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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左还是右(1 / 2)



1



(再来!)



(决一次胜负!)



——时间回到一八五六年夏天的大西洋。



残破的移民船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洋面上,随波摇曳,缓缓前行。



维多利加的声音在飘渺中响起。



“这次……换我来讲述吧,六十五年前的事,布鲁坎蒂家真实的家庭历史……”



远处还传来拉戈迪娅从容的笑声……



船上的桅杆破旧肮脏,甲板也坑坑洼洼,到处都起了毛刺。



筋疲力尽的旅客拖着双腿在甲板上蹒跚而行。他们大都戴着毛织帽子,穿着绣有原色刺绣的外套,衣物五彩缤纷,颇富民族特色。长途奔波磨光了他们眺望碧海蓝天的闲情,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神情呆滞。



就连甲板看起来都是灰败一片,一如旅客的神色。



黄昏临近,天空一片赤橙。



一条大鱼银鳞反射着阳光在海里划过,宛如要将大海一分为二。它来到船边时,突然下潜消失于碧波之间。



几只瘦老鼠在通往船舱的脏楼梯上上蹿下跳。



如地穴般的船舱内传来怒骂、呻吟,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楼梯尽头是一扇旧木门。木门吱嘎吱嘎地缓缓打开。过去的大门再度蠢蠢张开大嘴,择人而噬。同刚才一样,门后再次响起过去的声音……



“很美好的信对吧。我知道,的恋人肯定会成为世上最温柔的丈夫……!”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高兴地说道。她靠在粗糙的草垫子上,喜滋滋地擦着额上的汗。



与刚才一样的船舱内景又一次浮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少女身旁多了块突兀的灰色大石。船舱内有块大石头自是很诡异,但旅客却仿若浑然不觉。



少女双手紧捏着信,喜不自胜地看着手提箱里的白色连衣裙。她继续对旁边抱着婴儿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额上有颗星形痣的男婴还在不住地啼哭。



喝得烂醉的爱尔兰男人齐齐瞪过来。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



“快让那小鬼闭嘴!”



抱着孩子的女人神色僵硬,怯生生地缩成一团。但少女却浑不在意,仍自顾自说。



“等到了纽约,我就穿上这条连衣裙……”



就在女人想让婴儿住嘴时,时间突然静止。



拉戈迪娅身旁的灰色石头忽然蠕动起来。仔细一瞧,原来那并非石头,而是披着灰布的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那张美得让人恐惧的脸猛地从灰布下探了出来。



她躲在灰布下盘着手,沉思了起来。



(可是,那家伙……那个又笨又平庸的矮子随从大概……已经快爬到顶层了吧……唔……)



最后,她生硬地摇了摇头,然后环视了船舱一眼,观察里头的样子。



(不过……混沌的碎片……好像已经收集齐了……)



绿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



(没错。原来这少女是……拉戈迪娅……是不懂英语的。)



维多利加眯起眼,扫视着船舱内部,嘀咕了一声“可恶”。随后,她退后一步,蜷缩成一团,再度化身为没人留意的石头。



船舱内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女人被一个男人带着慢吞吞地走出了船舱,留下少女与额头带星形痣的男婴。少女正唱着摇篮曲哄婴儿睡觉,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用不着帮那种女人看孩子!和那种不检点的人来往,你也会变得不三不四的!你要是我女儿,我肯定打到你哭,让你再也不敢跟那种女人说话。”



少女莫名地被训了一顿,愣愣地抬头看着男人,说不出话来。



——维多利加再次探出头来,悄悄地走到少女身边。



时间再度停止。



(久城,真是的……既然你快要靠近这危险区域……那我只好……)



维多利加叹了口气,上下打量起少女。



“……开始拼凑混沌的碎片吧。”



她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唔,这一幕,拉戈迪娅听不懂男人说的什么吧。因为男人说的是英语。她之所以老跟抱婴儿的女人说话是因为只有那女人会说意大利语。”



维多利加说罢,又悄然退下,蜷缩成石头。时间再次流动,船舱内的人缓缓活动,交头接耳地聊了起来。



不久,女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背对着少女倒头就睡。少女抱着婴儿,闭上眼合十祈祷。



船舱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乘客们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过去的黑暗笼罩着破旧肮脏的船舱,只有来自未来的维多利加悄然站起,眯起眼缓缓地环视四周。从舷窗射入的月光如聚光灯般冰冷地照亮了娇小的维多利加。



时间渐渐冻结。



维多利加眯起如宝石般闪亮的碧绿双眸,张开纤细苍白的双臂。



“混沌的碎片,昭示过去罪孽的所在吧……”



船舱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移民,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民族服装,容貌、肤色也各不相同。这样的一群人正是如今新大陆居民们的祖先。



“——现在是拼凑碎片的时间!”



维多利加用沙哑如老妇的声音高声宣言道。



月光闪烁着移动起来,有选择地照亮了部分移民。近九成移民都被月光包围,没被照到的人依旧沉睡在黑暗的深处。



维多利加张开双臂,缓缓扫视,悄然无声地在移民间来回走动,同时用沙哑的声音威严地宣告说:“……过去船舱里的乘客都是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抵达新大陆的移民。他们是伟大的初代新大陆移民。正是这群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创造了新世界的繁荣——”



维多利加俯视着众多被月光照亮的乘客,轻声说道:



“而六十五年后的今日,他们当中还有些人仍活在世上,也有些人在抵达新大陆不久便与世长辞。有些人来到新大陆后奋斗,生存,留下子嗣,最后老死。如今被月光笼罩的人都已逝去。而沉睡在黑暗的人如今仍活在世上,想再多看几眼新世界的未来、子孙们的未来。”



死者们的身体在月光包围下渐渐干枯。他们眼窝下陷,皮肤也变得干巴巴,可以看到衣服下的手脚也都……他们的形象正像慕中长眠的死者靠拢。只有极少数身处黑暗的人身体只是徐徐老去,化作老人的形象。



维多利加站在船舱正中,拼命地踮起脚,振臂高呼:



“——智慧之泉,让真相现形吧!”



她俯视着躺在自己脚下的娇小少女和她怀中的婴儿,以及背向少女的婴儿母亲,轻轻呻吟一声。



躺着的三人中的一人肩膀夸张地抖动起来。



“找到骗子了。”



那人的肩膀仍抖个不停。



这时,船外响起一阵雷鸣。



一道刺目的闪光透过舷窗射入船舱,犹如死神的镰刀。



维多利加眯着眼盯着脚下的三人。



首先是眼前的少女,娇小的身体被蓝色的光芒——死亡世界的光芒笼罩着。



她的俏脸在蓝光照射下眼窝深陷,皮肤变得干巴巴,嘴无力地张开,抱着婴儿的双手也染上了黑色,变得如同干枯的木枝。维多利加睁开碧绿的双眼,说道:



“拉戈迪娅……真正的拉戈迪娅……在六十五年后的现在已是一具枯骨!”



伴随着维多利加的声音响起,少女——真正的拉戈迪娅的尸体左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鲜红的泪痕。这是来自命运的致命一击……!



“就是说,六十五年后站在我们跟前的这个老女人,自称拉戈迪娅的家伙并非那个单身乘船前往新大陆的少女。”



啪地一声轻响,少女抱着婴儿的双臂缓缓滑落到地板上。她的双掌同样渗出了鲜红的血。



“而婴儿也……”



额上有颗星形痣的男婴也全身被蓝光包围,加入到死者的行列。他襁褓上绣着“托托”二字,胸口洞开,留下一道枪痕,血流如注。随后,脸和手也都变干,化作茶色。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眼眨了几下,看向背对着两人睡着……不,只是装作睡着的女人。



筋疲力尽的女人身上没有光,这表示六十五年后的今天她仍活着。



维多利加冷冷地眯起眼。



“这女人记得是叫贝兹吧。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筋疲力尽地睡在憧憬着未来的少女——真正的拉戈迪娅身旁。贝兹年龄大概三十到三十五岁左右……贝兹,你已经被识破了。你的真实身份正是……”



女人没有丝毫动作,但后背却在微微抖动,仿佛是听到了维多利加的声音。



死掉的婴儿伸出干巴巴的手摸向女人的后背,但他怎么也够不到母亲,手只能听在半空如枯枝般不住地颤抖。女人被发现后异状,有点慌张地缓缓起身,弯着腰逃也似地悄悄离开船舱。娇小的女人逐渐变成六十五年后的模样,从身后可以看到她的一头黑发渐渐长长,变成银白色,拖到地上,手臂也布满皱纹。



维多利加一步步地追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智慧之泉告诉我——”



“你……拉戈迪娅旁边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就是现在自称拉戈迪娅的老女人!”



女人停下脚步,维多利加继续说下去。



“你盗取了别人的身份,移民之后一直假装成拉戈迪娅度过漫长的人生,直至现在你仍以拉戈迪娅的身份站在我们面前……还说是什么劳动女性中的怪物……!”



女人听到这番话,缓缓转过身。



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起皱的脸颊、薄嘴唇、优雅却又令人不快的笑容,正是大家所熟知的那张脸。



老女人张开嘴,发出曾在大厅内响起过的优雅笑声。



旁边真正的拉戈迪娅还在流着血。婴儿胸口依旧洞开,朝逃向未来的母亲伸出干巴巴的手。



维多利加张开双臂瞪着那个女人。女人笑了一阵便闭上嘴,猛地瞪大眼,甚是愉悦地用令人不快的声音念出那句口头禅。



“人生就是掷硬币……!幸运……是赢来的……你要来赌一把吗?”



女人说罢,再次露出优雅的微笑。



船外又是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



闪电如镰刀挥动般一闪而过,船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船在汹涌的波涛间上下颠簸。



2



昏暗的紧急逃生楼梯——



库德格拉斯边往上爬边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时候,我奶奶只有十五岁,孤身一人从意大利移民到新大陆。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一弥若有所察地开口问道:“那库德格拉斯的奶奶也是十五岁就乘船渡海了吗?情况跟本维凡的奶奶……拉戈迪娅夫人一样啊。”



“唔,嗯……”



库德格拉斯含糊地点了点头,托罗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侧脸。



“可是,当时船舱内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奶奶认识了一个‘邪恶的女人’,她说那女人看起来像个好人,所以她很相信那个女人,和那女人无所不谈。最后却被那个女人骗了……奶奶不忍抛弃还在襁褓之中的父亲托托,抱着父亲身无分文地下了船。船进港时,奶奶就抱着婴儿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仰望自由女神像,她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尊宏伟的神像。她经常会流着泪回忆起当时吟唱的诗句‘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啊……”



“这就是我家族历史的第一页,记载着一个十五岁可怜少女的故事……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因为家族历史对家族成员来说就像圣经一样。每个移民都希望自己的祖先是个勇敢优秀的年轻人……”



“啊,这句俗话经常听说。所以我们初代移民得好好努力。”



托罗路感慨地说道,库德格拉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我奶奶却在无亲无靠的大都会里辛苦工作了一辈子,这段悲哀的家族历史一直持续到现在。”



“咦,你奶奶的际遇和拉戈迪娅夫人大相径庭啊?在新大陆没个认识的人还真不容易。反观拉戈迪娅,至少还有个未婚夫……?”



梅娅莉也插嘴进来,库德格拉斯轻轻念了声“奶奶”,像个孩子似地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奶奶一个女人还要照顾孩子,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她只好去干些不光彩的活,一手把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带大。多亏了奶奶,父亲才能壮硕成长……父亲从小就将奶奶的辛劳看在眼里……就像梅娅莉你那样,父亲立志要过上安稳的生活。他勤勤恳恳地打工存钱,最后在曼哈顿开了家小杂货铺。然而,母亲还是嫌他穷离家出走了。之后只剩奶奶、父亲和年幼的我三人相依为命……后来父亲死在强盗手下,奶奶也病死了。”



库德格拉斯说着,突然沉默下来,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眼下的泪痣泛着红黑的光芒。他缓缓挪动着肌肉盘根错节的身躯,默默地一步步往上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



“啊,对了。凛凛,我刚才给你看过吧。”



一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库德格拉斯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骷髅面具。他之前在展示本维凡的画,解说奇迹少女的故事时也露出过类似的得意表情。



他带上面具,取出一件黑色披风披上。大概由于体格壮硕,他此时看起来像极了漫画中的恶党首领,仿佛是从漫画里跳出来的。



一弥神色茫然,托罗路和梅娅莉则是惊叹连连。



“哇,好合身……”



“喂,这也太像了吧,库德格拉斯……感觉好可怕!整个人都变了。”



“知道你手工好了,快脱下!”



“未免太像了!”



一弥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库德格拉斯就穿着这身衣服继续往上爬,另外三人都满腹疑惑地跟在后面。面具下传来库德格拉斯含糊的声音:



“所以,虽然本一直在憧憬奇迹少女,但其实我……”



“……更喜欢古力姆利帕。”



一阵冷风吹过。



一弥总算想起了。



“古力姆利帕?啊,漫画里出现的恶党首领啊。记得设定是……太古邪神苏醒,破坏城市。你现在就是打扮成他吧?”



库德格拉斯重重地点了下头,肌肉厚实的身体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



“没错,就是那个邪恶的神。邪神本已被遗忘,一直沉睡在地底深处……可随着和本认识加深,邪神醒了过来……不,是地铁的噪音和震动吵醒了邪神,然后邪神就打算建造一个邪恶帝国……”



一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库德格拉斯。



“就是说,死神指的是过去的怨恨,以及那些无可挽回的罪过。人人都在讴歌新大陆的美好前程,为炫耀新世界的实力甚至还建造出这座高塔。但他们都没注意到闪耀的背后,过去亡灵正从后方悄然靠近,意图复仇。”



“陈旧的事物就是那亡灵吗?”



托罗路露出一副不可言喻的表情问道。库德格拉斯沉着脸点了下头。



“……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每个月都要给《奇迹少女》写故事。”



库德格拉斯每次颔首,坚实宽阔肩膀都会吓人地一阵抖动。



他中途停了下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知为何,四人当中唯有他挥汗如雨,仿佛整个人在水里泡过一样。他擦完汗,眯起眼抬头看了下楼梯,只见上方的楼梯仍堆着大量木材。看来高塔虽在举行落成庆典,但实际上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收拾。



一阵暖风吹过,汗水沾湿的燕尾服下摆轻轻摆动。



四人继续往上爬。



“我啊……每次想起奶奶的辛劳,以及父亲悲惨的下场,都会想为什么不幸会找上某个人,某个家庭。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一天,我去教堂,牧师跟我说 ‘不幸是对你曾犯下的最的惩罚’”



梅娅莉沉痛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罪过必须偿还……!”



“嗯!梅娅莉说的没错!可是,奶奶和父亲什么坏事也没做!当年十五岁的奶奶被夺取一切抛弃在船上时,她能有什么选择?犯下罪过,而且至今仍在犯罪的是那个女人才对,那个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和奶奶坐同一艘移民船的邪恶女人……!”



一弥猛地抬起头。



“六十五年前的今天?你奶奶是今天抵达新大陆的?这不是和拉戈迪娅抵达新大陆的时间一样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弥一脸狐疑地陷入沉思。



“就是说,你奶奶和本维凡的祖母是同一天抵达新大陆……?”



库德格拉斯没有回答,他仿佛没听到一弥的话,张开双手自顾自地说下去。黑色的披风随暖风摆动,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



“那个女人嫉恨我奶奶,欺骗她,盗取了她的一切!该受神罚,遭遇不幸的不是我们一家,而是那个掀开移民故事序章、开创家族神话的可怕犯罪者。她盗窃了别人的命运!靠着肮脏的手段爬上财富顶峰的一家才该受罚……!”



“我说!”



“你说的是布鲁坎蒂家吧!”



“库德格拉斯?!”



“我那个穷困一生,最后被强盗残忍杀害的父亲才是那个女人的长子!埃米格雷是托托同母异父的弟弟。而身为托托儿子的我,本该……是她的直系孙子……本应该是我堂弟!”



“啊!”



“若不是与本相识……这一切都只是出现在梦中的复仇幻想……毕竟他们一家是高不可攀的上流阶级……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白日梦……复仇已无法停止……我自己也都……”



“喂!”



“一个人回上面也挺寂寞的。我很高兴你们能陪我,但你们三个就止步于此吧……”



库德格拉斯摇了摇头。



“我本来该待在大厅,让拉戈迪娅认罪。她若不认罪,我就把她和纽约的一众名流全部杀掉……所以我把最大的炸弹装在了天启上的天启中……可是,托罗路你却跑去逗弄奇迹之车,害我要跑下面来。追你费了不少功夫,已经来不及回上面了。像这样爬楼梯太慢了……”



“我,我的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托罗路不明所以地回问道。



库德格拉斯回过头来,面具下的双眼凶光闪闪。



他伸出手,一把扯掉挂在一弥脖子上的钥匙,然后张开双臂摆出飞机似的姿势,跳着跑上楼梯,还顺带踢飞堆在楼梯平台上的木材。梅娅莉惊呼一声,迅速将托罗路撞开。托罗路吃痛,忍不住抗议了两声。



“你们不要跟来了。接下来是古力姆利帕的登场时间……”



库德格拉斯低声说道。



木材应声滚落,砸坏了电灯,四周顿时一片漆黑,通往上层的楼梯也被木材堵住了。



一弥三人只能愣愣地看着库德格拉斯离开。



“等下!”



“库德格拉斯!”



“喂?”



一弥回过神来,跳到纷乱的木材中间,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被扯掉的钥匙。就在一弥趴下身,焦急地想扯出钥匙的瞬间,头上响起一声巨响,子弹就在他的耳边擦过。梅娅莉拿出手电筒照过去,大喊道:“凛凛,快走开!他不是开玩笑的!他刚是朝着你的脑袋开枪……!”



紧接着,第二发子弹也朝被电筒照亮的一弥飞去。千钧一发之际,梅娅莉将一弥扯开,但还是有一缕发丝被射断飘上空中。火药的气味充斥着楼梯间,有如死亡预演。



梅娅莉连忙灭掉电筒。



四周再度被漆黑包围。



上方传来一道鬼气森森的呢喃:“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吗……”



一弥呆然地抬起头,竖起耳朵,听到脚步声远去,慌忙大喊:“库德格拉斯……?”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寂静笼罩着楼梯间,只有众人的心跳与呼吸声在回响。



过了一会儿,上方响起一声阴沉的叹息。



“——我试过。我们一家一直都在与死神共舞!”



“……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梅娅莉的呻吟在黑暗中响起。



“塔顶的爆炸是库德格拉斯你搞的鬼?就在你的好搭档一家举办庆典的日子里……?为什么?”



托罗路也惊得瞠目结舌,轻声说道:“真叫人吃惊……本&库居然是堂兄弟,拉戈迪娅居然是个冒牌货?”



一弥站起来,焦急地大喊:“维多利加……!我必须得去救她!”



他伸手想拨开堵住楼梯的木材,理出一条通道来。



然而,木材却纹丝不动,仿佛在说此路不通。梅娅莉和托罗路也上前帮忙,但三人之力还是无法挪动木材。



一弥停下手,睁大漆黑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木材堆。



木材堆后是往上的楼梯。



维多利加就在上面。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一弥无助地呆立在原地。



他想起两人在移民船上的谈话时,维多利加所说的话。



(再说……在这种时候……你才是,变得冷漠,懂得放弃……还是说……)



(曾经的你……也躲到了极东岛国的森山老林里去了……吧?)



随后,他又想起两人在曼哈顿路上的谈话时,自己说的话。



(在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就会想伸出援手……可我知道我一个人有时候能力有限……我是成长了……懂得明辨事态,也了解自己的极限……所以我面对始料不及的悲剧时……)



(——只能祈祷)



一弥使劲地甩了甩头。



“怎么会这样……顶层就快到了……我必须越过这里去救维多利加。怎,怎么能……”



一弥抬起头。



“怎么能,怎么能就此止步……可是,该怎么办……”



高高的木材堆沉重地横亘在路上,冰冷地俯视着站在下方的一弥,仿佛在说你是无法通过这里的……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勇敢鲁莽的率直少年……残酷的暴风雨和岁月的冲洗已让你彻底改变。



一弥轻声反驳道:“不是……”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本来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眼泪就是不争气地冒出来。



一弥心中无限悲苦地呆立在木材堆前,既然去救维多利加已成妄想,那现在就只能死心祈祷了。



(自己一个人没法去救维多利加……是我太弱小了吗……维多利加……!)



一弥默然地看着眼前的木材堆,不知不觉地在内心哭诉起来,向那些认识维多利加的人……



(抱,抱歉,你的女儿……)



先是消失在旧大陆战场上的灰狼舞女。



(你的妹妹……)



然后是在最后关头施以援手的维多利加的哥哥。



(你最心爱的学生……)



接着是对维多利加和一弥关怀备至的老师。



(你的朋友……)



再来就是一弥无可替代的朋友。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救出,大家,大家……托付给我的……维多利加……)



一弥抬起头,瞪着漆黑一片的木材堆。



(怎么可以让她独自置身险境。怎,怎么可以放弃……)



然而,并没人回应他内心的哭诉。



他在新大陆孤独无援。



托罗路有点担心,一声不吭地伸手捅了捅一弥屁股,梅娅莉也一脸担忧地看过来。一弥回过神来,转过身,冲拍着自己肩膀的两人点了点头。



“必须要设法通过这里……”



“嗯!”



“没,没错。”



三人说完,互视一眼。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



一弥猛地抬起头,托罗路和梅娅莉也吃惊地竖起耳朵。



似乎正有不少人在往下跑。一弥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呼唤的那些人赶来帮助自己了,吃惊得瞪大了眼。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来人应该是第二批避难的侍应。他们匆忙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那个披着披风戴着面具的壮汉!”



“还把我们撞开!”



“奇怪的是他居然还往上跑?他披风下还穿着燕尾服,应该是顶层的宾客!”



“上流圈子的人在想什么真难懂!”



“喂,这些是什么……是木材还是什么?”



“这可过不去啊!”



仔细一听,还听得有人提议说不如进楼层里乘电梯,但马上就有人反对。



“喂喂!”



“刚才都说了,电梯发生爆炸,现在只能走楼梯……”



“不不,我记得这层有运送餐饮用的小型电梯……”



“不早说!只要能绕过这层就行了。”



一番对话过后,开门声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弥回头看向托罗路和梅娅莉。



“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吗?”



两人都点了点头。



一弥打开楼层的紧急逃生出口大门,冲进楼层内。托罗路一边喊着凛凛,一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梅娅莉也若有所思地紧随其后。



楼层内走道环绕,有如迷宫,根本搞不清哪个房间是干嘛的。一弥不停地狂奔,心中暗自着急,刚才只听他们说是运送餐饮的小型电梯,却不知具体位置,现在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听哪儿有动静了。



一弥拐过走廊的转角,便远远看到一群侍应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他连忙打招呼,侍应们吃惊地瞪大眼看着他。



“你们在这层干嘛?赶紧逃吧!”



“我们是要上上面……准备去救顶层的人……”



“啊?你们脑子有问题吧!别傻了!上面有楼层起火了!”



“请等下,你们刚才是用运送餐饮的电梯从上一层下来的吧。那电梯在哪个位置?怎么用的?”



“现在没空跟你扯这个!你们自己找吧!真是的,去上层不是找死么!”



一弥追上那些跑远的侍应,继续追问,但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



“等一下……求求你们了……!”



一弥伸出手大喊着想留住他们。



然而,他们没一个人止步,全都急匆匆地跑开。为了求生他们眼里只剩“向下跑,向下跑”。



跑在逃生队伍最后面的是一个背着小孩,咬着一块披萨的男人。他跑过时诧异地侧目撇了眼一弥几人,忽地转过身来,原地踏着步,伸手取下口中的披萨。



“你在这儿干嘛?”



一弥愕然抬头,站在两侧的托罗路和梅娅莉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起两人,心想难道他们认识?



男人长着一把大胡子的意大利人。一弥狐疑地思索起来,这人到底在哪见过?自己今天才刚抵达新大陆,应该没认识的人才对,为什么却会对这男人有印象……?而且,他还背着个婴儿……



一弥想起移民船上的婴儿哭声,自己和维多利加好不容易出了爱丽丝岛移民局,抵达纽约港,然后将婴儿交到……



(我的儿子……欢,欢迎,来到新世界……)



那张眼含热泪的脸浮现在一弥的脑海。



(这里是实现梦想的城市……我们也得超努力地工作!)



一弥恍然记起,看着对方,这胡子,这直率的眼神,记得他的名字是叫……



“胡子乔伊!”



乔伊拿着披萨连着点了三个头。



“嗯!对!”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你……”



一弥吃惊地盯着乔伊,乔伊也诧异万分。



“真是有缘啊!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也快点逃吧!”



“想起来了,傍晚在纽约港聊天时你说自己在天启当厨子,还说今天马上就要开工了……”



“是啊!今天还得带着这小家伙,把我折腾得够呛!看。”



乔伊得意地侧过身,一脸得意地让一弥看他背上的儿子。乔伊的儿子在混乱中依旧张着小嘴睡得香甜。



乔伊说了声再见,便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下,乔伊!”



“什么事,别说那么多了,快逃吧!”



“请告诉我你们刚才用的餐饮电梯的位置和使用方法……求你了!”



“啊?你在说什么?你要上去?莫名其妙!别废话了。快跑!”



“我要去救顶层的人……”



“你这是闹哪样?不管你了,这跟我又没关系!我只想救我儿子。那些素不相识的有钱人我才不想管……听好了,在新世界想要保护自己和家人……”



一弥见乔伊就要跑开,连忙追上去继续恳求。



“别死缠烂打了!”



“可是,她还在顶层!”



背对一弥跑了起来的乔伊闻言猛地停下,转过身来,愕然地问道:



“她?”



他表情僵硬,似乎非常为难。



“她……你是说那个把我儿子带出港交给我的……小姑娘?……她还真是漂亮得让人心颤。等等……没开玩笑吧?!她在顶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才刚到岸,就受邀参加庆典了……?”



“说来话长,她现在还在顶层……”



“啊,在上面会没命的!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刚抵达新大陆就碰上这种意外……真是不走运。”



“我想去救她,求你了……”



“你想去送死吗?别傻了……现在上去,你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我可不奉陪!我啊……光是救我儿子就顾不过来了,抱歉!再见!”



乔伊摇了摇头,再次转过身跑开,脚步不停地拐过转角,消失在一弥的视野中。



一弥失落地看着乔伊离开,双眼含泪地沉默下来。



过没多久,转角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乔伊不知为何板着脸又飞奔回来。一弥不禁吓了一跳。



“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



乔伊在一弥跟前原地踏着步,嘟哝了一句,然后看了眼身后睡得正香的儿子。



“哎,真是没辙……!怎么说我从今天起也是人父了,就帮你一把吧。今天是我为人父的第一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我虽然穷但也不能忘恩负义……我儿子,我孙子知道今天的故事后,肯定会备受鼓舞……我要回报我们的恩人,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姑娘……哎!”



胡子乔伊猛地跺了跺脚,犹豫了一下之后,沉吟一声:“哎,算了!我个笨蛋!走了!”



然后拉起一弥的手便跑了起来。



两人就像十岁大孩子,在走廊上发足狂奔。乔伊背上的孩子醒了过来,欢快地笑了起来。托罗路和梅娅莉相视一眼,也追在两人身后。



“……那小姑娘居然值得你舍命相救,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途中,乔伊不可思议地问道。



一弥差点就冲口而出,她脑袋好,还是可怕的灰狼,身上还有着恶魔般的气质……但还是收住了。随着两人相处日长,这些因素欧变得无关紧要了。一弥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在这世上……只剩她了。”



乔伊回头瞥了眼笑得正欢的儿子,再朝远方望了眼,双眼湿润地用力点了点头。



“……我很理解。”



乔伊拉着一弥飞快地拐过转角。



“……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嗯!”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走道上绕来绕去,靠一弥一个人大概是很难找到电梯的位置。七绕八绕后,两人冲进一间房间,房间的墙壁和地板都粗糙得不似奢华的高塔内部。这里是侍应使用的地方,角落里有一架运送餐饮的低矮小型电梯。



“这电梯能往上上三层,再往上就只能使用紧急逃生楼梯了。至于电梯的使用方法……”



乔伊把操作方法讲解了一遍,虽然有点复杂,但托罗路还是拍胸口点头说:“好,我搞懂了!”



乔伊看三人都挤进电梯后,不安地说道:



“你,上去真的会送命的。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我觉得现在这状况,你救不了任何人……”



“非常感谢!你快逃命吧。我没问题的。”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家都是为了寻找新希望才来到新世界,在这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可别在刚抵达这天晚上就死了……记得了……!”



电梯门静静地关上。



“还是不要上去吧!上去根本就没有活路……喂,喂!”



一弥缓缓地摇了摇头。



“真的要上去吗……?”



乔伊不安的脸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电梯内空气闷热,有如蒸笼,一弥不停地擦着汗。



托罗路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脸上尽是忧色。梅娅莉看到他这样子,给他打气说:“有我在别担心,怎么说我也是专业消防员。”



托罗路嘀咕了一声:“也是,梅娅莉最可靠了。”



这时,电梯哐当一声响,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到达了三层之上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噼里啪啦爆个不停的火舌出现在眼前……



“啊!”



梅娅莉一看到眼前的大火,不知怎的突然慌了起来,尖叫一声。



托罗路吓了一跳,抓住梅娅莉的肩膀一阵摇晃。



“怎么了?!梅娅莉?你不是专业消防员么?”



3



“啊,什么意思?独自乘船移民而来的十五岁少女拉戈迪娅已经死了……嗯?那,眼前的奶奶又是谁?嗯?”



——天启顶层的大厅。



拉戈迪娅坐在椅子上,抽着金色的蜥蜴形烟斗。宾客们就聚集在她的周围,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围成一个圈。众人全都一言不发,周围静得可怕。



本维凡还在满腹疑惑地询问:“嗯?嗯?”



拉戈迪娅盯着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此时的她已无暇故作优雅,整张脸皱成一团,狰狞地露出半口白牙。本维凡站在两人中间,有点不知所措,宾客们也都面面相觑。



维多利加绷紧苍白脸,浑身疲劳不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跪倒在地。她娇小的身躯在不住地颤抖,一头漂亮银发和灰布一起垂落到地上。



宾客们也都脸色发青,仿佛看到什么怪物似地瞪着拉戈迪娅。



维多利加颤抖着,指着象征移民成功传奇的烟草之路蛋糕。蛋糕上螺旋上升的砂糖模型勾勒出了一条通向未来的致富之路。位于最下层的是象征移民船的砂糖模型。维多利加慢慢指向移民船,自由女神像,最后是……爱丽丝岛移民局的青色大门。



“……故事还没完!”



涛声阵阵……月光冷清……



破旧的移民船漂浮在苍茫大海之中,筋疲力尽的旅人正在船舱酣睡……



时不时能听到各种语言的祈祷声……



维多利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们再次跨越时间,探寻过去的真相……”



——六十五年前的移民船上。



——黑夜终于迎来黎明,新的早晨将来临……



晨光透过舷窗如聚光灯般射入船舱中,贝兹疲惫消瘦的脸正好就在圆形的光斑中心。视角轻轻下移,便看到拉戈迪娅一脸天真烂漫的睡脸,她怀中还抱着那个婴儿。



贝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从拉戈迪娅的手提箱中拿出那条白色连衣裙,当场换上,然后再拿起拉戈迪娅的随身行李。



她回头看了眼婴儿,皱起眉头,挣扎地摇了摇头。最后,她还是逃也似地跑出船舱,冲上楼梯。



船速缓缓降低,引擎阵阵轰鸣,如怪物的咆哮。



移民们接连醒来,用各种语言欢喜地高呼。



“到了!”“到了啊”“总算到了!”



拉戈迪娅也醒了过来,露出安心的笑容。



“到新大陆了!贝兹太太快看!”



她兴奋地说着朝旁边看去,却发现贝兹和自己的手提箱都不见了。



怀中的婴儿此时也放声大哭起来。



“贝,贝兹太太?你在哪儿?嗯?咦?”



船舱内的人开始兴奋往甲板上跑,拉戈迪娅抱着婴儿在人群中来回寻找贝兹的身影。她心中的迷茫逐渐转为怀疑,最后化作悲伤。



自由女神像屹立在海中,移民船就从它身旁驶过。



甲板上吵杂一片,欢呼声、哭声、合唱底座诗句的狂热歌声一浪接一浪。



——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也混迹在甲板的人群当中。移民们穿着尽染风尘的民族服饰,或兴奋地念诵着诗句,或载歌载舞。维多利加站在当中盯着着在人群里四处奔走的拉戈迪娅。



六十五年前的情景分毫不差地重现了。真正的拉戈迪娅呆然地仰望着渐渐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唱起了诗歌。



十五的少女骤然被人夺去希望。



她怀抱着素不相识的婴儿,樱唇轻启。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婴儿静静地睡去,移民船驶过自由女神像身侧,渐渐靠近爱丽丝岛……



“全都交给我……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没错……我要成为新人类……站起来!”



——爱丽丝岛移民局。



两个女人钻过“青门”。一个目露凶光,手里紧握着从毫无罪过的少女手里夺来的希望;一个神色茫然,怀里抱着来历不明的女人丢下的婴儿。



女人到化妆间洗了把脸,绿色的双眸顿时熠熠生辉,本就俏丽可爱的童颜变得越发清丽照人,她再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双股辫。她用拉戈迪娅的船票轻松通过检查,靠着不错的脑子和流利的英语突破重重审核。



她在移民局工作人员跟前举起手,宣誓说:



“我在自由女神像前宣誓,我将作为一名新劳动女性,在家庭、职场中为新大陆的开拓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绝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不信仰古老的邪神,也不成为娼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女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勇往直前……愿上帝保佑美利坚合众国!”



女人健康的身体、睿智的眼神和流畅的英语令移民局的工作人员颇感满意,还对她点头微笑。维多利加今天所受的对待与之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很好!欢迎来到新世界!”



女人年轻、健康、充满干劲,一看就是建设新世界的希望之光。工作人员满脸骄傲地低头审视了女人一番。



女人乘着渡轮到达纽约港,找到一个举着英语标牌的年轻男人。



维多利加裹着灰布悄悄靠近过去,抬头看着标牌,声音沙哑地说道:



“嗯,真正的拉戈迪娅应该是不懂英语的。她未婚夫大概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来到新大陆就该用英语,但真正的拉戈迪娅根本看不懂这块标牌……所以我才说不妥。”



女人抬头看着天空,轻轻颔首。



……从今往后,自己就将变成另一个人,在新世界重获新生。没错,我要活下去,冲破重重困难,收获希望与自由……我要在新世界做一名劳动女性,重新做人……



女人虽已累得脚步踉跄,但还是一步步地朝男人走去,就像一头忍着伤痛的野兽。男人注意到女人走近,脸上顿时笑逐颜开。贝兹前一秒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但下一刻就换上了少女天真无邪的笑脸,模仿起真正的拉戈迪娅的动作,歪着头犹豫了一下之后,猛地扑入男人的怀中。



“这是我送你的连衣裙!太衬你了!拉戈迪娅,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女人暗自松了口气,抬起头露出如花的微笑。



“我也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两人取出硬币合在一起。这是一枚纪念金币,正面刻着一颗可怕的龙头,背面则是刻着一条可爱的龙尾。



(幸运是赢来的……)



(正面还是背面)



女人一脸天真无邪地微笑着。



过去与艰苦生活的痕迹渐渐从她脸上剥落,新生成拉戈迪娅——一名劳动女性诞生了。她与未来的丈夫一起走出纽约港,在中央车站登上前往南方的火车,来到狭小的烟草农家,不久后积攒起庞大的财富……接下来的故事与众人所知的无异。时间不断流逝,就像要永远逃离过去……



过去一去不返……



——大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神色呆然,战战兢兢地仰望着眼前的蛋糕,仿佛还未从刚才的噩梦中醒来。



烟草之路蛋糕螺旋式描绘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故事,讲述了建造这座高塔的新世界女强人的传奇。如今,高耸的蛋糕在风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