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十三章(2 / 2)


伊崎沉重地点点头,宛如脑袋颓然坠落。



「怎么会这样……」



伊崎和加世子在九州一安顿好,加世子的丈夫就像算好时间似地找上门了。



「我吓一跳,他怎么找得到,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虽说我是交通课的,但好歹也是刑警,自认为已经够小心了,也警告过搬家公司不得泄露我家的地址。」



「可惜还是有人为了钱松口,对吧?」



加世子的丈夫还没在离婚协议书上盖章,他开始天天到伊崎家报到,要求复合。照理说,小外孙应该还记得被他父亲折磨的经验,但是他看到父亲哭着道歉,从门外呼喊他的模样,据说也会向父亲伸出小手。伊崎与加世子看在眼里,想必更痛苦吧。



「那家伙在这时候会变得很真诚,让你无法想像这种人怎么可能动粗。就算刮风下雨他也照样过来,把零食和玩具递给孩子以后,说声明天见就走了。最后,我们终于让他进门,还一起吃了一顿饭。我很生气,加世子哭了,他也哭了,我们谈了一整晚。又过了半个月,加世子主动说要回东京一趟。」



(我想和公婆谈清楚。)



「我说要陪她一起去,可是她说没问题。我在那边刚找到工作,没办法休假,而且她说带孩子回去,只在饭店住一晚,谈完了立刻回来。后来,日期决定以后,那家伙就来接他们母子了。他看起来很开心,搂着加世子母子一起回到东京。」



三人搭早班飞机从九州出发,母子俩原本预定隔天下午回来。



「没想到……,过了中午吧,一通电话打到我上班的地方,我接起一听,是八王子北分局的刑警打来的。那家伙的父母就住在八王子。我愣住了,差点休克,很想马上挂断电话,不过我没那么做。」



八王子北分局的刑警通知他,加世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



「母子俩在饭店房间里被他用预藏的刀子刺杀……,就这么死了。早上,清洁人员发现以后才报警。据说,加世子似乎拼命抵抗,房间里到处都是血。」



伊崎的喉头咕噜一响,仿佛从潮水般涌现的记忆中,只汲取重点告诉知佳子,然后把剩余的部分吞回内心深处。



「听说她身中二十六刀,警方甚至无法立即分辨哪一刀才是致命伤。至于我外孙,腹部和喉咙分别被刺一刀。根据法医表示,加世子先遇害,起先是侧腹中刀,那家伙等她倒下以后就骑在她身上疯狂戳刺。在那段过程中,孩子一直在床上哭。隔壁的房客还听到孩子的哭声。」



警方立刻通缉加世子的丈夫。柜台人员还记得,前一晚过了十二点,是他送母子俩回到饭店柜台,等她拿了钥匙,他再跟着母子俩一起上楼。据说当时,他还抱着孩子。



让我送你们到房间门口,至少让我再抱一下孩子——他八成是这么说的。知佳子暗忖。就算他再怎么深刻反省、洗心革面,加世子也不可能回心转意,答应与他复合。就算再怎么宽容,顶多也是告诉他,「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看看」吧。



她特地去东京一趟,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为了向公婆展现自己的诚意,为了请对方谅解她无可奈何的心情。



结果,这份善意反而招致祸害。



伊崎在场时,加世子的丈夫总是卑屈地跪在地上忏悔,一旦把加世子从她父亲身边引开,成功地带进自己的父母家,他的立场顿时大逆转。对于之前一直让他单方面道歉,却迟迟不肯答应复合的加世子,他必然这么想:我都已经这么窝囊地道歉了,你还把姿态摆这么高?你还不满足吗?于是涌起了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



这时,他懂得耍心机,手法变得更巧妙。他知道乱发脾气只会让她趁隙逃走,一定要等待时机,等待机会,善用头脑。



最后,他终于在饭店得手了。



「那家伙隔天就被逮到了。」伊崎以凝重的语气说:「他躲在都心的商务旅馆,被看到电视新闻的员工发现,他说他本来就打算自首,于是拜托旅馆经理陪同出面投案。」



据说,他一路上不停哭泣,自称本来打算在妻儿死后自杀,听到加世子坚持要离婚,不肯把孩子给他,他已经不想活了。据说他还在手腕上留下数条试刀伤(注:试刀伤,在法医学上也称为「逡巡伤」。自杀或自残时,在留下决定性伤痕之前,由于犹豫,在关键性伤痕周围会留下一些浅伤。「试刀伤」的特征通常留在表皮浅层,有几条伤痕呈同一方向。)。



「连刺老婆二十六刀,亏他还好意思说什么试刀伤。」伊崎讽刺地笑了。他把指间的香烟,从滤嘴处折成两段,桌上遂漏满了细碎的烟丝。没有烟味,只有烟草的气味。



「想必法院判他有罪吧?」



「十三年。」伊崎说。然后,又稍微抬高音量补上一句:「听说他是模范受刑人。不,曾经是。」



知佳子不解地倾头看着他。



「他被收押十个月以后,就在监狱的厕所上吊自杀了。他把床单撕成条状,再绑成一串。当时,我已经回到东京了,所以那家伙下葬后,我还去过他的墓地。」



去做什么?知佳子没问。



「可是……,这案子既然在东京发生的,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因为那是在东京都外围发生的案子嘛,那边并没有我们认识的人,况且案情很明朗,一开始就知道丈夫涉嫌,所以警方也没成立专案小组。再加上当时都内连续发生几起大案子,引起社会骚动,加世子的命案甚至连报纸都没登。」



伊崎把四分五裂的烟尸从指间甩落,啜饮凉掉的奶茶。



「就算回到东京,很抱歉,我也不想见到警界里的任何朋友,我不愿再想起加世子,也不想告诉任何人或被问起,我只想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我不再是父亲,也不是外公,更不是警察。这样的我,什么也不是了。整个人是透明的,轻飘飘的没有实体,就像幽灵的影子。」



知佳子努力堆出笑容,她觉得就算强颜欢笑也好,如果谁没有先微笑,他们恐怕会忘记该怎么笑。



「现在的伊崎先生,看起来明明是个实体的人。」她静静地说,「至少,看起来比离职时有活力。当然,纯粹是就外表而言。」



「应该感谢这份工作。」



「好像是吧。伊崎先生,我认为你复职是正确的。」



「复职?」伊崎正经地反问。



「对!我认为关东综合安全服务公司,有着与警方一样的灵魂。无论现在或过去,伊崎先生终究是个警察。」



「我们可是比警察的行动更积极更有攻击性喔。」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却语点讽刺。



「所以,大家才喊你Captain四郎?」



伊崎显得不好意思。知佳子又亏他一句:你还是一样很受女生欢迎喔。



「你是透过哪位介绍,才来这里上班吗?」



知佳子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等候对方的回答比她预期得还要久一点。



「不,不是的。我一开始就在保全公司工作,现在也只是外派过来支援。」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透过谁介绍呢,因为这可不是看征人广告就能找到的工作。」



「我离职以后,连现役或离职的警察都没见过。」伊崎说完,坐立不安地盯着空杯里。「所以并没有透过任何人介绍。」



知佳子感到有点不对劲。保全公司经常雇用离职的警察,业者与警界的横向连系也很密切,透过介绍既不可耻更不稀奇,为什么他这么急着否认呢?而且还再三强调没见过任何人。



(既然没见过任何人,怎么会知道我调到总局?)



伊崎似乎想离开了,斜眼瞥向帐单,打算伸手去拿。知佳子为了挽留他,连忙丢出话题。



「三田奈津子的案子,听说你们饱受采访攻势好像很困扰。」



霎时,伊崎的眼神游移。知佳子心头一惊。



伊崎刚才的眼神与牧原在透露弟弟被离奇烧死之前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被某个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想起的回忆牵绊,不得不面对过去的眼神;是心理创伤或罪恶感所引起无意识的反射动阼。



可是,三田奈津子的案子为何会引起伊崎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前来求助,伊崎却救不了她?可是清水说过,伊崎并不是直接负责她的案子。既然没有直接与她接触,那他刚才眼神游移的样子未免太不寻常。



「真是太惨了。」伊崎说着,开始聚拢桌上散落的烟丝。「那个主谋的小混混,叫浅羽敬一是吧?你可要逮到那个禽兽喔,石津刑警。」



「的确,我也这么想。可以的话,最好趁他们还没犯下大案子之前。」



「不过,预防处置并不在警方的守备范围之内,这是最为难的地方。」



「您这话真是说到了痛处。不过,我确信有一条不可跨越的界线。」



伊崎抬眼。「所以,就算出现无辜的牺牲者也没关系?你真的这么想?」



知佳子正想回答之际,皮包里的呼叫器响了,她不悦地差点发出咂嘴声。



「叫你罗。」这次伊崎真的起身要走了,他拿起帐单。「今天算我请客。改天,我们再好好吃顿饭,好吗?」



好,一言为定!知佳子说着也站了起来。在柜台结帐的伊崎,那背影不知为何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仿佛前一秒还瞒着知佳子在外套里偷藏录音机,正庆幸此刻能够结束谈话,关掉录音机。



「那,下次见。」



伊崎说着便挥挥手。但,知佳子觉得他绝不可能主动邀她吃晚餐吧。她一直皱眉凝视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楼内,才取出手机。



「据说是昨天晚上。」



牧原与知佳子在百合海鸥号的车站会合以后,一边远眺台场的高层大楼,一边快步行走,他们正要去拜访佐田夫妇。



「听说他临时打电话给他们,想立刻过去拜访,夫妻俩当然很欢迎。他说一直在留意夫妻俩架设的网站,有件事非得找他们帮忙不可。」



「那,他想做什么?」



据说昨晚十点以后,高中女生命案的被害者多田雪江的哥哥多田一树,突然来找佐田夫妇。虽然多田几年前与夫妻俩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早已失联的他,竟然主动上门来找他们……



「他想拜托他们找人。」牧原说着眨眨眼,也许是冷风吹痛了眼睛。



「找一个朋友,名叫青木淳子。据说是他以前还在东邦造纸工作时的女同事。」



「为什么要找那个女孩?她与高中女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太清楚。佐田先生只说:总之听起来太难以置信,电话里讲不清楚,请你立刻过来,确认我们头脑是清醒的,再听我叙述。」



佐田夫妇的家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管乱不乱都令人感觉温馨舒适。



「请进、请进。」他们都在家,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有的书本包着书店封套、有的书本盖着图书馆戳记,看起来相当厚重。知佳子一边落坐一边扫视了一遍,不禁吓了一跳。



《世界异常现象》、《你所不知道的世界》、《挑战异常现象之谜》、《Psychic detective》、《超能力与科学》、《超能力——相关研究之最前线》。



佐田夫妻看到知佳子的表情,彼此互望一眼。



「吓一跳吧?」



「我和内人今天也没去上班,跑遍了书店和图书馆,还做了一点研究。」



牧原的眼光也追逐着成叠书本的书背,不过他毫不惊讶,那大概是他熟悉的世界吧。



「怎么回事?」他问。



「您先请坐,我去泡咖啡,因为等你们听完,一定会想要来杯浓咖啡醒醒脑。」



咖啡或什么都无所谓。知佳子显得很急躁,趁着佐田太太进厨房张罗之际,说声「不好意思」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那本书的内页夹满了标签,她翻开其中一页,斗大的标题顿时映入眼帘。



念力纵火超能力



牧原也看着那个标题,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眼神却略微发亮。



「青木淳子?」他喃喃自问,「是什么人?」



「问得好,问题就在这里。」



佐田一边伸手拿取迟迟才端上来的咖啡杯,一边从头说起,也就是他所谓的,难以置信的事,令人无法立刻相信的事。不过,在这十天以来,至少对知佳子而言,比起相对论或复制羊这种虽经证实却与外行人无缘的科学事实,这个话题更熟悉且深入。



幸好有咖啡,再浓烈一点也行。



「他呀,一口气全说出来了,好像不吐不快。」



佐田那毛发稀疏的头顶上隐约冒汗,佐田太太好像耐不住性子,不是频频附和丈夫的说法,就是对知佳子和牧原点头,一边重复着丈夫的说词,看起来坐立难安。



「最早,是那个叫青木淳子的女孩企图烧死小暮昌树……,也就是日比谷公园事件吧,那一次我们也蛮惊讶的。他捂着脸痛哭,直说当时不该阻止她,应该让她动手,如果她当时达到目的,今天也不会变本加厉。我和内人不知该觉得同情还是毛骨悚然,只能像傻子一样呆坐着,听他把话说完。」



「多田一树说,那个叫青木淳子的女孩,就是小暮昌树烧杀未遂案、荒川河边命案及这次田山町事件的犯案者吗?」



「是、是的。」对于牧原的质问,夫妻俩就像双胞胎娃娃般用力点头。



「一树好像早就知道是她干的。他说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做出那种事。而且,荒川河边命案发生时,他说那女孩曾经在消息见报的当天来找过他,向他表明雪江的仇已报,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当时,被害者的身分俞未查明,她却斩钉截铁地说是小暮昌树。然后就消失了。」



知佳子问:「他上一次来找你们,是不是河边命案刚发生时?」



「对,没错。」



「可是那次,他却没提起青木淳子这个女人?」



「只字未提。」佐田太太边说边摇头。



「那,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肯说?」



牧原间不容发地说:「是罪恶感吧。」



「罪恶感?」



「嗯。让她一个人双手沾满血腥,他觉得心虚。」



「如果是这样,河边命案发生时,他应该也会心虚。因为他中途反悔,留下她独自追踪小暮昌树,最后干掉仇人。」知佳子一口气说完,为了谨慎起见,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当然都是基于『这谎言不够巧妙』的假定所做的推论。」



牧原像以往一样,对知佳子的声明不当一回事。他坦然地说:「那才不是谎言,是真的。多田一树早就知道,她具有念力纵火超能力。说穿了,她就等于是一具会走路的喷火器,而且是特大号的。她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知佳子察觉,牧原刻意用气武器」来形容,并没说是「凶器」。



「河边命案发生时,就算多田一树再怎么良心不安,还是无法否认内心有那么一丝丝大快人心的喜悦,因为青木淳子杀的是小暮昌树。可是,这一次连续发生的事件不一样,虽然其卑劣残酷的程度不亚于高中女生命案,不过与他并无直接关系。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当时落跑,才会让青木淳子变成杀人机器,演变至此让他好像被人击垮一般。」



「可是,事情发生在十天前。」知佳子提出反驳。「从犯案手法来看,他应该马上知道是她干的,可是他既没有出声,也不打算找她。」



「那是因为还没看到她本人。」牧原说。语气中有袒护多田一树这名青年的意味——虽然只有一丁点。「想必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河边命案发生至今已经过了许多年,光是看到田山町事件的报导,想必也不会惊慌吧。他甚至安慰自己、哄骗自己,别太早下定论,也许根本不是青木淳子干的。」



可是,青木淳子出现了。再一次,伴随着鲜血、火焰与焦尸等种种事实,出现在他眼前。



「这么一来就另当别论了。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不得不面对内心的想法。」



佐田交抱双臂,沉吟良久。



「不过,他还是考虑了两个晚上,才下定决心来找我们。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夸张了,又没有证据,他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相信。总之,他的样子很不对劲。他是为了不想让太太担心,才下定决心来找我们。」



「他太太已经怀孕了。」佐田太太补充道。



「看来,这个多田一树的生活倒是过得挺安稳的。」牧原说,「正因如此,他没办法立刻采取行动。与青木淳子的重逢,等于让他一口气超越了安全线。」



我想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想阻止她再做那种事,所以拜托你们帮帮我……。多田一树恳求佐田夫妇。



「关于我们的网站,石津小姐你们上一次过来时,我不是也提过吗?田山町事件的凶手,说不定会发送什么讯息给我们。所以,我们也很重视这件事……,该怎么说?还贴上呼吁文章,内容大概是这样——引发那起事件的先生小姐,我们想跟你(你)谈谈,请与我们联络。警方认为你(你)或许会浏览我们的网站,我们也抱着这样的期待,如果你(你)希望我们保密,我们绝对不会公开,所以请你(你)与我们联络。」



佐田操作家用电脑,展示那个页面。在那篇文章旁边,还画上一双浑圆的手,做出既像握手又像求救的动作。



「一树大概也是看到这个网站,才想到青木淳子或许会与我们联络吧。想找她又没有任何线索,他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找我们。」



「三天前的晚上,当他看到坐在车子里的她,不是还追了上去吗?当时他没把车牌号码记下来?」



「他说当时太激动,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他也很懊恼。」



「请把他的地址告诉我。」牧原啪地阖起记事本,离席站起。「我直接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反正我对他也想多了解一下。」



「他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喔。」佐田仿佛猜到他的心思,抢先说道。



「也不会捏造故事。」佐田太太也符和道。



于是,牧原与知佳子拜托他们在网站上继续向犯人喊话,便匆匆搭电梯离开。



「你的脸色好可怕。」知佳子说,「你相信真有青木淳子这个人吧,你相信她是念力纵火异能者,也是所有事件的真凶。」



「我相信。」



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牧原断然表示:「其实,光听佐田夫妇提供的消息就已足够。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私人理由,所以我确信。」



「私人理由?」



牧原仰望着头顶的萤光灯。「具有那种特殊能力的人,应该不多。」



「当然。」



「按照多田一树的说法,青木淳子应该有二十五、六岁。」



不待牧原说完,知佳子已察觉他想说什么了,不禁小小地惊呼一声。



「在公园烧死我弟的小女孩,」他依旧仰望着说,「如果长大了,现在正好是青木淳子这个年纪。」



电梯停妥,他快步走出,速度快得像是要朝哪里奔去。知佳子也急忙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