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真相的十公尺前(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 WORDS



һ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斑驳地覆盖日本东半部。下过初雪的早晨来临,我已经在 名古屋站。



我准备搭乘八点的「信浓号」特急列车前往盐尻,列车在几条路线出现误点,不



过我预定搭乘的班次应该会准时出发。



我原本要在车站月台与人会合,但是列车已经进站,对方却还没有出现,我看看手表 拿出手机,刚显示对方电话号码,就有人在我后面气喘吁吁地说:



「抱歉,我来晚了。」



我收回手机并回头。



「幸好你赶上了。」



我等候的对象――藤泽吉成――不停地喘气,他的羽绒外套拉炼没拉上,衬衫扣



子扣错一颗,乱翘的头发有些油腻,脸上的胡碴也没刮乾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眼睛下方浮现很深的黑眼圈。



藤泽不断搔头,说:



「真的很抱歉。」



「别在意。你昨晚很晚睡吧?」



「应该说,几乎都没睡。」



「这样啊。那我还找你去山梨出差,直不好意思。



发车铃响了,我挥手催促藤泽,坐上「信浓号」的对号座位。



「好久没和太刀洗小姐搭档了,我很开心。」



藤泽在坐上车时这么说,不过他的声音被发车铃声盖掉了,所以我没有说什么。



中央本线下行的「信浓号」对号座位车厢内。大约有六成座位被快活的年轻人占



据。



藤泽以慎重的动作把相机袋放到行李架上。他环顾车厢,然后把身体沉入座位,对我耳语:



「没想到乘客还满多的。」



「的确,距离旺季应该还早才对。」



昨晚长野、山梨、群马的部分地区即使在平地也积了一公分左右的雪。距离冬季运动的季节还早,而且今天又是平日,但这些学生似乎已经迫下及待地想要前往滑雪场了。



红眼睛的藤泽拍打自己的脸颊。努力挤出声音问:



「对了。我其实不太清楚。今天要采访什么?」



藤泽是今年发配到我所属的东洋新闻大垣分局的新人。他获采用的身分是摄影



师,不过根据东洋新闻的规定。即使是摄影师,也需要累积至少一年的记者经验。我在名义下算是他的指导者,不过从发配至今已经过了半年以上,他现在也有自己的任务了,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总是带他一起行动,这次的情况比较特别一些。



藤泽又说:



「我听说是跟『未来阶梯』事件有关。」



「没错。」



我仍旧朝著正面,只有视线转向藤泽。



「藤泽,你知道早坂真理这个人吗?」



「她是『未来阶梯』的公关吧?人称超级美女公关,也常出现在电视上。」



我点点头。



早坂真理是新兴企业「末来阶梯」的公关负责人,她是董事长早坂一太的妹妹



当一太创立公司时还是个大学生。随著公司急速成长,她也预繁出现在电视与周刊成了吉祥物般的存在。她既讨人喜欢,反应也很快,上了综艺节目总是笑咪咪的,上了报导节目也能准确回答评论员不怀好意的问题。不过当未来阶梯公司营运情况恶化,她曝光的机会自然减少。



未来阶梯公司于四天前破产。在各家媒体播报的新闻当中,没有看到早坂真理的



身影。



「我没有见过她。她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难得听你这么坦率地称赞一个人。」



「没这回事吧?」



这时藤泽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问:



「可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要去采访早坂真理?」



我直视藤泽,他的脸红了。



「……不好意思,我昨天因为很忙,没有看新闻,我一定是说了很蠢的话吧?」



我并没有要以冷淡的眼神让他感到羞愧。事实上。他在忙了一天后,次日还被我



拉来出差。我反而才感到歉疚。我摇摇头说:



「没有。这件事一句话就可以说明。董事长一太和他的妹妹真理失踪了。」



未来阶梯公司是三年前成立的新兴企业。他们透过网路。替日渐不便出门购物的



老年人提供寄送日用品和医药品的服务,董事长一太创业时才二十六岁。或许是因为年轻董事长与针对老年人提供服务的组合很稀奇,因此获得商务杂志广泛报导婆。而他也以充满自信的口吻,宣称资讯革命就是福社革命



早坂一太的赌注押对了。未来阶梯公司迅速成长。并且大张旗鼓地在那斯达克上



市。接著他又发展新事业,以募集会员筹得的资金,与农家、畜产户签约,展开寄送有机农畜产品的事菐,这项事业并不局限于共同采购的范畴。还贩售剩余生产品。并将得到的利益分配给会员,具有投资的性质。



就结果来看,这项事业成为公司的致命伤。红利虽然依照说明支付,但有文件出



现,暗示这些资金是从新入会员的加入费支付的,农畜产事业从很前期阶段就出现资金调度紧迫的情况。



六月和九月的红利发放廷迟。造成股价开始跌落,再加上对股东说明不足。因此



从十一月中旬便连日处于跌停,到了十二月,未来阶梯公司终于破产。早坂一太不仅被追究经营责任,部分媒体还把他当作计画性破产的诈欺犯看待。



「一太和真理的故乡是太垣。」



「这样啊。」



即使听到这个情报,藤泽似乎也完全没有接受的样子。这也是难免的,未来阶梯



公司破产是全国性的大新闻,东京总社的社会部和经济部都出动了。这不是分局记者处理的话题。



他战战兢兢地问:



「分局长知道你采取行动吗?」



「……应该取得默认了。」



「请等一下。」



他在狭窄的座位扭转身体朝向我。



「也就是说,我们要挑衅总社,自己去采访早坂真理吗?」



「说挑衅太夸张了。」



我垂下视线。



「不过也许有人会生气吧。」



藤泽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我果然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他。



「我也觉得对你很抱歉。就形式上,你应该算是被我硬拉来的,但是如果你感到



不安,就在下一站下车吧……其实我本来是昨天要告诉你的,可是联络不上。」



他听到这里便笑了。



「这个就不用了。」



「不用了?」



「就是你要我感到不安就下车这件事。知道这是你的暴走行为之后,找也比较容



易下决心了,我会跟你去。」



「……谢谢。」



「别客气。不过既然如此。也许就不需要相机了。」



车上广播即将到达多治见,对号车厢的乘客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如果你能跟我一起来,就帮了我很大的忙。」



在到达多治见之前,我得先告诉他这件事,我迅速地说:



「不过你先听完再做判断,很难启齿的是,目前其实没找到早坂真理。未来阶梯在平冢设有子公司。所以同行都猜想她在平冢而去那里找她,不过好像没找到一



太或真理。」



「咦?那我们为什么要去甲府(注一)?」



(注一:)日本山型县首府。



「我得到情报。他们不在平冢,至少真理不在那里,我认为她应该在甲府附近,



可是不是很确定……你把这点也纳入考量,再想想看吧。」



藤泽噘起嘴唇,不满地创:



「我好歹也是在报社工作的。」



「……」



「我有扑空的心理准备。」



「的确。」



我不禁微笑。我把他当成新人,似乎费了不必要的心思了。



「真抱歉,对你创了失礼的话。」



他默默地点头。



车窗外的景色变成市区。列车减速。驶人颇大的车站,几十秒的停车时间内,没



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接下来铁路便沿著东山道进入山间。



当我看著缓缓开始移动的景色,藤泽问我:



「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探访早坂真理?」



在家家户户的屋顶和田里,残留著些许还没融解的昨天下的雪。



藤泽的意思大概是:为什么宁愿走对上班族来说危险的路,还要去采访她,我仍



旧望著窗外,创:



「之前我采访过返乡中的早坂真理,她的气质爽朗,聪明却不会给人气势凌人的



感觉,给我很深的印象。当时我也采访了她以前的同学和老师。大家都很喜欢她,当新闻开始报导未来阶梯是诈败公司之后,很多人打电话到分局,说她不可能会诈欺一太和真理或许生意失败了。但不是坏孩子……在我们分局负责的地区。早坂兄妹的消息受到很大的关注,当然应该要去采访吧?



「这……也许吧。」



藤泽缓缓地说,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说掌握到情报,是什么样的内容?」



对于习惯搭乘新干线的人来说,朝东行驶的特急列车「信浓号」速度感觉很慢。



时间非常充裕。



2



早坂一太和真理兄妹还有一个更小的么妹,名叫弓美。她今年大学毕业,二十三



岁。她和未来阶梯公司没有关系,在名古屋市的服饰公司上班。



我先前采访真理的时候,弓美也在老家,所以我曾和她交换名片。昨天下午,当



我得知一太和真理失踪之后,立刻联络弓美。询问她是否知道两人的下落。弓美当时还在工作,虽然有些困扰,但并没有对我不客气。她回答她不知道,然后又说:



「不会有事的。哥哥和姊姊小时候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家出走。不用急著找他



们,他们很快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回来。」



然而过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九点多,轮到弓美打电话给我。她用困惑的声音说:



「姊姊打电话给我。然后……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可以请你现在过来吗?」



弓美住在名古屋市金山,我看了手表,和她约定一小时半之后到。



弓美住的公寓是一栋五层楼建筑,位在距离金山站走路七分钟的地点。入口有自



动锁,也有机械式停车场。弓美的住处在最上层。虽然不知道隔间如何,但光是客厅就有大约十二个榻榻米大。玻璃桌面上放著她替我端来的香气强烈的红茶。



我催促她继续说明,她很歉疚地先说「很抱歉这么晚找你过来」,然后说:



「快九点的时候。姊姊打电话给我,似乎喝得很醉,我间她在哪里,她却好像没



听见我说话。而且还挂断我的电话……我想最好还是去找她,可是如果请警察找她,即使找到了,也可能会被当成是遭警察逮捕。我也没有告诉过朋友或同事有关姊姊和哥哥的事,所以也不能找他们讨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未来阶梯公司破产事件中,姑且不论早坂真理,早坂一太应该会被追究法律责



任,不过这和失踪搜索是两回事。就算通报警察,真理也不会被逮捕。话说回来我也可以理解弓美迟疑的心情。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找她,请告诉我详细的电话内容。」



弓美把录音笔放在玻璃桌上。



「我把这个放在身边,以备他们随时打电话来。开始的部分没有录到,可是应该



可以听见后面的部分。」



我又跟她谈了一会儿,想要得到其他躲索,但弓美原本就没有和一太往来。和真理也已经半年左右没有联络,因此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近况。



「老家那边也问我知不知道任何情况,是我真的是在刚刚才第一次接到她的电



话。」



「这样啊……总之。先来听听看吧。」



按下播放按钮,就如弓美说的。听到的是大概从对话中途开始录的聟音,我为了



听得更清楚,把头发拨到后面,露出耳朵。



这段对话录音资料已经在昨晚腾出文字稿。



弓美:……姊,你现在在哪里?爸爸妈妈都很担心。



真理:现在,我现在是在车上。我喝了酒,现在正在看天空。



弓美:你没事吗?我看到电视,一直很担心。



真理:不可以看电视。啊,不过我记得你从小就是电视儿童。



弓美:姊,你喝醉了吗?



真理:(啜泣声)



弓美:不要紧吗?要不要我过去你那里?



真理: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还有工作吗?我已经失去工作了。



弓美:你好像喝得很醉,对不对?



真理:应该没问题吧,刚刚有个男人来照料我。他很会说话,长得也满帅的,算



是我喜欢的类型。



弓美:男人?姊,不要紧吗?你现在还跟那个人在一起吗?



真理:不要紧啦。你不用瞎操?



弓美:你也联络爸爸妈妈吧,他们真的很担心。



真理:是吗……



弓美: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真理:嗯〜在阿嬷家附近,不过,还是不行。我没办法去见她。



弓美:没这回事。阿嬷一定也会高兴。



真理:这里又没什么饭店,而且轮胎又那样,所以也没办法移动。真伤脑筋。



弓美:没关系,你就去阿嬷家吧!今晚会很冷喔。



真理:不要紧。我吃了很像乌龙面的东西。现在很温暖,对了,弓美,我其实原



本可以过著正常生活的。



弓美:姊。你在说什么?拜托。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真理:弓美,幸好你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工作。绝对不可以告诉周围的人。说你



是我和哥哥的妹妹唷。



弓美:你说阿嬷家,是哪一边的阿嬷?告诉我。



真理:我好喜欢你。弓美。



弓美:姊姊?



真理:早点睡,不要感冒了。拜拜。



弓美。姊姊……喂?



弓美听著自己和姊姊的对话,不时扭头表示不解:



「姊姊虽然会喝酒,但是她应该不会喝到这么醉,会不会是年纪的关系?」



我询问此时能问的所有问题。



「早坂,『阿嬷』住在哪里?」



弓美很明晰地回答:



「祖母住在山梨县幡多野町,外婆住在静冈县的御前崎。」



「两边的阿公都健在吗?」



「我外公已经过世了。」



「那么『阿嬷家』应该是指外婆家吗?」



弓美摇头说:



「不一定,姊姊称呼父亲老家时,应该也是称呼『阿嬷家』。」



「她平常就是这样称呼吗?」



「是的。」



「她会和某一边特别亲近吗?」



弓美停顿一下才摇头。



我这时就已经确信早坂真理在静冈还是山梨,但我没有把我的推测告诉弓美,只



对她说:



「我知道了。只有知道这些,一定能找到她。」



弓美向我鞠躬,说:



「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另外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好的。」



「你为什么会找我?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媒体跟你提出采访要求吧?可是你好像只联络了我,为什么?」



她很快就回答:



「之前姊姊说过,有很多杂志或电视凭空创造出姊姊的形象,要不然就是只谈十分钟就加油添醋,擅自当成姊姊的『真心话』。



不过她说,只有你不一样,她一开始觉得你是个冷淡的人。可是在说话的当中,



虽然只是回答采访的问题,却引导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自己的想法。她很高兴地告诉我,只有你真正愿意听她说话,所以我才选择跟你联络。」



我记得那段采访,只是不确定早坂真理有没有读到事后的报导。我不确定自己写



得是否够好。



我对她说:



「谢谢你,她很清楚自己是吸引客人的活广告,可是她相信未来阶梯公司能够为



很多人带来幸福,即使面对尖锐的问题或要求。她也总是能够笑咪咪地巧妙应对……我很喜欢早坂真理。」



我没有借到录音笔,不过弓美让我把声音档存到随身碟中。



我离开金山的公寓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藤泽昨天几乎不曾阖眼,却眨著疲累的眼睛。仔细听我说话。



我说:「即使找到早坂真理,她应该也身心俱疲了,如果能采访到她的话,就可



以让在故乡替她担心的人、还有妹妹弓美安心。我希望能够早点找到她,所以才邀你同行。」



藤泽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我从包包里拿出透明资料夹,递给藤泽。



「这是电话录音的文字稿。有关早坂真理此刻人在何处的直接线索,目前只有这



些。」



藤泽读完资料夹里的列印文件之后,慎重地说:



「电话里没有提到她人在哪里。」



「应该是刻意没说出来,不过她似乎也不打算完全隐藏。」



藤泽再次聚精会神地阅读通话纪录,不久之后抬头望著天花板,揉著眉头呻吟:



「只有这点线索,太难猜了。」



「是吗?」



「我们正在往甲府方向。所以你应该觉得比较有可能是山梨吧?我不明白……这



是二分之一的赌博吧?」



「虽然是赌博。但是应该是命中机率很高的赌法。」



车窗外的景象不知何时已经转变为信浓地区的白色山野。藤泽红著眼睛,陷入沉



思。



不久之后,他说:



「我不了解。」



我原本以为没有必要说明,但是不解释的话。对于通宵熬夜还被卷进来的藤泽太



过意不去了。于是我伸出手。用手指划过通话纪录的某一段。



「这里。」



「…… 『而且轮胎又那样。所以也没办法移动』这句吗?」



「对。」



我从藤泽手中抽走通话纪录,放入透明资料夹里,收回包包。



「等一下,就只有这样? 」



「只有这样?」



「她的轮胎出问题了吧?为什么这样就能断言是在山梨而不是静冈?」



轻快的旋律传来,车内广播开始播报:



「下一站,盐尻。盐尻,请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行李。」



窗外的雪景逐渐转变为街景。我说:



「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爆胎的可能性……」



「嗯。」



「不过她应该是指一般轮胎吧?」



藤泽发出「啊」的声音。



特急列车开始减速。



「昨天东日本有大范围的区域下雪,山梨也有少量的积雪。早坂真理的车使用一



般轮胎,下雪时很难行驶,所以她『轮胎又那样,所以没办法移动』。我特地



调查过,降雪的地区有东北全区、新舄县、长野县、山梨县、群马县。静冈县御前崎市没有观测到降雪。」



我把奶油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打了领带结。



「早坂真理昨晚在山梨县幡多野町。待会传乘『梓号』列车之后,你先睡一下



吧。到了甲府我会叫你。」



3



由于列车误点,因此转乘花了不少时间,「梓号」抵达甲府时,已经接近十二点



从车上看到的甲斐路(注2)蒙上一层薄雪,不过少量的雪似乎被都市的热气融解



殆尽,因此在甲府没有看到雪。站前大规模的圆环有巴士驶入。上下车的乘客都很零星



(注2:古代官道,山东海道分支。经由富士北麓进入甲府盆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名古屋来到此地。我原本以为空气会有些不一样。但却



感觉胸腔冰冷。



「我们搭计程车吧。搭车地点在那里。」



藤泽肩上挂著很大的相机背包,指著圆环一角。但我轻径摇手。拿出手机。打电



话到事先登录的号码。



「喂?我是早上打过电话的东洋新闻社记者,太刀洗。」



接电话的是甲府的计程车公司。我早上便预定计程车,到了盐尻站时也打了电话



告知转乘列车误点,我询问计程车停在哪里,电话中的人说:



「你现在人在南口正面吗?我马上请司机开车过去。请在原地稍候。」



我挂断电话,藤泽便笑著说:



「有必要事先安排计程车吗?」



计程车招呼站有不少计程车在等候乘客。光是用眼睛数,大概也超过二十辆。如



果只是要搭车,的确不需要特别预约,应该也能立刻上车。



我没有回答。藤泽忽然恢复认真的表情,说:



「老实说,我还真没有想到下雪和轮胎之间的关系,不过接下来耍怎么办?如果



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吧。」



「谢谢……对了。藤泽,你肚子饿了吧?



藤泽的表情呆住了。



「呃,好像有点饿,不过,可以先听听接下来的计画吗?」



「我晚点再详细说明。先吃午餐吧。」



「好的。可是计程车要来了。」



「我们就是要搭计程车去吃饭。」



甲府站前大楼林立,上面密密麻麻挂了招牌,有借贷公司的招牌、英语会话班的



招牌、商务旅馆的招牌、在地酒的招牌,另外也有当地名产的招牌,我没有刻意注视某处,漫无目的地望著上方。问:



「你有没有吃过餺飥?」



「……没有。」



「你知道餺飥是什么吗?」



「我只听过名称,那是什么样的料理?」



「餺飥是山梨乡土料理。我满喜欢的。今天中午我打算吃那个,你有没有特别喜



欢或讨厌吃?」



藤泽加强语气说:



「如果要在今天之内回名古屋。时间已经不多了。车站里应该也有可以简单用餐



的店吧?」



「一定要吃餺飥才行。藤泽。你应该也有到外地采访过吧?你对当地名产都没兴



趣吗?」



「要看情况,今天我不太有兴致。」



一台黑色计程车接近我们,闪烁著危险警告灯示意。我朝著计程车挥手。从车身



大小和打蜡的光泽看来,计程车公司派了很高级的车过来。



「早知道应该告诉他们。派普通的车就行了。」



藤泽也耸耸肩膀说:



「这样有点显眼。」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吧。」



计程车停在我们面前,门打开了,司机走下车,很有礼貌地鞠躬。



「你是太刀洗小姐吧?敝姓馆川,今天负责导览,请多多指教。」



司机是四十岁左右、身材偏瘦的男性,自然而不做作的笑容很讨喜,他看到藤泽



的相机袋,立刻说:



「我来替你放行李吧。」



他以机敏的动作回到车上,打开行李箱。



我暂且先告知目的地是幡多野町,请他开车。我询问抵达时间,得到的答案是大



约三十分钟。



车子从甲府站往南行驶。天空虽然辽阔,但电线看起来彷佛垂得很低。计程车是



以固定费用包租的,因此里程表没有在动。



我问:「昨晚下雪了吧?」



司机以快活的声音回答:



「没有下太大的雪。」



「听说有积雪。」



「黎明时分积了薄薄一层雪,所以这辆车也换上雪胎,否则就会有些危险。不过



太阳升上来之后,雪全都融解了。」



沿途的街上的确几乎没有看到雪。



身旁的藤泽压低声音说:



「我刚刚虽然那样说。不过现在还是有点饿了。肚子饿了果然没办法做任何事。」



我点点头,又问司机。



「司机先生,我们想在幡多野吃午餐,可以请你介绍餐厅吗?」



司机从后照镜看著我们说:



「当然了,你指定要找对幡多野很熟的司机吧?我出生在幡多野,在幡多野长



大,现在也住在幡多野,请交给我吧。」



藤泽瞥了我一眼,他大概明白了我为什么要事先安排计程车。这次采访来到陌生



的地方。又没有太多时间,因此一定要找熟知当地资讯的计程车司机。



「不过幡多野是很小的城镇。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观光、餐厅也很少。」



「谢谢,那么,有没有哪家餐厅提供好吃的餺飥呢?」



司机回答的语调很愉快:



「那当然,现在有很多餐厅为了因应观光客。把餺飥改成比较顺口的味道,不过幡多野的餐厅都还保留传统的道地做法。」



「我想找一家开到很晚,又有提供酒的餐厅。」



「开到很晚?虽然比不上甲府市中心。不过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开到八点左右。而



且也有提供在地酒。中午应该也有营业。」



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家餐厅星期几休息?」



「应该是星期三。」



「没有其他餐厅吗?」



前方红绿灯转为黄灯,计程车便开始减速,等到完全停下来之后,司机有些诧异地说:



「其他餐厅?这个嘛,我想想看。」



红灯转为绿灯,计程车再度开始行驶。



「……对了,还有另外一家餐厅,不过酒类大概只有啤酒,味道不差,可是地点



不是很方便。离市区有点远,休息日的话,我记得好像是星期天 很抱歉,我也不太常去,所以不是很确定。」



「那就麻烦去那家餐厅吧。」



「如果要吃餺飥,我还有更推荐的地方。」



计程车正在过弯道,因此司机没有看后照镜,但我还是稍稍低下头,对他说:



「谢谢你。如果回程比较晚,晚餐就去那里吧。」



司机似乎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说:



「好的。那就先去那家餐厅吧。」



站前林立的大厦早已消失踪影,路上出现越来越多设有巨大招牌和停车场的店。



不久之后,这些店也消失了,开始出现一栋又一栋瓦片屋顶的民宅。接著房屋的间隔拉长,道路也变窄了。眼前出现结束收割的农田,不时也看到在市区没有看到的残余融雪。藤泽在我旁边打盹。



「要不要听广播?」



司机忽然问道。



「不用了,谢谢,我同事正在休息。」



「哦……真抱歉,你们是来工作的吗?」



「是的。」



「到幡多野来工作,还真是难得。」



我在联络计程车公司时,报上东洋新闻社记者太刀洗的名号,不过这个资讯似乎



没有传达给司机,因为没有必要特地说明,所以我只是敷衍地回答:「的确。」或许是为了避免吵醒睡著的藤泽、司机在这之后就没有说话。



我用手表测量时间,先前虽然听说前往幡多野所需时间是三十分钟,但是宝际上



花了更久的时间。或许是因为我们要去的餐厅在边陲地区吧?车子行驶三十五分钟左右,超过一辆脚踏车之后,司机以有些节制的声音说:



「快要到了。」



「好的。」我回答之后戳了一下藤泽的手臂,不过隔著厚羽绒衣的袖子,他似乎



没有感觉。看他没有醒来,我便把他摇醒。



在广阔的农地当中,孤零零地矗立著独栋房屋。漆白的墙壁顶著传统民俗风的三



角屋。博风板上有格子状的装饰。绿底白字的塑胶招牌上写著「餐厅」。计程车驶入店前宽敞的停车场。虽然空间足以停放几辆车,但现在并没有其他车辆。



「到了。」



「谢谢你,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请你一起用餐吗?」



我邀了司机,但他摇摇戴著白手套的手说:



「不,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可能会需要谈工作方面的话题,所以我还是回避吧。



我会待在附近,等到用餐结束之后再打手机给我。那么我要开门了。」



我拿起包包。车门打开,冷空气吹进来,这时藤泽突然喊:



「危险!」



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传来。



我看到一辆脚踏车差点擦到计程车打开的车门停下来,刚刚听到的就是脚踏车煞



车的声音。



脚踏车大概是在经过计程车旁边的时候,刚好遇到车门打开。虽然应该没有撞



到,但司机立刻冲下车,绕到车门这里。



「不要紧吗?」



骑脚踏车的是一名年轻人,他抬起头。



他的面孔结实精悍。头发有些自然卷,五官轮廓很深。或许因为寒冷。他的脸很红。



踏车前方装了篮子。但没有放东西,后座行李架上网了纸箱,从里面露出一把



葱。年轻人原本紧闭著嘴巴,不过听到司机问话,便很明确地回答:



「我没事。」



「真抱歉。」



「没关系。」



他简短地回答鞠躬道歉的司机,然后再度踩上踏板,直接骑著脚踏车到餐厅后



方。



我也下了计程车,对深深叹息的司机说:



「幸亏没事。」



司机回头,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的确,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会在这么大的停车场被吓出冷汗……那么。结束用



餐之后,请再跟我联络,要打开行李箱吗?」



「好的。」



藤泽似乎因为刚刚的惊吓而完全清醒。我看著他拿出相机背包,再度回想刚刚的



情景。



餐厅直接利用老屋开设。天花板很高,可以看到带有岁月痕迹的梁木。墙壁和地板都像磨亮过一般呈现琥珀色。看样子客人应该是要在土间(注3)脱鞋,坐在榻榻米上的坐垫。



(注3:传统日式住宅中没有铺设地板、与地面齐平而连结外界的不分。)



藤泽说:「满有趣的。」



「是啊。不过有点冷。」



「因为天花板很高,所以没办法。」



外面没有停车,店内也没有其他客人,大概就如司机所说的,这里的地点不是很



方便吧。



我们穿著大衣等候店里的人,但没有人出现。



「打扰了。」



我喊了三次,总算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唉呀。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欢迎光临,请坐。」



出现的是穿著割烹著(注 4)的女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几岁,再怎么年长应该也不



到五十岁。



(注4:套在身上的日式围裙。)



「那就打扰了。」



藤泽边脱鞋边说。



我以正坐姿势,藤泽盘著腿坐在坐垫上,不久之后茶便端上来。



「天气真冷,决定点什么料理之后,请再跟我说。」



餐桌感觉也很古老,呈现酱油色,桌上放著装入免洗筷的竹筒和七味辣椒粉的小



瓶子。我打开菜单,上面以明体印著食物名称,没有照片。最前面印著南瓜餺飥。接著又列出几种不同食材的餺飥。



藤泽边看菜单边问:



「餺飥到底是什么?」



「面粉制的料理。」



「像面包吗?南瓜面包?」



「差很多。你看到就知道了。」



除了餺飥以外。这家店也有许多当地特产,例如马刺和甲州葡萄酒,夏季限定的



季节商品则有桃子刨冰。另外也有好几种常见的定食料理。



「原来还有姜烧猪肉和鸡排定食。」



定食料理的白饭只要加钱就可以改成煮贝炖饭。煮贝好像也是甲州名产,印象中



是用鲍鱼做的。真的只要追加几百圆就可以吃到鲍鱼炖饭吗?我仔细盯著菜单。



「太刀洗。」



藤泽忽然叫我。



「吃饭的时候就暂时忘掉工作,不要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吧。」



我只是在思考菜单上的「葡萄猪排」是什么……葡萄猪排也有附白饭,但是并不



是定食料理。



一名穿白色围裙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正是刚刚骑脚踏车差点撞上车门的年轻



人。他拿著抹布,默默地开始擦无人的餐桌。



藤泽说:「我决定好了。」



我点头,然后朝著年轻店员举起一只手。



「好的。」



他放下抹布过来,单膝著地,从围裙口袋取出笔记本和原子笔。



「请点餐。」



「我要点这个特制餺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