下,可是怎么卸都卸不下来。



“……咦?咦,咦——?”



我现在已经是久织卷菜,连这点事情都不会了。



我无助得都想哭了。



必须快点拧紧螺丝,否则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我心里考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对了。归根究底,发生这种事是因为……”



本来我没打算去能图工业居住地,是那个人制造机会让我去的。他曾经和想找姐姐复仇的久织伸也聊过天,现在正在那间地下室里。



“啊,早上好。今天来得这么早吗?”



在我穿过昏暗的楼梯,打开门的瞬间。



沐浴着从天花板的汪洋中折射过来的灰色阳光,我和我的意识,彻底被净化了。到现在为止一直披着别人的外衣来到这里的我,偏偏在这个时候,以我的本来面目,直视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差点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从想起地下室到我来到这里的一个小时期间,凝聚在心头那想迁怒于他的报仇念头,一下子被冲走了。



“嗯?怎么了?身上都是泥,去洗一下吧。”



水波摇曳,照进来的灰色光束左右晃动。从那个位于森林水库下方的地下室里,带着纱帐的床上,传来美妙动听的声音。完美至极、与世隔绝的空间,干净纯洁的空气。在这将一切丑陋的东西都隔绝于外的房屋的中间,理所当然地——



“快过来,给我讲讲有趣的故事啊!”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生物就在那里。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天然的手指,也有人工的手指。更加优越、光滑的,是借来的右手。而比它更伟大的,则是那个生物的手。无形而巨大的,“看不见的巨手”。



“迦辽,海江……”



……我的内心已经支离破碎。



我完全被打败了,任谁来看我都像没有胜算的拳击手,却还要继续这场已经注定要失败的比赛。



“先把门关上吧。坐过来如何?昨天是不是没睡呢?”



……真是悲惨啊。这半年以来,我一直羡慕着他。



为什么模样这么残缺,还能如此健全?为什么能如此平静?我却正相反,我是如此地为忘掉真实的自己所苦。



“……啊,还没睡呢。”



……振作点!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问问久织伸也都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



当时我意志薄弱,所以不断做出最糟糕的选择。



如果在洗净满身泥水的时候,全力逃出去就好了。



但是我却像飞蛾扑火似的,沿着几乎没有希望的轨迹往前飞去。



“哇,糟糕!本来以为会先从呼吸开始疲倦,结果却是心先劳神。我们过一会再聊,暂时不会有人来,你就先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吧。”



……我后悔得都想哭出来了。为什么我再也披不上石杖所在的外衣?我不能留在这里了,如果被抓起来,以后就再也来不了这个地方了。



虽然愚蠢,可是必须承认。



久织卷菜很眷恋这个生物,也很憧憬这个地下室。



如果在看到那个怪物之前,普普通通的我能够来到这里就好了——



“……不用了。只是被卷入了一场无聊的纠纷当中,所以有点惊吓过度。你的洗手间借我用一下。”



我又披上了已经脱掉的外衣,演着毫无价值的戏。面具罩在了头上,就看不到前方。



“————”



沉默。这种蹩脚的戏使迦辽脸色一冷。



“……算了,随你便。你想怎么做都好,顺便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器。”



我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把水果刀放进衣服后面的口袋。我模仿着石杖所在的样子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



“那个……昨天,你提过久织伸也的那件事……”



我畏畏缩缩地和他搭话……不行啊,说不好!我一边想一边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总是憋在喉咙处说不出来。尽霄如此,我还是努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



“是啊。太可怜了,他被久织卷菜给杀害了。”



迦辽肯定明了地说。



“——胡说!为什么,你会知道的?”



“今天早上新闻里面报道的啊,就是在你来之前的事。警察发现了久织伸也的尸体,而久织卷菜身为重要的知情人,大家都要求她赶快露面。”



这算什么事啊!都是些没用的家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就成了我杀的呢?



“——弄错了,不是我杀的!”



“嗯,这和石杖君没有任何关系呢。”



“是啊!所以,我想让你给我作证,就说我从昨天起一直在这里……不,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能让我一直藏在这里,我也就不用为外面发生的事情而烦恼了。



“证词?你在说什么啊?这话有点不对劲哦?”



他嘻嘻地笑了。



一头乌黑长发的生物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我。



“久织伸也的事不是和石杖所在没有关系吗?杀害伸也的是他的姐姐卷菜,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议论的吧?”



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被最想听到的声音明确地说出。



“所以说啦,人家没有杀他——”



不知不觉变回了女性口吻,面具就这样被剥落下来。



我吞吞吐吐地说着。然而——躺在床上的生物完全不在乎我的失言。



“要是那样就不用担心了。不管你是所在还是卷菜,如果没有杀人就是被冤枉的。事实明确的杀人案,警方调查的结果肯定是经得起推敲的,如果有物证就会比较清楚,即使没有物证也会让案件更加水落石出,总之在没有调查出案件真相之前,警方是不会罢手的。更何况,这种事情肯定会备案的。”



“——啊?”



什么啊!这个生物,什么都知道了!



废掉的右臂突然隐隐作痛,痛得我嘴角不由得往上一歪。



“……什么意思?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是说,久织卷菜的冤案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不过即使如此,这之后也不可能很顺利了。多半会为了暂时限制自由而被送去医院,即使本人没有任何过错,那家医院也还没有宽大到要再次赦免恶魔附身患者这种地步。”



这当然是说都不用说的。汪汪汪汪,沉睡在沙发下面的黑狗,因为我憎恶的眼光而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这条狗,只有这样才会有反应。



“——这么说来,你是伸也的同伙了?”



“他昨天来的时候,只交待了我善后的事情,说是等一切都结束以后,如果零还能见到你,就让我代他向你说明。既然是死者的托付,不听的话睡觉也不踏实啊。”



他现在毫无防备,就算是婴儿也比他更容易活下来。虽然想过要阻止他喋喋不休的废话,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说话,还是让他再说一点吧。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久织卷菜的?”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真名,不过一开始就明白你不是本人。因为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只能称呼为石杖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海江,你那里有石杖的照片吗?”



“没有啊。只不过一年半以前,不,差不多两年前,他的事情在报纸上刊登过,我当时只把它当作一般的新闻。”



两年以前吗?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隔离医院的病人了。



“可是,那和我不是本人有什么联系吗?我和石杖都是独臂……啊,莫非是左右的差别?”



“你们哪个是左是右我也不清楚,谁是谁只是单凭感觉。石杖所在是受害者,而你看起来就比较强悍,怎么看也不像是受害的一方。顺便提一下,这和性别没关系,再说性别要怎么变都可以。”



“哇!什么嘛,你也太狠了,居然不是凭记录而是凭记忆来判断真假?”



我太高兴,也太不甘了。啊——对这个生物,假笑是行不通的。



“哦?问题问完了吗?……你还真是淡薄嘛。那么,伸也留下的遗愿我也完成了。”



“随便怎样都好,反正现在说话的就只有我和海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提问,海江你就好好回答,如果回答不了,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



迦辽非常清楚,无论顺从我还是抗拒我,无论做还是不做,结果都一样。这个地下室谁都不会来,就算今天指望来人,他也必须尽可能拖延时间。这是一直以来他无视我的存在的报应,我还是希望他能取悦我,哪怕一点也好。



“嗯,那继续吧。昨天,你都问了伸也什么问题?”



“你的事情是什么都没问。伸也说他对卷菜完全不了解,所以只说了他自己的故事,说了久织伸也的过去。他还想让我把他的感受讲给你听。”



这样,我就听了久织伸也的故事。



伸也所说的久织卷菜的经历,尽管夹杂了些主观因素,但基本上没有什么错误。



和其他小孩没有差别的童年时代。



小学五年级时开始走偏。从初中开始就得了自闭症,到高中二年级开始模仿他人,从此获得了重生。



我是被恶魔附身的人,完全模仿伸也的动作举止、思考方式以至于学习运动的水平,还能做出超越人类的各种表情。如果说在久织卷菜眼中,对方只是一个凭印象所形成的记忆生物,那么她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别人的,这是伸也的推测。



“……我要刮目相看了。干得不错嘛伸也,猜对了!”



“哦,那就是你新增器官?肯定是恶魔附身患者当中最小的,对人格影响不大的机能。可是这个东西,以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还不能除去。你之前的异常应该和被恶魔附身没有关系,不过这些对于谈论今天的卷菜都不值一提。”



他是对的。模仿这种事,只要喜欢的话谁都可以做,我只是天生能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可是久织卷菜的灵魂,在被恶魔附身之前就已经坏掉了。



“……所以呢?海江对伸也的故事有什么感想?我不是普通人,是眼睁睁杀害亲生父母,将弟弟逼入绝境的恶魔附身患者吗?”



“嗯。你是精神异常,利用父母,将弟弟逼入绝境的恶魔附身患者。有关久织家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我并不认为这是谁的错,但仅从结果来看你是对的。把久织伸也从这个社会中彻底地驱逐出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做得非常漂亮。”



“——我说啊,要想让我饶你命而说这些恭维话就免了吧,我不想让梦想幻灭。无论谁来看,我也——”



“不好意思,想惩罚我的话也该给我找个专家。善恶这种东西,本来就会像市价一样变化无常,你可不要让连离开这里都不会的我看扁啊。”



“……那,海江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虽然被恶魔附身这点我是不太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



哦,也就是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可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虽然卷菜的行动大多都是对的,可是有一点致命的错误。我从伸也的故事中就体会到这点。”



我开始脊梁发寒,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你说的错误是指什么?是杀害父亲他们吗?伸也向我报仇,使我最终几近破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久织,你也太糊涂了吧?这不明摆着吗,因为你有了目的。”



……因为,我有了目的……?



“下面是为了正伸也的名誉而说的。我可以告诉你,伸也并没有恨你。就像你根本就没把伸也放在眼里,伸也也只是考虑着自己的事才来这里的,希望你不要把这点搞错。”



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伸也不是因为恨我.想找我报仇才来这里的吗……?



“你胡说!伸也他,一直都很恨我。”



“那是人院以前的事情。确实,三年以前伸也非常恨你,因为你的模仿还不彻底。你要是想和他完全相同,当然也可以做到,但是你还给自己留了一步。你已经比原来的久织伸也优秀了很多倍,最后却停留在他的位置上。



结果,尽管从别人的眼里看你是久织伸也,但你只是不把真正的伸也当回事的仿造品。尽管你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从被模仿的本人来看,你这是种侵略行为。久织伸也只能采取本能的防卫,憎恨你是保护自己的正当理由。可是伸也在这三年期间觉悟到憎恨是没有用的。为了打败久织卷菜,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发现不能和你正面交锋。”



因为性能不一样。海江微笑着如是说道。



……我越来越糊涂,心情也慢慢焦躁起来。哎呀,是不是该快点把这家伙干掉啊?



“呵呵,不能和我正面交锋这个结论很正确。可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如果是伸也自己想出来的话,那他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我现在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难不成向他灌输这种思想的人是海江你?”



伸也来这里找他谈话,是来拜托地下室的恶魔除去我这个被恶魔附身的人。



果真如此的话,那逼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就不是伸也——



“你错了。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他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不管对他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对你的模仿。”



“什么?对我的……模仿?”



“是的,也就是像你那样去模仿别人。半年前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伸也,就开始以你为参照物,以你的名义来生活。一开始他以久织卷菜的身份染指了些轻罪,他的复仇计划就是想以你的名义走下去。你看,你出院的时候就是以石杖所在的名义行动的吧?伸也一出院就开始调查你的行踪,他当时虽然觉得很吃惊,但也能够理解:不愧是卷菜。于是他就修正了他的原定计划,你所塑造的石杖所在的性格以及久织卷菜的人格,几乎同时被他剥夺了。不管你以谁的身份活着,他都会和你一样。”



昨天的打架事件,果然是冲着石杖所在来的。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那群人确实是冲着另一个石杖所在来的。



“原来是这样。是伸也那家伙,以石杖的名义作了很多坏事。可是,那种暴力事件,胆子那么小的伸也能做得来吗?”



“在这之前,他请教过很多前辈。再加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制造负面影响。如果只花钱而不想挣钱的话,无事生非这种事谁都会。”



……怪不得呢。伸也那家伙,还真会花钱呢。我听说父亲留下一笔保险金。



“可是昨天的新闻很奇怪。警察似乎事先就已经知道了久织卷菜的名字。这样看来应该是在伸也死之前,就已经有人把这个消息传给警察了。我不认为还有其他共犯,所以有可能是伸也本人打电话给警察局的。在他死之前,就指名道姓的说杀害自己的犯人是久织卷菜。”



“……简直无法相信。伸也那家伙,难不成真的是——,,



“哦,他昨天问我怎么才能报仇。我就告诉他如果打不赢的话就不要宣战,只能死掉这份心。是不是,他实在无法彻底抛弃这个念头呢?”



“————”



什么?自杀?



不会那么简单的,让他自杀,比和我正面交锋不是更难吗?



“伸也的事情估计就是这样。他自杀了,仅仅留下犯人。可是伸也,最终还是圆满的报了仇,虽然他已经没有了复仇的动机。死的人是久织伸也,杀人的是久织卷菜。这原本就是你引起的,是你犯下的罪行。”



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我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却被当成杀害弟弟的恶魔附身的凶手。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伸也一手策划出来的事件。



“别拿我开涮了。我只是刚好中了他的圈套……为什么呢?你太不够意思了海江。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帮帮我呢?”



“——这不可能。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阻止久织伸也。”



全是骗人的。伸也那种人很容易就会被别人说服的。



“海,海江,也许是这样的。可是,你要是昨天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的话。”



“即使是你也是一样的。你也许有凌驾于他的机能,可是你却没有对抗他的能量。你即使昨天知道这件事情,也无法弥补和他之间的差距。昨天的卷菜,是无法阻止这种花费三年时间才最终形成的模仿的。”



伸也一直到昨天都那么执着,迦辽说。他还说,虽然伸也的模仿在技术方面和我的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在魅力上却是我无法与之匹敌的。



“无论多么精彩的戏,演得多了热情自然就减退了。久织伸也这个角色虽然没有价值,可热情始终存在于他的身上。没有目的,认真地感知他人的成长过程,人格魅力,这本身是件相当痛苦的差事。观察擦肩而过的人,然后对他展开各种丰富的想象。



如果是正常的人,也最多能够做到他的二分之一的程度。模仿这件事情,其实也是相当耗费精力的苦差事。”



“哦?”



我一点都不认同。



我根本就没觉得这种事有任何难度。



“不过,也许一开始刚好相反的你无法理解。想象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的人生。久织伸也就这样,执着而拼命的去完成任何人中途放弃的事情。三年期间,已经被你占据其容身之地之后,他一秒也没有停下来过,一直想象,没有娱乐没有休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模仿他人上。他并不像你这样对模仿很有兴趣,本来是根本都懒得模仿这种东西的正经人,却抛弃了所有的东西,一心一意模仿。这其中的信念和韧性是难以想象的。我说的能量上的差异就在于此。



反过来说,一天,一周,一月,甚至是一年,用所有的时间不停思考的人的行为,不是你这种简单的参照别人来生活的人所能组织的。”



“——”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迦辽笑得眼睛像一轮新月,是他这种笑让我觉得恐怖呢,还是久织的能量让我感到恐怖呢?伸也这种执着先不说,他用三年的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是啊。如果伸也和那时的我一样的话,确实不是我用一天的时间就能达到的。怎么说呢,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



“你想阻止,可是昨天那个时间已经太晚了。”



“是的,再加上久织的作法也是无可挑剔的。如果他的计划是为了保全自己我也许还能有点办法,可是他的计划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我跟本阻止不了。自杀是最笨的方法,可也是最切实可行的办法。久织伸也在毁掉自己的人生的同时,也用自己的命毁掉了久织卷菜的人生。”



……好了,不要再说了,说的已经够了。他要是想结束自己的话,就是我也无法阻止啊。



“——可是,可是他居然自杀……”



我只有这点还是无法理解,理解不了的东西就会感到害怕。我,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威胁。



我就没有选择这种解决方式。我虽然知道这是对谁都不会有伤害的闭幕方式,可是因为恐惧,我连想都没有想过。伸也居然能这么轻松顺利就做出来,伸也比我强吗……?



“伸也,不是胆子很小吗,他连我都不敢杀啊!”



那种人,真的会自杀吗?



自杀很痛苦,这不管是正常人还是恶魔附身的人郡一样。只要心还是活的,人们都会尽可能的远离死亡不是吗?



“伸也应该和你说过吧?出院时,一定要精神正常才行。”



“久织伸也的就精神状态是什么样我不太清楚,确实如果能够恢复到正常人的思考方式是不会自杀的。可是反过来想一下,久织伸也为什么要恢复到正常状态呢?”



……是的。在我的计划成功之后,久织伸也就已经被社会排斥在外了。本来复活这种说法就很奇怪,因为死掉的人是不会再苏醒过来,这是自然规律。



“对,久织伸也的心已经完全被你摧毁了。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死了,可是由于你的存在他还不能死,在没有打倒你之前他不能死去,因为久织伸也已经被你取而代之,即使他死了,久织伸也也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他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就这样——想寻死的他,为了挣扎坚持到最后,就恢复了常人的思考。不是先恢复到正常然后再寻死,而是为了寻死恢复到了正常。等于说他早就洗心革面了。如果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来形容,久织伸也为了打败久织卷菜,向恶魔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



尽管我们能力上存在着差别,可我们真的是很相似的姐弟俩。伸也的觉醒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我唯一犯过的一次错误才导致了他今天的复仇。



“……用自己的死来打败我……吗?哈哈!唉,这绝对是因为憎恨,是吧海江?我犯的这个错误,说不定和伸也很像呢。”



“颠倒顺序是你们的共同特点。错误只有一个,就是三年以前,你开始有意识的模仿久织伸也,可你没有把他当成目的,只是当成了手段,这就产生了不同。你因为觉得很有趣,就把生存的手段当成了你寻找快乐的手段。”



我尝试去坐伸也的椅子,确实觉得很有意思——



啊,原来是这回事啊!



“你的模仿之所以说是正确的,就是因为你把模仿本身当作目的。因为本身就是终点,所以无论怎么模仿都不会产生任何后果。可是,你却把这当成驱逐你弟弟的手段,这样的手段里面必然包含着目的。”



“笨~蛋——拜拜,伸也——”



……我承认,我当时很快乐。



即使从阳台上飞落下去的那一刻,看到伸也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也很快乐。我自己不是也说过吗,我被判定为恶魔附身患者送进医院,是对自己仅有一次的失败的惩罚。



“嗯,也就是说,复仇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真是漂亮的回答。



地下室的少年,脸上一幅灿烂的笑容。



怎么说呢,我简直是自作自受。



“啊——我真是个笨蚩!”



来到这里既对我很不利,同时也许对我很有利。



昨天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我大脑里面澄澈透亮,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便怎么样都行。总是计较过去的事情是不行的,能让久织卷菜感到烦恼的事情,永远都是另一件事。



“这就是伸也拜托我的全部事情。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是逃跑还是等着被捕?如果是被抓的话,只要没有其他的罪名就好了。”



其他的罪名?昨天的那帮小鬼不知道怎么样了,应该没事吧?肯定是被人给救了。尽管这是伸也以石杖的名义作的好事,可最后还是要算到伸也头上的吧。



“还有最后一件关键的事情。石杖昨天出院了,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去福利机构的路上吧。”



随便怎么样都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取出背后口袋里的小刀。



握在手里,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让我直打哆嗦。



还没有卸掉的白色右手让我感到血液在哗哗的流动。该怎么办呢?重新回到医院,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不行。迦辽,既然我已经发现了更为舒适的地方,追求更加优越的环境也在情理之中。



“我。我想要下一个复制对象。”



也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希望做一件事情。



“……什么?”



他横躺在床上,仰望着我。没手没脚连逃跑都没有办法,看,果然是这种下场。



“总之,你能不能给我去死呢?”



“……为什么呢?你要想模仿我的话,就趁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按照我的生活方式生存不就可以了?你没有必要变成我本人嘛,这不是你久织卷菜一向的作风吗?”



“话虽如此,可是,在别的地方再也找不到这种房间了。再说,海江你不是个大富翁吗?“



“……是的,我是很有钱。可是,你杀了我之后,难道要砍断自己的手脚,永远在这个床上生活吗?这种替代,似乎不太可能吧?”



“并不是非要这样的……唉,怎么有这么多麻烦!不管了,先把你杀了再说。”



手段有很多种。我想要得到这个房子,可是我不想成为他本人,因此……



“你说什么呢!看来我是不能成为你那个样子了。”



或者说,这种毫无理由的杀意和欢喜,不正是由于憧憬才产生的吗?



我全身开始发抖,小刀掉落下来,感觉世界就要崩溃了。想要杀人却先被别人杀……我的手脚,瞬间被吞食。



“——不、不会吧?”



吧唧一声。



我听到了海从灰色天空掉落的声音。



4\Self(L)



“哎,还记得早上跟你提过的义肢的事吗?”



在支仓市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有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记的水库。在水库之下似乎有一个无人知晓的地下室。



“倒是听你说过。户马大姐还真是,怎么说呢……”



那里浪漫极了,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话筒的对面是“番茄恶魔”,远在千里之外,声音都能大得震破鼓膜,这样说她一点都不夸张。



“……我是觉得你应该去一趟,我可是认真的和你说呢。怎么样?我现在把地址告诉你,你今天之内必须搞定。”



我把她告诉我的地址在地图上找了一下。现在,我在十三号福利机构前面的电话亭里,要到达目的地必须先回到支仓坡,然后再往郊外的田园走。



“那个,户马大姐,这里有好大的一个房子……那个字怎么读来着?叫什么,寮吗?”



“不知道你全的是什么时候的地图,那边的房子早就被拆掉了,但目前仍然是私有地。你会去拜访的事情我已经事先和人家打好招呼了,你就不要担心啦。”



“哦,那我现在要是去的话,走到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对方会高兴吗?”



“你什么时候去人家都会很高兴,尤其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人家更高兴。还有,所在,挂电话后别忘了再跟我联系。”



“……啊,行是行,可是我们又不是在谈生意。户马大姐,总是打一些没用的电话你不是会很烦的吗?”



“这可不一样,这跟时间没什么关系,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我必须确认你是生是死,否则我连酒都不会喝痛快的。”



再见。咔的一声,电话被粗鲁地挂断了。



结果,户马大姐那少女式的妄想是确有其事的。



云淡风轻,夜空悠碧,八月的月光分外皎洁,沁人心脾。



硕大的水库镶嵌了沉重的铁制门窗。没有上锁,呈现在眼前的是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和狭窄的通道。一点亮光也没有,我用手摸索着前方的道路,走下楼梯,穿过小路。尽头处的门打开着。



中间——是狭长的,空荡而宽敞,完全脱离现实的城中一室。天花板上方是水槽,透过水槽,月光飘忽不定地摇曳着。



“你好,打扰了。”



就这样,我来到了仅看一眼就毛骨悚然的地下室……精神正常的人都会有想逃跑的冲动,可是很悲哀,我体内不会产生任何警戒电流。



房屋的中间放着一张带着纱帐的床。开什么玩笑!床沿附近横躺着一把水果刀。



“你好。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了。你就是石杖所在吧?”



床上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在月光沐浴下的她,真是无可辩驳的绝世美女。



“啊,没想到你本人是一头白发呢!”



黑发美女,或者说,还是小孩的少女,声音是这么的甜美动听……不知道刚才躲在哪里的狗一样的生物凑到脚下,呼呼的跑过来套近乎。



“你好,你就是迦辽吗?听说你有几个很不错的义肢,所以过来看看。”



“是的,可是数量不是很多,因为是比较稀有的东西。不过这些义肢总是会挑人……还好,似乎对石杖没什么挑剔,应该很合适吧。”



黑狗似乎心情不错的汪汪直叫。看来是家养的比较容易与人相处的狗,我停下了脚步。



“——那个,你……”



一直躺在床上的这家房子的主人,不是正常的生物。手脚皆无,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一下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到一阵颤栗。只能在医院才能产生的威胁感又一次从这个小鬼身上真切的体会到了。



“——什么,这真的是人吗?”



我一下子呆然若是,瞪大了眼睛。



无与伦比的绝世容颜上面,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终于和我的感觉相符了。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石杖所在,我叫迦辽海江。看来表情这种东西,怎么伪造还是有缺陷的。”



“哦?”



身份不明的一个人,给我打了个莫名其妙的招呼。



这就是我刚一出院就碰到的小鬼。



之后,就像所写的那样,我们之间保持着难解难分的关系,这就是我和地下窒的恶魔的初次相识。



\HideandSelf



“这就是在石杖来这里之前,那个伪装的恶魔附身患者久织卷菜的故事。”



“就这些吗?再说一点嘛!”



八月的一天,在久织卷菜的案件发生以后三周的今天。



太阳落下之后,在温度稍微降下的迦辽海江的地下室里,无聊透顶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我对久织卷菜的了解只有手册上记录的那些,你要是想问我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可说不出什么你爱听的东西。”



一让海江饿肚子,他就会软磨硬泡要我讲在医院的那些事。他特意谈起久织的故事,估计又是想问我有关那家伙在医院的生活。



“哦?不要这样嘛!对于所在君来说,卷菜这个人很重要,所以我只是想让你记住她,我对这个人才没有什么兴趣呢。”



“你呀,一听到恶魔附体,不管怎么样,不是都很感兴趣吗?”



“要按大小的话,即使是所在君,如果没有200克的牛排肯定也不够吃,可是那个人的新增器官太小了,怎么样都无所谓。”



还说什么牛排,我出院之后从来就没敢吃过!我这样照顾海江也快一个月了,这个小鬼居然还不给我发工资。



“那么,为什么久织的故事会和我有关系呢?”



“久织卷菜以前不是模仿所在君吗,再说你们还算得上出院的人当中少有的好朋友呢。所在君,你似乎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啊。她可比你早出院半年呢,所以怎么说也应该对你是一个参考呀。”



“……参考吗?久织的罪怎么定的?还是被认为是杀害伸也的凶手吗?”



“哦?没有,当然最后还是查明了久织伸也是自杀的。她最后的罪名呢,是拒绝接受监查官对身体进行检查,也就是从监查官那里逃出来了,听说现在去向不明。真是的,不知道她到底会去哪里。”



“……哦。我来的第二天,她似乎在这个水库的附近出没过。”



“不可能,她肯定要躲避户马大姐,所以应该向相反的方向逃跑。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否则猎人会找上门的。”



“是啊。她去哪里是不知道,不过久织的运气是不错,只要负责人不是户马大姐的话,兴许还会有条命。”



“——哦?你羡慕久织卷菜吗?”



海江的微笑使人浮想联翩。我努力想让自己习惯,可心里还是怦怦直跳。不要被骗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迷惑,他终归还是男的啊!



“怎么会呢!听说那家伙很烦的,所谓的模仿,就只能停留在观察别人的层次。不考虑周全可不行呢。”



我就这么一点感慨。



久织卷菜不适合做恶魔附身患者。



正常的人,手头的事情总是一大堆,对他人的了解,最多就是在记忆中留下一些表面现象,至于他人的内心,根本就想不透,也没有想的必要。”



可是那豪伙,居然能准确地看透每一个人。久织伸也是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和信念才最终能够实现“他人人生的假想再现”,但她却是毫无意识就能做到这点的怪物。



换句话说,她想象力太强了,以至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最后沉迷于一种强迫观念而无法自拔。利弊刚好相抵,在辉煌的成功的背后是非常惨痛的失败,这能算得上完美的人生吗?



……我虽然不太清楚,可是她还小的时候,不论是谁,不都觉得她是完美的优等生吗?她的错误其实就在于,她具有天生的就是连恶魔附身都不具有的高度知性。



尽可能让别人喜欢自己与尽可能让别人不讨厌自己,实际上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可是却往往被人们错误地混为一谈。



“算了,我真受不了石杖君的这一点。”



“……我也受不了你说话的口气。”



我既不想成为同性恋者新岛的朋友,也不想被别人看成是傻瓜。可这个家伙却总想猜透我的心思。



“那么,我就向我亲切的所在君提一个问题好吗?如果要是所在君想要模仿别人的话。那么会是什么动机呢?”



不管是谁,如果被追问到原因,心里总会感到别扭。



“哦?我又没做过这种事情,怎么会知道呢?也许是因为羡慕才会希望变成别人吧。”



这样说来她还是想成为别人。因为久织卷菜从小就被假笑包围着,所以她才想变成别人吧。



“真的吗?可是她要是想成为别人的话,这故事就不会有那么复杂了,她只要努力的去赢取像别人一样的成功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模仿别人呢?”



难道她不是因为羡慕别人吗?这样的话——



“……说得也是啊。也许是因为自己想问题觉得麻烦,所以就只能模仿他人了。”



也就是说她放弃了思考问题,模仿别人只是一种机械的行为。



“嗯。这就是久织卷菜的本来面目。她在细致入微地观察别人的生活的同时,也放弃了自己的思维。



她考虑事情时颠倒了次序。像我们这种人,总会在众多的事情当中排出一个先后次序,一边思考一边生活,就好像开车。而她呢,从启动油门时,就已经把正常人得思考一年的事情事先思考完,然后只管开车。



例如模仿久织伸也,她只需要在早上对久治伸也观察几分钟,然后一直到睡觉时。她都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可是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花费到思考上的能量,即使在恶毒附身患者当中也应该算得上顶尖级别了。只要她的方法没有错误,这个人可以称得上是万能的人。”



“……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说为了停止思考,就必须拼命的思考。就好像一种复制机器,不管是不是发生了故障,如果久织卷菜不去模仿别人,就没有任何梦想和希望。”



所在的话里另有深意。



久织模仿别人的理由啊、梦想啊、希望啊,这一切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久织卷菜如果不让自己消失,就无法生存下去。



“——”



……真是让人头痛的活法,这完全是为了痛苦才活着的嘛。



“嗯?你去哪里呢?我还没说到正题上啊。所在君,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有意的提到久织卷菜的故事?”



“今天就算了吧,这种话你还是留到明天白天说。我要去吃饭了。”



地下室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个可以睡觉的沙发。我在沙发上和他告别。



虽然是很沉闷的话题,但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参照。



出院一个月之后,我的人生方向一直很迷茫,而久织卷菜就是一个鲜活的反面教材。



“你好。是石杖所在吗?”



“是的,是我。你是哪位呢?”



“在下,啊不,老子,不对,现在该说‘我’……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也就那样。那么最近你怎么样呢?”。



“托你的福,右手有点糟糕,其他的还可以。多亏了你,我现在模仿的水平又上一个台阶了,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把你模仿得更加惟妙惟肖,石杖。”



“……什么,你说你恶魔附身的水平又提高了吗?为什么呢?”



“因为天性和才能。这两项缺一不可,而石杖一项都不具备。也难怪,你本来就不算恶魔附身嘛。”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可是,你究竟有何企图呢?你模仿我似乎并不是因为对我有好感。”



“当然,这跟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毫无关系。我模仿你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我如果不那么做就无法生存下去。”



“……这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你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症状吗?也就是说到了晚期了吗?这种病态的行动原理,在你身上就变成了必要条件。”



“你的意思是没有希望了吗?要是这个意思的话,确实已经到了晚期。不过石杖你在这点也和我没什么不一样,你对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冷冰冰吗?”



“我可不像你这种人,不模仿别人就无法生存下去。什么道理,简直是开玩笑,你这种人把顺序搞反了。人生不是应该先生存,然后才会考虑人生目的之类的吗?”



“……那么,难道石杖不是这样的吗?”



“我不是。看到你们这些人,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努力快乐地生活。连呼吸都要理由,这种蠢事我可不干。”。



“哟,石杖,看来你变了。你以前可是比现在悲观啊!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呢。昨天应该有晚报吧?那个记住不要扔掉,他会检查的。虽然半年都没碰了,不过你先记下来吧,肯定会派上用场的。”



“……报告?这个卡路里测量仪是干什么用的?还有什么爱吃和不爱吃的食物是什么,想买的漫画是什么,这些都有什么用啊?”



“这是为了取悦他啊。不过都不行,没效果的,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搞这些玩意。”



“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这是迦辽向我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我应该努力帮他实现啊。还有,你妹妹让我给你传话,说她要等到更加强大时才能出来,在她出来之前你可不要被别人杀了。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后会有期,石杖。”



“好的,再见,——可是你,你究竟是谁呢?”



“……真是的!结果你还是把我给忘了,你这个糊涂虫!”



切,我咂咂嘴从电话亭里出来了。



应该履行的义务终于履行完了。可是有点不甘,我应该告诉他我是山田的,当然是假名,然后和他继续谈下去。对了,忘记告诉他最重要的一句话。



石杖,我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我脑海中的石杖,到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踩到地雷。如果我的模仿不出差错的话,我们之间的友情也不会持续下去。



“在被你妹妹杀掉之前,那边更优先吗?希望你能坚持上一年,石杖。”



我必须赶快清洗大脑。一旦恢复到自己的思考方式就要灭亡,我要平静下来慢慢拧紧螺丝。



已经没有挑选的余地了,无论如何,必须先找到一个能暂且模仿的对象。



装饰戏我\终



\35\Self(R)



吧唧一声。



我听到了海从灰色天空掉落的声音。



全身被侵蚀,我就好像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以至于所有的细胞,都已经浸透了酸雨。从头顶到脚跟,都好像被搅拌机切得粉粹。



“呀——啊——”



近乎于快感的拷问,就连呻吟也已经断断续续。



我用已经被分解成立方体的眼球,看到了支离破碎的灰色斜阳和海水,月牙般的笑脸,以及穿梭于地下室的鱼的倒影。



“那——……个?”



是幻影。



我既没有被溶解也没有被分解。



抬头一看,水槽没有任何变化,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海水落下来的痕迹。地板墙壁上没有一滴水珠,但既有趣又恐怖的是,我全身湿得像只落汤鸡。



“那——刚才,玻璃碎了吗?”



“玻璃?”



没有手脚的孩子把头探过来。



我们之间在认识上略有差异。凡我觉得是玻璃的东西,他都会认为是水;我认为是水的东西,他却觉得不应该叫水这个名字。



“你的口气一点都没有悲哀的感觉……也是,你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唾沫。”



灰色的阳光显得更加幽暗,头顶上的水槽,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过来一条大鱼。鱼影,宛如眼珠一般,静静地盯着我看。



“呼——呼!这是哪来的鱼?很像那个怪物……是的,就是这条鱼!我说怎么觉得这么怪呢。”



透明得就像天空一样的水槽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一条鱼。比这更奇怪的是,这条鱼是被装到什么样的笼子里才能被运进来呢?



“唉,我又错了。”



不应该有杀他的念头。这家伙,至少在这个地下室是无敌的,说不定我反倒会被他杀死。出手攻击自然会遭到反击,这是自然法则。



“喂,发什么呆呢,久织卷菜?你要模仿我也可以,不过如果原物还在的话你就永远无法变成本物,而如果原物不在的话,那谁向你灌输他的思想呢?”



刀子突然掉在了地板上。我像只灰溜溜的老鼠,只能心悦诚服地接受迦辽的说教。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取代了原物,还向谁模仿呢?漂亮地模仿别人,是你的目的,你如果取而代之,那你不也就失去了模仿的动力了吗?”



言之有理啊!我虽然迫不及待想找到下一个模仿目标,可是如果目标都死掉了,还怎么模仿呢?那样就会又出现现在这种窘状。我要做的事是模仿他人,如果模仿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能存活下来的不是久织卷菜自身吗?’



“你说得对。我并不是想坐到椅子上,我只是坐在一边看椅子土的人就足够了。对不起,我下次会记住的,你就看在我会记住教训的份上,能不能放我走呢?”



“可以啊,不合口味也不是你的错。用刚才那种东西来互相厮杀的话,基本是平局。”



“呼——”



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一刻也不想停留,想尽快地逃离这里,脚不停在颤抖。现在的我,还没有观望这把椅子的资格。



“那再见了。这份工作,我想今天提出辞职。”



对了,还有件事情,那就是已经牢牢粘在我的右臂上,取不下来的义肢。



“还有点事,海江。这个义肢——”



“啊,那个暂时就借给你用吧。今后你的处境也很严峻啊,估计再借你几只都不够用。”



“可以吗?你是说永远都不用还了吗?”



“没关系的。何况要论报酬,光是憎恶就够了。你不还也可以,反正等你死后它也会回来的。”



我脚步颤抖,登上了第一个台阶。真是恐怖!难不成,我还是喜欢这家伙吗?



“能不能寄信过来?如果用钱可以买下的话,我先把我这些工资拿出来。”



“不用客气了,我又不缺钱花,再说这是伸也帮你赚的钱。还有——你要是想逃跑的话,穿越这个县可是很难的。不,应该说不可能。你还是趁这件事没有家喻户晓之前赶快离开吧。”



我向出口走去。已经决定要逃跑,就要迅速采取行动,虽然我觉得警察暂时不会来这里调查,可是迦辽有个警察官朋友说不定会来。



“啊。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等你稳定下来之后,能不能给石杖打个电话?”



有点意外。真不敢相信他会让我做这件事,让我给石杖打电话,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你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半年,身为前辈,你有义务向你的继任者交代接下来的工作。”



迦辽嘻嘻地笑了。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露出了一张极其信任我的笑脸。



地下室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消失。工作就此告一段落。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一次主动向我搭话。



他只让我领会到一个道理,那就是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走在死气沉沉的森林里,突然想到了一年半以前的一次谈话。



噌噌。



在震颤的体育馆里,和D栋的新患者,石杖的妹妹的一次谈话。



“哎,你对恶魔附身患者有什么想法呢?你真的觉得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病人吗?不能和常人一样生活,这点是不是就表明我们是弱者?”



一头乌黑秀发的美女,小我半岁,用像她哥哥那种呆呆的表情看着我。



“我可从没那么想过。要是说是强者还是弱者的话,我觉得肯定算是强者,我们这些人不是都很强健吗?”



噌噌。



像是场噩梦,沙袋在空中飞舞。长达八米的锁链和六十公斤的重量,发出沉重的哀鸣杂在墙上。



“强健?什么啊,那只是你看到的表面现象吧?”



“我说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我和久织你都很强健,亲生父母死去,被人疏远,这些事都伤不到我们。我们的内心很迟钝,对所有的事情都觉得无所谓。”



噌噌。



咚一声猛击过去的拳头上略带了杀意。



大家都说恶魔附身本来是因为内心脆弱,可是她却深信这是因为坚强才会这样。



“可是——这是烦啊。我们都是一个毛病,虽说别人对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却还是不能忍受自己。不做事还不会有问题,做事就给别人带来麻烦,而自己却感觉不到。所以对于这样的自己,还是很想改变一下的。”



停下来好吗?为什么一边笑,一边打沙袋呢?痛苦和快乐,她难道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做这些事吗?



“想问你一下。你为什么要打沙袋呢?”



“这个?人嘛,当然要锻炼身体的啊。”



她在被户马的逮捕后,送进了这家医院。



看来对她来说似乎是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伤到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虽然作为生物她肯定会赢取胜利,可是她的心早已经被打得遍体麟伤。她对这种奇怪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竟然会败给了普通的人类呢?



“没办法啊!我们这些人,虽然内心没有受到别人欺负,可从来不注意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所以我从现在开始要努力锻炼身体!就是现在让我出去,如果没有一点改变的话,还会是那女人的手下败将。”



噌噌,噗哧。



随着狠狠一击,沙袋砸进墙壁,再没回到原位。



“……那孩子还真是厉害啊!”



积极向上的恶魔附身患者也许就像这个女孩子一样吧。我当初把自己的异常看成是弱点,所以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这种想法。人哪,也许就是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我已经找到了我心目中理想的椅子。可是等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本来已经满足于现状,可是突然发现我也应该锻炼自己。我太依赖于这种天生的、本不应该具备的才能了,就算想改变,效果也微乎其微。仅仅模仿其内容是不够的,我又开始重新拧紧螺丝。就连外表也能完全模仿,既不是任何人又是任何人,最后变成纯粹的机器设备。



哼!以后走着瞧,你这个死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