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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 2)


水晶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注入好的气,就会成为护身符,注入负面的气,就会召来邪恶的东西。



「糟糕,应该更小心选择道具。」



现在的京城有阴气沉滞凝结。想也知道,把容易被感染的水晶珠子扔下不管,会感染阴气。



昌浩很沮丧,小怪用尾巴温柔的轻拍他的背部。



昌浩瞥他一眼,默默点个头说:



「才一个晚上,就染上了这么强烈的负面意念,可见阴气有多浓烈必须拿出毅力来处理这件事才行。」



黑虫是在浓烈的阴气中,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具体呈现,要如何才能消灭这样的黑虫呢?



不设法清除柊子散发出来的死亡的污秽,黑虫就会一再被污秽召唤而来。



昌浩环视朱雀大路一圈,确定散落的念珠全都碎裂,应该不必担心了。



——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一定有谁先来做过什么



昌浩似乎听见从哪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不由地扫视周遭。



倘若只是突然闪过的思绪,感觉也未免太沉重了。



昌浩叹了一口气。



「走吧」



文重的宅院在九条的郊外。从这里过去,大约要两刻钟才能到。



想到那时候已经是黄昏,昌浩内心就浮现阴霾。



看到文重无所事事地站在九条宅院前,昌浩的神经就紧绷起来了。



而文重看见昌浩,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的文重,脸颊消瘦凹陷,宛如病危的病人。



「安倍大人、昌浩大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在昌浩面前深深低下头的文重,全身缠绕着苦闷的氛围。



「请你务必救救我的妻子救救柊子!她是我的宝贝,有她在,我才有办法活下去。」



面对边恳求边微微颤抖的文重,昌浩平静的说:



「请让我跟夫人谈谈。」



「当然可以,请进。」



上次来拜访,昌浩就注意到这座宅院只有文重和柊子两个人。



文重曾经出任阿波国最高首长,拥有充分的财富,不可能没管家、杂役、侍女等下人,如今他家却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昌浩好奇地询问,文重无奈地笑了起来。



「因为赶着离开阿波,所以把他们都留在那里了。」



主人突然要赶回京城,下人们都很困惑,但也只能听从管家的指示。文重发给在当地雇用的人一笔钱,解雇了他们。以前就跟着他的人被暂时安排在他的亲戚家,说好等新的宅院决定后再把他们找回来。



昌浩发现文重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脏。



替丈夫梳理打扮,原本是妻子的责任。通常是由夫人掌管家务,由管家直接指使下人们。



安倍家的身份没那么高,所以家里没有下人。必要时,祖父的式会帮忙做事。



昌浩小的时候,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所以知道其他家庭不是这样时,多少有点受到打击。



哥哥成亲结婚,搬进参议家后,他才知道一般寻常贵族的生活实情。



但成亲那里又不太一样,因为岳父是参议,在贵族中的身份也算高,所以有很多的杂役和侍女。



二哥昌亲告诉过他,跟大哥做比较会产生种种误解。



所以对昌浩来说,所谓的一般贵族的家庭生活,是以二哥为标准。



文重是藤原一族,与摄关家①关联很深。会被任命为一国首长,想必也拥有相当的身份地位。



①摄关家:藤原北家嫡系的五族,分别为近卫、九条、一条、二条和鹰司,这五家垄断了公家社会的最高官职:摄政与关白,因此并称“五摄家”或“五摄关家”。



昌浩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所有一切。



他或许也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照这样下去,文重的生命之火很可能比柊子更早熄灭。



九条 的宅院给昌浩的整体印象,比上次来拜访时更加灰暗了。



坐在肩上的小怪,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透过狩衣可以感觉到,小怪全身紧绷,高度警戒。



上次坏掉的板窗只简单地了修缮,不过这座宅院原本就十分老旧、腐朽不堪,可能是所有事解决后就要开,所以只做临时处理吧。



柊子的房间入口紧紧锁住了。



「柊子,安倍大人来了。」



房内传出微弱的声响。



隔了一会,响起纤细的嗓音。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我要任由这个身体腐朽吗?」



「柊子!」



文重大惊失色。



「你在说什么!放心吧,倍大人是那位安倍晴明大人的孙子,一定可以找到救你的方法!」



「不,文重哥,我不该死而复生。这个身体如果被黑虫占据就完了——必须让这件事结束。」



「等等!」



文重惊慌地附着木门。



「我想救被病魔折磨的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想放你走。」



男人带着颤抖的语气,沉重地、强烈地打动了昌浩的心。



「你没了父母,又失去妹妹,我发誓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却在却在你最痛苦的时候」



说到这里,文重痛苦不堪地垂下了头。



这时候,从里面传来平静的嗓音。



「没有等你回来,是我不好,文重哥,你一点都没有错。」



昌浩完全没办法介入两人的谈话。



他正疑惑是怎么回事时,文重想起昌浩的存在,把无助的目光转向了他。



「我因为无论如何都必须处理的任务,离开了几个时辰,她就是在那时候」



就在那个冬日。



柊子大量吐血,停止了呼吸。



完成工作,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文重,面对的却是眼眶泛红的侍女们。



他无法相信,冲进了柊子的房间。在那里,他看见柊子历经痛苦折磨后,终于得到解脱的痕迹。



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摆在收纳盒里的长假发,凌乱地披散着。因为长期生病而失去光泽的头发蜿蜒起伏,仿佛在阻止文重靠近她。



文重低头看着动也不动的柊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她从来没有让文重看过她痛苦的样子。



凌乱的垫褥和外褂沾满鲜血,她身上的单衣也从脖子以下都被染成了红色。



完全没有血色犹如尸蜡的嘴唇,黏着血泡。



消瘦凹陷的脸颊令人心痛。管家颤抖着肩膀说,她可能是最后不能呼吸闷死的,因为断气时她的手抓着脖子。



她结束痛苦,是在文重刚到家的那一瞬间。



触摸她的肌肤,还非常温暖。



文重立刻交代他们备车,抱起柊子冲出了宅院。



之前他告诉柊子马上就回来,柊子还对着他微笑。



笑着说我会等你,你要快点回来哦。



说会等待的是柊子。然而,让她等那么久的是自己。



文重好想再听到柊子的声音。



好想听到她说:



你回来了啊。



也好想见到她出来迎接自己时的开心笑容。



只为了这样,文重吩咐下人驾车,赶往高举「智辅」牌子的人那里。



那是一座没有人继承的颓圮(pi)寺庙。智辅众入住过后做过整修,但太久没有人住了,还是弥漫着异常幽暗的郁闷氛围。



对那种氛围感到害怕的下人们不敢踏入门内。文重交代他们在外面等,自己抱着柊子匆匆往更里面走。



就在这段时间,柊子的身体逐渐变冷了。



当灵魂之绳完全被切断时,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文重没有预约就来了,智辅众却二话不说把他接进去了。



他们说知道文重会抱着妻子来。



没多久,用布遮住脸的男人悄悄从里面走出来。其他人都称他为祭司。



传说这个男人会疗伤、会治病,还能创造让死人复活的奇迹。他看一眼躺着的柊子,摇了摇头。



他说太迟了。



文重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发出怒吼声,要冲上去抓住男人。



不知何时绕到左、右边的的男人,制止了文重。他们的手都细得很不正常,却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使尽全力大闹的文重。



大闹好一会后,文重泪如泉涌,哭倒在地。



他不停地叫唤妻子的名字,宛如只认得那几个字。祭司藏在布后面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



感受到那股将人射穿般的强烈视线,哭得稀哩哗啦的文重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毫无血色,面如土灰,脸颊消瘦,凹陷的眼睛炯炯发亮,勉强才撑住了快发狂的意志。



祭司向前一步,从布下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为什么这么需要她?



文重摇着头说:



「你不会了解的。我不懂得生活,只知道努力工作,到这个年纪都没有娶妻,是她温柔地包容了我。



我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仍然坚强地活着。我想成为她的依靠。我想成为她的港湾。如同她对待我那般,我也想给她同样的待遇。」



文重对她的感情,用「挚爱」这两个字也不足以形容,而她对文重也付出了相同的感情。



若是所谓命中注定的人,那就是她。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想,太丢脸了,所以文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文重看出柊子心中似乎有什么秘密。他当然很在意,但一直假装不知道,想等到哪天柊子自己告诉他。



但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他本想找一天问柊子的真名,想叫唤她的真名。



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



祭司下令放开因绝望而气喘吁吁的文重。



被男人放开后,文重还是不肯走开。



柊子躺在铺着黑布的细长台子上,静静闭着眼睛。



她的嘴唇还黏着血泡,要替她擦干净才行,不然太可怜了。



文重茫然地这么想,把手伸出去,但被祭司制止了。



——应该还叫得回来。



他在说什么?文重一时无法会意。



愣愣地抬起头,就看到祭司对旁边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



男人们无言地回应,拿来门板,把柊子移到门板上,抬进去里面了。



眼睛布满血丝的文重大叫:「你们要带她去哪!」



祭司拦住他,淡淡地告诉他:



——七天后你再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祭司就进去里面了。



文重听从他的指示。



下人们看到主人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来,大吃一惊。有下人问他:「夫人在哪里?」他说七天后再去接回来,那个人就没再问了。



回到家的文重,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到他的人都哑然失言。



他直奔妻子的房间。



在他出门后,侍女把柊子的房间清理干净了,血迹也都不见了。



啊,太好了,骇人的死亡阴影消失了,这样柊子就能复生了。



文重喃喃自语,环视房内,天真地笑了起来。



看到主人失去生气,宛如死人,管家担心地劝他休息。但这七天,他没一天睡着。



到了约定的日子,他拼命压抑紧张的心情,前往智辅众那里。



那座寺庙的空气更晦暗了。



文重比七天前更虚弱,他抛下害怕得不能动的下人,快步往里面走。



跟那天一样的男人来接他进去。



男人把他带到里面一间没有点灯的漆黑房间,叫他在那里等着。



他听从指示,坐在地上等着,就听见从某处传来鸣叫般的声响。



过了一会,他听出是某种拍翅声。



微弱的鸣叫声逐渐增强。黑暗中没有风,却感觉有东西在飞。



不可思议的是,他完全不害怕。



只觉得有种奇怪的虚脱感,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醒来时,眼前点了一盏灯。



用布遮住脸的祭司站在摇曳的火焰前。



他屏气凝视,看到火光中有个黑点晃过。



有虫在飞吗?



太稀奇了,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呢。



他茫然想着这些时,祭司动了起来。



穿着深色衣服、用同样颜色的布遮住脸的祭司,把身体往旁边挪动,后面站着一个穿白色单衣的女孩。



空虚的眼眸似乎看着摇曳的火焰。



祭司对文重说:



——最后的修饰,需要你的协助。



文重回说我能做什么呢?



火焰轻轻摇晃,应该在远处的拍翅声,似乎越来越强了。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有无数的什么东西飞来飞去。



但文重完全没兴趣知道那是什么。



妻子不堪病魔的折磨,虚弱到全身都没有肉,容貌整个改变了。



眼前的女人,却有着丰腴圆润的脸颊,手脚、身体也都恢复丰满了



但面无表情,空虚的眼眸如冰般冻结。



要恢复原来的她,必须做最后的修饰。



忽然,文重的背部一阵刺痛。接着,有东西从体内深处顶上来,他不由地捂住了嘴巴。



低沉、闷重、剧烈的咳嗽冲出了嘴巴。



文重承受不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冲击,闭上了眼睛。



这样过了一会,他觉得有团东西从胸口涌上脖子。



每咳一次,那团东西就会往上爬,最后穿过了喉咙。



嘴巴发出喀喀声响,那团东西与咳嗽一起被吐了出来。



火焰摇曳。



从文重嘴巴吐出来的东西伸展开来,翩然飞起。



那是绽放着淡淡白光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