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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保存回忆的文字之国(1 / 2)



那天,老师跟我来到俗称文字之国,独树一格的国家。



由于我们从白天开始就骑着扫帚在平原上飞驰,所以我的肚子有点饿,看到国门时内心有些雀跃;不过一发现那是文字之国,我的心情就变得颇为复杂。



「伊蕾娜来过这个国家吗?」老师在门前降落,这么问我。



我点了点头。



「有喔,大约一个月前来过一次。」我也跟老师一样降落。「毕竟称为文字之国,好像有许多从事文笔职业的人。顺带一提,这里的料理……不太值得期待呢……」



由于曾经造访过一次,所以我对这个国家还算瞭解。首先,这个国家的特征是图书馆非常巨大,馆内藏书也不少。看样子对以写作为业的人士来说,这个国家住起来相当舒适,如我方才所说,有许多知名作家定居于此。又如同我上述所说,这个国家的料理大多都非常朴素,端上桌的都是只求饱腹,追求简单的菜色。



平常的我一定会眼神闪闪发光地说「耶,有好多书喔!好棒!」但是今天与其嗑书,我比较想吃饭填饱肚子。



不是,身为旅人这种职业,能这样抵达国家找到东西吃就已经令人不胜感激了。



即便如此,我的心境还是有点复杂呢……



「我国的入境审查全部都由书面资料进行,请填写所有必填事项。填写完毕之后,请投入国门旁边的信箱。」



迎接我们到来的卫兵这么说,分别递了纸笔给我们,并带我们前往柜台。



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填写所有必须项目。年龄、出身国、造访这个国家的次数、本次入境的目的、职业、过去犯罪经历、兴趣与喜欢的书本等等。



「哎呀……没有填写姓名的栏位吗?」



老师在我隔壁讶异地侧着头,「唔唔唔……?」地沉吟。



看来她遇到麻烦了呢。



「入境的时候好像不用填写姓名喔。听说以前有一个非常讨厌写名字的旅人,就为了避免发生类似纠纷废止了。」



「哎呀……是这样吗?」



那个魔法师真奇怪,老师轻声一笑,继续填写必须事项。



写到一半的时候。



「这么说来,伊蕾娜上次在这个国家待了多久?」



老师没有看向我,这么问道。没听到我的声音她说不定会觉得寂寞,于是我用笔抵着嘴巴「嗯……」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记得……大约一周左右吧。待在这里的期间钱有点不够用,所以就找打工赚了一点。」



「你会打工还真难得呢。是什么样的工作?」



「在路上贩售名叫《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书》的书。」



「那是什么样的书?」



「整本空白的书。我在附近的书店买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般的笔记本嘛。」



「因为看起来非常高级,我觉得好玩就买了一本,没想到写上书名之后就卖了一个好价钱喔。」



「那是诈欺吧?」



「但事实上白纸确实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啊。」



「那是诈欺吧?」



「老师,我们应该从各种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用不同的角度来看,我做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社会意义不是吗?」



「不好意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只想得到你诈欺居民敛财卷款潜逃的画面。」



「你不觉得我的买卖能给人『随便乱买来路不明的魔女在路上兜售的书会后悔喔』的教训吗?」



「结果还是诈欺嘛。」



你都没变呢──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将笔放下。她好像写完了。



接着,我们一起把入境审查表丢进设置在门旁边的四角形信箱里。只要纸再次从信箱里吐出来,入境审查就顺利结束了。



实际上,我会对入境这个国家稍嫌消极,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担心刚才说的恶行暴露给国家知道。



但是,我边写入境审查表边想。



──又不用写名字,大概没关系吧?



老实说,上次入境的时候也好,这次填写的审查表格也罢,我全都是随便写写的。换句话说,上头谎话连篇。光看那张纸,又不可能知道过去曾经在国内诈欺的我故作无事地企图再次入境,应该没关系吧?……没关系吧?



不久之后,响起一声「叮──」的铃声,纸从箱子里吐了出来。



「哎呀。」



是芙兰老师的表格。纸上一角写着『入境次数:两次。』『行政通知:有您的书寄放于国内。』的文字。



……哎呀哎呀?



「老师,你是第二次来这个国家吗……?」



「哎呀,我没说过吗?」



「我第一次听你说……」



就在我们交谈的时候。



我的表格和老师一样,随着一声「叮──」的铃声,被信箱吐了出来。



纸上一样印了字。跟老师一样──



『入境次数:两次。』



『行政通知:请接受侦讯。』



…………



嗯?



好像不太一样?



「小姐,打扰一下。」



就在我不解地歪头的下一刹那,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心脏差点从喉咙跳出来,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我看到好几名士兵站在背后。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挤出这一声,把眼睛别开,其中一名士兵就说:



「您是过去曾在这个国家的街上诈欺的魔女吧?能让我们问个清楚吗?」



「咦?咦~?诈欺……?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刚才您填写的入境审查表格,笔迹跟一个月前在市面上流通的奇妙书本标题笔迹一致。」



「…………」



「然后偶然间也与一个月前入境审查表上的笔迹一致。不可思议的是,出身国、年龄全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笔迹如出一辙。」



「…………」



「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吗?」



你明白我们想说什么吧?这句话八成含有这种言外之意。



「…………」



我看了老师一眼。



老师一定在同情我。



「伊蕾娜,人不是应该从各种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吗?」



她现学现卖,用我的话这么说。



就算你这么说。



「对不起,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我都只看得到自己被严刑拷打一顿的未来说……」



「这就是因果报应呢。」



老师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仍微微一笑。



她的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怀念过往。







一进入文字之国,邪恶的魔女就被士兵团团包围。



那名魔女是谁?



没错,就是我的爱徒。



「我坚决反对!坚决反对!」



伊蕾娜这么喊着,自暴自弃地反对侦讯,结果还是被士兵半强行带走了。



事件变成这样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做坏事是不争的事实,我只能说「那个……你要加油喔?」这句莫名其妙的鼓励作为她最起码的安慰,挥手目送她离去。



「晚上之前不晓得回不回得来……」



但是这也无可奈何呢。



我在附近找了一位士兵,给他伊蕾娜获释之后想给她的信。信上只写了「我在大街喷水广场附近的旅馆等」这句话而已。这次我也想住以前来这个国家的时候借宿的旅馆。



可是,我第一次造访这个国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不知道那间旅馆还在不在。



不论是哪个国家,都不可能跟过去一样。人也好、地点也罢,都绝对不可能不改变。



会觉得不变的,就只有从以前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而已。



如果我以前住的旅馆倒闭了的话,也罢,那时就在喷水广场等就好。



于是,我如同入境审查表格上填写的,第二度踏进这个国家。



令人感到怀念的街景迎接我到来。



这个城市我记得非常清楚。



这是我成为旅人以后,第一次独自漫步的城市。



「真令人怀念……」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



九死一生逃出故乡的我,当时和某个魔法师一起旅行。



她是名有着一头接近白色的灰色长发,身上穿着黑长袍与三角帽,胸口别着星辰造型胸针的魔女。



也是我这一生中第二个老师。



因此当时我称呼她为「师父」。因为我已经有老师了。虽然也有一部分是她半强迫我「听好了?从今以后你要叫我师父。」但是总而言之我就叫她师父了。



而师父在入境之前,曾经斩钉截铁地放话。



「我坚决反对!」



当时的我还是个不瞭解外面世界的乡巴佬,所以觉得映入眼中的景色全部都美丽非凡,就连在卫兵团团包围下依然坚持己见毫不退让的魔女,在我眼里看来也觉得帅气无比。



「我才不写名字,说什么也不写。要我出示身分证也免谈。」



顺带一提,师父会这么无理取闹的原因,是入境审查表。上面有填写姓名的栏位,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极端讨厌写下自己的名字。



顺带一提,这是我当时的心境。



(被士兵团团包围依然毅然决然……!魔女小姐果然好帅!)



就只是个笨蛋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师父被士兵包围的原因实际上是──



「你之前在这个国家诈欺吧?」「我们收到很多目击证词。」「还有被害者报案。」「你不愿意写名字?」「总之就先接受我们的侦讯吧?」



从士兵们七嘴八舌说的话应该就能察觉,这对母女果然很像,当时我的师父也在这个国家犯下诈欺行径。



换句话说,只要写下名字,显然就会演变成「奇怪?你之前也入境过对不对?而且还在国内诈欺对不对?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吗?」的状况。对她来说,拒写姓名是自卫的最终手段。



然而,母女都落入相同的下场,或许该说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定。



「好了,快走!我要逮捕你!」士兵半强硬地替她上铐。



「住手!你以为我是谁!」



「诈欺犯。」「守财奴。」「罪犯。」



「不要直接说出来,太伤人了……」



师父就这样在我的目送之下,被士兵带走了。



换句话说,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当时的我也被独自留了下来。话虽如此,当时的状况跟现在相差不少。



「咦?师父,咦?咦咦咦……?」



当时的我因为突然被独自抛下,害怕到不知所措。「你可以走了。」士兵让我走进国门,但是容我再次强调,当时的我本来就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踏进这个世界。



打从出生以来,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都一直在深邃森林比拉度过。



所以自己一个人被扔进这个国家,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怎么办……」



我环视周围。



石阶笔直向前延伸,两旁建筑物的白色墙壁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耀眼。大街上可以看见书店、邮局、能看书的咖啡厅、知名作家的纪念馆、与文章相关的店等等的招牌。我后来才知道,这里被称为文字之国。



第一次映入眼中的光景立刻夺走我的心。



无边无际、美丽的外面世界迎接我到来。国家里每一条平凡的巷弄在我眼中都闪耀着光辉。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看似无边无际的路上,终于来到某个有喷水池的广场。



城市的居民在零星设置的长椅上小歇。也有人会在一旁的图书馆借书之后,直接在外头休息看书,所以能看到不少人手上拿着书本。



话虽如此,倒也不是每个人都在看书。



「唔唔……这个……!不对,不行……唔唔……」



一位大叔坐在背对喷水池的长椅上。



他在薄薄的小册子上振笔疾书,立刻又抓抓灰白夹杂的头发,撕下那一页。



或许是因为年纪,又或者是他面露严肃的表情苦思,大叔看起来年事已高。



所以当一名年轻女子走向他的时候,说起来惭愧,我直觉认为那是他女儿。



「老公,你在这里写书?」



原来是夫妻。



看来是夫妻。仔细一看,两人左手的无名指戴着成对的戒指。



「不要突然跟我说话!」大叔慌慌张张地把小册子藏到背后,抬头看了自己的太太一眼,大吼「要在哪里写书是我的自由,少管我!」不让她靠近。



「我现在要去逛衣服,你要一起来吗?」



太太似乎相当习惯应付大叔的方式,语调极为沉稳。



「我最好有空去,我在忙着写新书!」



「看完衣服之后要不要去吃顿饭?」



「不必!」



要去你自己去,大叔狠狠撂下这句话。哎呀,好冷淡的大叔喔。



「哎呀,是吗?」嗯呵呵,太太高雅地掩嘴笑了笑,留下一句「那么,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吧。」就再次离开大叔身边。



「…………」



大叔看着自己太太的背影好一阵子,嘀咕了声「……走了吗?」才重新翻开小册子。



「唔唔嗯……果然不管写什么感觉都不对……唔嗯嗯……」接着他再度抱头提笔。



话说回来,各位应该已经知道我是第一次自己在国外走路了,不过实际上在我出生的故乡没有称得上娱乐的娱乐,所以我是第一次看到以写作为业的人。



「…………」因此我就算用稀奇的眼光仔细观察大叔,应该也可以说是无可奈何。



「开头该写什么才好……?在那之前要写什么才对……?唔嗯嗯……想不到。」



「…………」即使在超近距离盯着那本小册子看应该也不算犯罪,应该也是没有办法才对。



「果然还是该写一句老哏的情话──嗯?」



「…………」我和大叔四目交接。



「…………」大叔陷入沉默。



「你好。」我姑且打了声招呼。



「…………」大叔依然沉默不语,接着砰一声阖上小册子。



「你、你干嘛!不要盯着看!」



他跟对太太说话时一样大声地嚷嚷。他似乎有对靠近的人条件反射怒吼的习性。



「啊,对、对不起……」可是当时的我还涉世未深,突然被破口大骂害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是第一次看到小说家……」



「唔……什么啊,原来是小孩吗……」



大叔慢了一拍才发现对方是年纪轻轻的小女孩,终于想到自己应该有大人的风度。「你对小说有兴趣吗?」



「…………」我点了一下头。



「这样啊。」



大叔手边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致妻子」。



是书名吗?



「那本是你的新书吗?」



我指着小册子说,大叔却摇了摇头。



「不对。」



「……?不对?」



什么意思?



「这不是小说。你不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嗯……你是外地人吗?」大叔仔细打量了一番我的穿着。「这是专门拿去给图书馆保管的书。」



大叔缓缓回头,望向喷水池的另一头──图书馆,跟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说,这个国家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图书馆利用方法。



图书馆众所周知,原本是收藏一般流通书籍,并免费供人借阅的设施。不过在这个国家,图书馆还有另一个用途。



「这个国家的图书馆会帮忙保管属于个人的小册子,比如说像是灵感笔记或是手札之类的。」



据说,这个国家从前就有许多人靠写作生活,同时也有不少作家在图书馆工作。作家会带自己的灵感笔记进馆看书找资料,并在图书馆写作新的故事;但是灵感笔记本越写越多,每次都得带来图书馆非常麻烦。同时,作家之间交换笔记本撰写小说也成为一种流行游戏,图书馆才会开始帮人暂时保管笔记本。



不必每次大包小包,能空手来图书馆作业让作家们喜出望外。



图书馆会帮忙保管小册子的事情不久之后便广为人知,直到开始帮情侣保管交换日记,或是帮人保管给未来自己的讯息等。



大叔告诉我,现在那种利用方式还比较常见。



然而,既然如此,简单来说。



「你写的是要给太太的情书吗?」



简而言之就是这样对不对?



「…………」大叔沉默了半晌,最后说「……就是这样。」露出苦涩的表情。



他现在还在抱头苦思,不难想像他连草稿都还没打好。



「因为直接表达心意很难……我想写成文章应该会好一点,比较能传达心情。」



再怎么说,我也是小说家──大叔搔了搔头说。



不难想像,自己对太太的态度令他十分烦恼。



「总之,就算不特地写这种东西,老婆一定也知道我是怎么看待她的。」



我想起和大叔相反、态度极为沉稳的妻子。她面带微笑地守望着他嚷嚷自己在写新书,看起来倒也像是早已看透他到底在写什么、在烦恼什么了。



不过──



「不能因为她瞭解,就觉得可以不写。」大叔轻抚撕下好几页后变薄不少的小册子说:「不论是哪种故事,哪种想法,都要化为言语才会具有意义。藏在脑袋里跟不存在同义。」



所以我才会写下来──他像是在寻找妻子似地眺望着街景说。



「你决定要写什么了吗?」



听到我客气的提问,他点头道:



「对啊,我早就决定好了。但是太多了。」



喔喔。



「所以才会抱头苦思啊。」他是因为想写的东西太多了才在烦恼呢。



我自顾自地如此理解。



可是大叔反而笑着摇了摇头。



「会抱着头只是因为太难为情了。」



那天,我傍晚跟师父会合,在喷水广场附近的旅馆投宿。



「原来如此呢。」



师父听了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独自一人心领神会地点头。「难怪这个国家的书店会卖那么多奇怪的小册子了……」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本和街上大叔手中一模一样的小册子。



「你在哪里拿到的……?」



「以前我来这个国家的时候买了几本做生意。送你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