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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侍女们看到他低著头发抖,都很担心,赶紧去通报夫人。



满月闪烁著皎洁的亮光,静静地俯看著这一幕。



藤原道长在东三条府的寝室,藉著灯台的灯火,在纸上振笔疾书。



他把人都支开了,所以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签下最后的署名,再把文章重读一次后,他点个头,把信折起来。



那是写给还待在伊势的安倍晴明。



皇后定子去世一个月了。前几天派人送去通知晴明的信,写得太匆忙,有几件事忘了写。



一件是,一个月前,前典侍被类似怨灵的脏东西附身,他要请晴明做净化仪式。必要的话,可以在回京前先完成这个仪式。



一件是,先做好修子回京城的事前准备、确定晴明自己回京城的日期。



另外,还有一件。



他要交代晴明,在回京城后,立刻把陪同内亲王修子一起去伊势的安倍家远亲女孩,送到他备好的宅院。



以京城目前的局势来看,把那个女孩放在安倍家太危险了。万一被当成同伙,很可能被判处甚么刑罚。



道长逼皇上徵询天意。可是那之后,发生了皇后去世的大事,一切都在慢慢地崩溃瓦解中。



大受打击的皇上,很难说不会自暴自弃。



道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从两年前的冬天,他选择欺骗皇上后,每天都过得心惊胆颤如履薄冰。



如果能瞒天过海,一直骗下去,一切就会成真。可是,只要出现一点点破绽,整件事就会被揭穿。



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他扭曲了两个女儿的命运,但他并不后悔这么做。



他们俩人都十四岁了。一个被册封为中宫,进入了皇上的后宫。虽然还是有名无实,但只要没甚么意外,她的妻子地位就能屹立不摇。



问题是另一个女儿。



必须替她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个人要有相当地位、性情温和,可能的话,最好是个不会趋炎附势的年轻人。就是要家世显赫、有身分地位,但生性淡泊不会追求名利,喜爱琴棋书画胜过政治的男人,而且不能是那种想要很多妻子的滥情男人。



道长边一一列举条件,边淡淡苦笑起来。



这些条件十分严苛,真的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吗?



可是非找到这样的人不可。道长尽可能不想改变条件,但不得不改时,应该还是可以再商议。



皇上与他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在度过这次的困境后,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



信中没有明确写是谁的事、甚么事。晴明看了会知道,其他人即使不小心看见,也看不出所以然。道长煞费苦心,才完成了这么一封信。



他喘口气,心想明天必须派人把信送到伊势去。



在呼地吐口气后,他把笔收进砚台盒,走到外廊。



今年的第一个满月,皓然高挂在晴朗的夜空里。去年最后的满月,因为那起凶事和暴风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许久不见的满月,绽放著冷冽清澈的光芒,宛如把他沉淀心底的所有忧愁都冲刷乾净了。



悄悄走过来的侍女,对沉浸在月光中好一会的道长叩头报告说:



「有人送信来。」



「甚么?谁写来的?」



侍女压低嗓门回答主人:



「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说要私下交给您……」



发出微弱呻吟声的萤,无力地撑开眼皮。



好冷的风。原本纷飞飘落的雪,变成强劲的暴风雪,把视野染成一片斑白。



萤努力让冷的僵硬的四肢动起来,强撑著爬起来。



胸口有团热热的东西在蠕动。



带著铁味的红色液体,滴落到她无意识掩住嘴巴的手掌。



每次喀喀闷咳,红色喷雾就会洒在白雪上。瞬间,狂吹的暴风雪又往上堆积,宛如要抹消痛苦的证据。



蜷起身体狂咳得萤移动视线,像是在寻找谁。



——萤!



「夕……」



——萤、萤!快张开眼睛!



「夕……雾……」



她听见了声音。她确实听见一次又一次呼叫她名字的声音。



那双手搂著她的身躯,那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夕……你……在哪里……」



她发不出声音,咳嗽把她叫唤的声音压下去了。每咳一次,在胸口钻动的灼热感就强烈爆发,血跟著呼气一起涌出来,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



萤早已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在她胸口蠕动的是虫。栖宿在她体内,蚕食她的脏腑,不久后就会入侵心脏,终止心跳。



当那件凶事后,萤就察觉自己体内出现了异状。



当时她躺在秘密村落的老翁家,痛的醒过来。喉咙并不渴,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卡在喉咙哩,很不舒服。



她强撑著爬起来,想拿止痛符时,突然咳起来,像被锥子戳刺般的尖锐疼痛感贯穿了胸部。她狂咳了好一会,停下来后,看到手掌心上除了黏著红色喷雾外,还有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



萤瞠目而视,全身僵硬。小黑点就在她眼前,沉入了肌肤底下。



觉得一阵晕眩,快倒下去时,冰知拿著装水的容器进来了。



她看到茫然若失的萤的手,脸色苍白,转身就要出去。



萤惊慌地抓住他。



——为什么?萤小姐,那是虫……



萤摇摇头,拜托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出生在菅生乡的人,都学过合乎自己灵力程度的法术。



其中,「虫使」是属于高难度的技术。只有少数几人学过后,可以自由自在地发挥。



萤默默掩住了脸。



在秘密村落,只有两个人会使用这个法术。那就是时守和夕雾。其他人都住在菅生乡。



下任首领被杀死,他的妹妹也被杀成重伤,濒临死亡。首领已经下令,追捕夕雾这个逆贼。



萤原本暗自相信,夕雾应该有他的难言之隐。她拼命说服自己,夕雾是因为不可抗拒的理由。才做出这种他不愿意做的事。



然而,用来判断夕雾是否想杀死自己的根据,在这一刻被摧毁了。



虫子会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削弱宿主的生命。



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行动。可以用灵术将他们冻结,但是使用其他法术时,他们就会在那瞬间暴动,破坏内脏、吃光细胞。



咳嗽时,会跟著血吐出来,一点一点排出体外,但增加的速度更快。



只要施法的术士活著,虫子就会折磨宿主,继续削弱宿主的生命。



他这么恨我吗?这么讨厌我吗?竟然想杀死我。



为什么?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萤无法问任何人,也没有人可以回答的问题。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大叫:



「夕……雾……!夕雾……你在哪里……!」



如果你这么想杀我,我就让你杀。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在完成神拔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前,我不能死。



等孩子生下来,我马上就死。干嘛用虫子呢,太花时间了。



那天你用来割开我背部的短刀,在我手里。刀柄上刻著竹龙眼图腾,还沾著我的血。



我甚么都不在乎了。



只有一件事例外。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你。



你从甚么时候开始讨厌我?从甚么时候开始恨不得杀了我?



记得我以前做过恶梦。当时我对你说不记得内容了,其实我记得。



我梦见两只手勒住我的脖子,扯断我的喉咙、血管,要让我断气。



难道那是你吗?那么,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吗?



不对,那并不是开端。



小时候,我就经历过好几次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只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甚么也没说。



我只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保持缄默。



——是的。



我的心总是蒙著黑色的迷雾。



「夕雾……!」



暴风雪逐渐增强,在萤周围翻腾打转,化成雪烟。



寒风吹得她呼吸困难,灼热的虫子扎次著冻结的肺部,难以形容的痛楚在她全身流窜。



——萤……萤……



严重闷咳的萤,听见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唤声。



张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睛,彷佛应声碎裂了。



——萤……萤……



「不……不可能……」



不全是寒冷引起的强烈颤抖,捆住了萤的全身。血滴与咳嗽,同时从她喘息的嘴唇溢出来。



「……哥……哥?」



——萤……萤……



心跳加速。胸口的虫蠕动得更厉害了,像是开心地颤抖起来。



骇人的熟悉声音,在暴风雪前回荡。



——萤……萤……萤……



「唔……」



萤下意识地往后退。在刚堆积的雪上形成的脚印,很快就被在飘下来的新雪覆盖,消失了踪迹。



风向变了。袭向萤的暴风雪,很快如雪花凋落般,碎裂散去。



眼前浮现被雪覆盖成雪山般的水车小屋的遗迹。



非常熟悉的人站在那里。



那个人有著白头发、红眼睛。变成孤独一人的他,长期以来一直支撑著同样变成孤独一人的萤。



「冰知……」



看著萤的冰知,脸上毫无表情。



叫唤萤的声音,随风断断续续飘来,低沉地、厚重地响遍四周。



冰知闭上眼睛,露出心如刀割般的神情,开口说:



「你好可怜,萤小姐……」



「冰知?」



萤脱口而出的叫唤声,竟然颤抖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眼前这个亡兄的现影,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萤觉得他已经连「人」都不是了。



冰知甩甩头,缓缓张开眼睛,冷冷的瞥萤一眼。



「你不回来的话,就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萤的心应声碎裂了。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