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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酒馆里到处都可以看到手拿小石板,从事交易的男人。



马修父女就是在这个时候搬来阿姆斯特丹。据说他们是在东方贸易大赚一笔的有钱父女,不过这种人在当时的荷兰并不稀奇。这对马修父女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年约十八岁的女儿布丽耶,是个前所未见的大美人。



从没听过关于她母亲的事,大家都猜测她八成混有东方血统。充满光泽的浅黑肌肤、漆黑眼眸与暗金色头发,深邃的长相轮廓带有异国风味。整个阿姆斯特丹的男人都在马修先生家附近徘徊留连,追逐布丽耶的身影。那也算是某种热潮吧?



其中有一个名叫哈利.哈里斯的男孩子。大约十六、七岁,无父无母的他十分穷困,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在〈黄金葡萄亭〉工作,之前的身世谁也不知道。外表看来和布丽耶有那幺几分相似不,说不上是俊美,不过淡黑肤色的确是带有异国风味。说不定哈利也混有东方血统,只是隐瞒不说。我是没问过啦。



哈利完全被布丽耶迷住了。原本就不怎幺勤奋的小伙子,老是挨我的骂,这幺一来更是经常发呆,完全派不上用场。据说他在公园里散步时,正好遇到下雨,于是和布丽耶撑一把伞。在送她回马修先生家的路上聊过几句,就这幺爱上她,不管醒着还是睡梦中都是满口布丽耶、布丽耶的,可是根本没有希望。要说是为什幺』



4



黄昏的凉风吹来,迷宫花坛的花朵随之摇曳。



一弥站在窗边朗读书中内容,漆黑头发随风飘逸。



维多利加横卧在糖果屋里的翡翠绿长椅上,美丽长发如金色河流垂落地板,双眼紧闭。一弥不由得住口,竖起耳朵悄悄窥探。



「呼呼」



一弥一脸丧气的表情。



「睡着啦」



「我醒着。」



低沉彷佛老太婆的声音响起,维多利加眨动长睫毛,缓缓睁开眼睛。湿润的深绿色眼眸看向一弥:



「哈利的恋情为什幺没有希望?」



「啊,妳听到了。」



一弥再次鼓起干劲,清过喉咙之后将视线落在书上:



「为什幺呢啊,对了。因为没钱啊。」



「真没用的家伙。」



「妳也没钱啊?」



「唔。是没有。」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点点头,闭上眼睛举起一只手上下晃动,要一弥继续念下去。抬头挺胸的一弥手上捧着书:



「『可是根本没有希望。要说是为什幺』」



蔷薇色的暮色缓缓包围周遭,温和照亮糖果屋、迷宫花坛与隔个窗户在一起的两人。



5



『要说是为什幺,当然是因为哈利是个穷光蛋,马修先生却是出名的有钱人。虽然是租来的房子,却有气派的宅邸和庭园,还宣称只会把女儿嫁给比自己有钱的人。身为父亲,他似乎认为女儿过惯奢侈生活,即使爱上贫穷的男人,也绝对不可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哈利每天都望着马修先生的宅邸叹气,甚至连工作都不做了。这样下去岂不是更没希望吗?可是某天哈利却和布丽耶有了进一步的往来。这次是哈利遇到困难,女方帮了他一把。正当他的鞋跟被水沟盖卡住,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布丽耶正好经过:



「你把鞋子脱下来吧。我再帮你把鞋子拔出来。」



据说她就这样把鞋子拔起来,交给一旁脱下鞋子,单脚站立的哈利。之后的布丽耶甚至为了见哈利,经常过来〈黄金葡萄亭〉。嗯,我总觉得情投意合的两人真有夫妻脸,也有很多话题可聊。虽然他们好象很愉快,只是问题在于马修先生。有一天,哈利造访马修先生家,马修先生真的把他给扫地出门。生气的爸爸大声怒吼,响遍整个阿姆斯特丹。



「该死的臭虫!要是敢再接近我女儿,就把你塞进船舱里和货物一起扔到东方!」



声音大得连我在店里都听得到,当然整条街的人也都知道了。可怜的布丽耶正想要这幺说时,她倒是意外干脆地拍拍涕泗纵横的哈利:



「既然爸爸生气,我就不能和你结婚了。毕竟我们父女一直相依为命」



「说我是臭虫也太过分了。」



「哈哈,的确很过分。不过对爸爸来说,穷人就是臭虫,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妳又是如何,布丽耶?金钱与爱情,妳相信哪一边?」



「哈哈,两边都信。」



说得也是,毕竟布丽耶年长一、两岁。听到这番话,哈利也不禁为之消沉。这两个人总是在我们店里吧台旁边大声嚷嚷,正忙着郁金香〈与风做买卖〉的大人也都听到了。



就在某一天,大人们买卖幻想郁金香球根的声音,传人烦恼不已的哈利耳里。是的,人称赛费罗的梦幻郁金香之王,没人见过的紫色郁金香。



据说这种有着美丽紫色花瓣的大花,只开在某个东方小国的后宫庭院,还没有任何幸运的人能将它带回欧洲,所以只要有那幺一朵,就可卖得足以十年不愁吃穿的高昂价格。这些家伙再怎幺夸张,也没有勇气买卖这种根本拿不到的球根,大家只敢害怕地小声低语。可是只有哈利,那个大笨蛋哈利为了赢得美人布丽耶,一心想要取回这种紫花。



我还记得哈利消失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和布丽耶又按照往例在店里吧台大吵一架,布丽耶以响彻整条街的声音骂道:



「你这个全荷兰最蠢的大笨蛋!」



「不要以为自己长得美就得意,明明皮肤就很黑!」



「你还不是一样!」



什幺事都可以拿来吵架,虽然一开始听不懂,不过依照所有大人停下买卖与接待客人的手,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结果,事情似乎是这样的:哈利为了成为有钱人和布丽耶结婚,所以表示要前往东方。



「我一定会成为有钱人回来,然后就可以水远和妳在一起。永远。」



布丽耶虽然碎碎念着像你这种没用的男人根本做不到,但是我们这些旁人都了解布丽耶的心情。简单来说,就是不希望他到远方去做危险的事。布丽耶虽然担心恋人的安全,却无法表达她的心意。真是的,为什幺不老实一点呢?两人大吵一架的第二天早上,哈利竟然偷偷搭上马修先生的商船,真的前往东方。



我们都被他吓了一跳:心想哈利不是什幺聪明人,这下别说是成为有钱人,就连平安回到欧洲都很困难。于是大家都忘了哈利这个人,再度把关心放在越来越狂热的交易上。



半年后,远方传来令人惊讶的消息。



为了收购辛香料前往东方的马修先生,在市场里巧遇哈利。令人惊讶的是哈利与过去开朗悠闲的模样判若两人,只见他面黄肌瘦、一脸发青,身体还在不断颤抖。马修先生等人当然很担心,可是哈利闭口不谈自己究竟在当地遇上什幺事。不过哈利虽然变成这副模样,却得到不得了的东西。



那就是名为赛费罗的紫色郁金香。



面对自称得到大量球根的哈利,马修先生和一同前往东方的荷兰商人也是抱持怀疑的态度。但是哈利却说自己的船即将航往荷兰,邀请大家前往自己简陋的船上。虽然他们觉得有些诡异,还是忍不住跟他上船。那是一艘不祥的漆黑小船。马修先生战战兢兢地踏进阴暗的船舱,然后大声喊叫起来。其它的商人们听到他的叫声,也跟着窥探船舱内部。



在简陋船只的阴暗房间里,开满了诡异的紫色郁金香。从门口射入的光线照射下,尘埃飞扬、肮脏狭窄的船舱里,就连空气也染上郁金香的浓紫色。花的影子有如成排的长剑,往两边落在船舱地板上。



马修先生虽然看得目瞪口呆,还是踉踉跄跄走出船舱:



「我买了。哈利,我要买这些紫花。」



「你的女儿呢?」



「当然,等你回到荷兰就让你们结婚。你已经比我有钱了。看你带回来这幺多赛费罗!



商人们也争相购买球根。传闻立刻传遍整个欧洲,这个城市又开始〈与风做买卖〉。大家不停交易紫花球根,价格飙上前所未闻的高价。



哈利和载着赛费罗球根的简陋船只终于驶离东方港口。



我们都在等待哈利回来。可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哈利依然没有抵达阿姆斯特丹。航行期间曾经过上巨大的暴风雨,然而穿过暴风雨返回的不是哈利的船,而是马修先生与商人伙伴搭乘的豪华船只。晚一步出航的船却先抵达,马修先生等人不由得感到不安。那些紫花到底怎幺了?大家都在等待花费巨款买下的花朵,以及成为大富翁的年轻人。



又过了十天,一片木板漂了回来,上面写有哈利搭乘的那艘破船的名字。



大胆的哈利不知在东方遇上什幺天大的幸运,最后却在回程的路上遇到暴风雨,连人带船沉人海底。哈利死了,紫花也沉人海中,大家全都损失惨重。据说布丽耶为此大受打击,从此卧病在床。而马修先生也赔了很多钱,并且为了让女儿得以疗养,搭上前往瑞士的列车,让女儿在空气清新的山上好好休养。



从这时开始,郁金香热潮也出现阴影。大家随着虚无飘渺的东西起舞,价格不断飙高,球根却在之后才能交货,所以飙高的价格总有一天会破灭。那一天就是一六三六年年底,所有的空头支票通通跳票,一切就此结束,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人谈起郁金香。真是可惜,明明是那幺可爱、漂亮的花。



今夜在这个〈黄金葡萄亭〉里,客人们也聊着各种不同的话题,却没有任何人记得可怜的哈利.哈里斯与带有异国气息的美女布丽耶的故事。现在的话题是来自东方的新香料豆蔻,迷人的香味听说适合用来烹煮肉类料理,虽然每个主妇都想要,不过价格十分昂贵。



再没有人提起美丽的紫色赛费罗。所以至少让我写下那种花,以及那对怪异却又可怜的恋人之事。



唉呀,天要亮了。回家吃个宵夜,上床睡个好觉吧。如果再发生什幺有趣的事,我会再写下来的。毕竟阿姆斯特丹是个光怪陆离的城市。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应该去了瑞士的马修父女』



6



就在一弥说故事之时,圣玛格丽特学园广大的校园也充满暮色,皎洁的月光照耀糖果屋的屋顶。



横卧在翡翠色长椅上的维多利加缓缓起身,「呼!」打个小呵欠,张开润泽的樱桃小



嘴,以无聊至极的模样缓缓说道:



「应该去了瑞士的马修父女,却没有抵达瑞士是吧?」



「嗯,对啊。」



一弥边点头边阖上书,放在窗框上的手肘撑着脸颊,伸出手指轻戳维多利加的脸:



「你怎幺知道?难道妳看过这本书?」



「没有。」



不悦的维多利加甩动金发转过身去,小声抱怨:



「不要随便戳我。」



「嗯?啊,对不起。看到脸颊鼓鼓的,忍不住就戳了。」



「!」



维多利加似乎很在意,睁大眼睛看着一弥,以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



「马修父女应该是在前往瑞士的途中下车,然后和哈利.哈里斯会合吧。」



「哈利?」



一弥不禁回问:



「哈利?他不是死了吗?载有紫花的船在从东方回来的途中遇上暴风雨」



「船根本没有出海。」



维多利加以沙哑的声音小声说道:



「恐怕是装成出港的样子,趁着夜色昏暗返回吧。然后哈利便逃走了,之后就是马修父女的工作。」



「工作?」



「你是怎幺回事?真的没有注意到吗?算了,没办法,就让我从头开始说明吧。给我在那里乖乖站好道歉。」



「对不起唉呀,又被妳的气势吓到,一不小心就道歉了。这究竟是怎幺回事?马修父女和哈利不是不相干的人吗?」



「他们是一开始就串通好的三人诈骗集团。我想城里的人应该也注意到了」



长椅上的维多利加以怀疑的模样偏着头,梢微摇晃身体。金发流泻在地,发出「沙沙」清凉的声响。



皎洁月光越来越明亮。维多利加张开双唇说道:



「马修父女不,应该是马修一家才对。」



「咦?怎幺说是一家?」



「马修先生、姊姊布丽耶和弟弟哈利。算了,应该是假名吧。不过为了方便,也只能这幺称呼他们。」



「马修先生和哈利是父子?咦、布丽耶和哈利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们不是情侣」



「怎幺可能是情侣。你回想〈黄金葡萄亭〉老板的日记。两人都是带有异国风味的混血



儿,就连相貌都很像。其实他们是姊弟,就连两人的对话都是这样。你回想一下,说是很有话聊,可是内容应该不是情侣的甜言蜜语,而是姊弟拌嘴罢了。当然原本是为了让小酒馆里的肥羊听到所演的戏,才会故意装成吵架的样子,不过倒也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真心话。



「可是为什幺?」



「这是利用郁金香热潮的诈骗。你听好了。马修一家首先利用美女姊姊在阿姆斯特丹出名,然后与装作毫不相干、同一时期来到这里工作的弟弟谈恋爱,藉以引起骚动。父亲的大声嚷嚷,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不会把女儿嫁给没钱的人,于是弟弟出发前往东方。然后在半年后,哈利真的在东方找到梦幻的郁金香而且由『马修先生』目击。」



「啊!」



一弥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边晃动在月光之下的金发,维多利加笑道:



「东方可是很大的。虽说同是荷兰人,马修先生一行要遇到哈利的机率实在很低,只怕这两人早就串通好了。然后哈利带领大家到简陋的船上,只让马修先生进入船舱。比任何人都要讨厌哈利的马修先生大叫『是赛费罗!』」



「嗯」



「所以这些商人就信了,然后和马修先生一起争相购买紫花。买着根本不存在的梦幻郁金香」



「可是维多利加,日记里面写着商人们在外面看到马修先生站在紫色郁金香之间,这又是怎幺回事」



「这是很简单的手法。」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



「哈利应该买了很少的郁金香,为了让花看起来很多,于是在放花的船舱里放了很多镜子。映照在镜子里的花又反射到另一头的镜子,让少量的花变成整船的花。书里不是写了吗?花的影子有如成排的长剑,往两边落在船舱地板上。光线从船舱门口照进去,因此原本的影子应该只有一边。之所以两边都有影子,是因为影子也是映在镜子里的假像。那些郁金香应该是白色的,将它映在涂成紫色的镜子里,所以在昏暗之中才会看起来像紫花,连空气也染上郁金香的浓紫色可是」



「嗯。」



「即使从船舱外头窥探的商人会被骗,进入里面的马修先生不可能没注意。因此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他和哈利是串通好的。知道了吧?」



一弥点头说道:



「这幺说来,哈利等人把不存在的紫色赛费罗哄抬价格卖给商人,然后三个人拿着这些



钱,一起逃之天天了?」



「没错。」



维多利加慵懒地点点头:



「来自异国的东方之花郁金香,在欧洲引起的热潮相当短暂。最了解这件事的应该就是非常了解东方的马修先生,以及继承他的血统,本身也有如异国之花的布丽耶和弟弟哈利吧。他们在不断撑大的泡沫破掉之前,卖掉虚无飘渺的梦幻,大赚一笔之后消失无踪。」



「嗯」



「在〈黄金葡萄亭〉里面用来进行交易,俗称〈小O〉的石板,在荷兰话里面又带有,陷害对方的意思。真是讽刺。」



维多利加口中念念有词。一弥偏着头盯着阖上的书,以认真至极的表情沉思。维多利加注意到一弥的模样,于是抬头看着他,好象在说:「又怎幺啦?」



「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哈利没有溺死在海里、马修父女没有去瑞士疗养,那幺得到巨款的三个人,在那之后究竟去了哪里、过着怎幺样的生活?」



「谁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他们不会再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所谓的市井小民,通常只会在那个瞬间现身,然后再度消失在历史的背后。」



维多利加转过身来,把小巧洁白的下巴轻轻放在窗框上,和用手撑住脸颊的一弥近距离对望。今夜的她依然毫无表情,看起来却又像是微微带着哀伤。一弥专心注视这名不可思议的朋友冷冽有如陶瓷娃娃的美貌。这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发现这个难以捉摸、谜样少女脸上的些微变化。



「带着巨款不知道往西还是往东,消失到哪里去了。这些钱或许能让三人得到幸福吧。但也可能意外地没有任何变化,或者反而只会造成不幸。不论如何,从过去到现在的人们都在追求财富。有如被问到爱情与金钱的两择问题,笑着回答都要的昔日美女布丽耶一般。这正是紫色郁金香的花语」



维多利加的表情似乎带有一点喜悦,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最适合『永远』的狂乱吧。人们追求财富的梦想永无止境。告诉你,只要有人,这样的事情就会不断重复上演。」



「嗯」



一弥闭上眼睛,皎白的月光从视野消失。



一弥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对手牵手,笑着奔向某处的异国年轻男女。他们是有着浅黑的肌肤、黝黑的眼眸,感情融洽的金发姊弟,旁边还有一名看似父亲的年长男子「这票干得很漂亮吧?」「嗯!」「哈哈哈。啊、那些家伙大亏一笔的表情,真是太精采了。」「姊姊,接下来呢?」「我有好多想要的东西。」「我也是。」「爸爸呢?」「我吗?对了,首先」



首先?



究竟是什幺?







全部都是幻影。



一弥缓缓睁开眼睛。



维多利加以「你是怎幺了?」的诧异模样盯着一弥。小巧的脸蛋就在近得令人讶异之处,一弥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然后试着对娇小美丽的朋友露出笑容。维多利加似乎也缓和表情,好象在对自己微笑。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太多。



明亮的皎洁月光,洒落在迷宫花坛里的各色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