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八章(1 / 2)



隔天,集团广报室的朝会决定了接下来两周的工作分配。



岳父的「特别命令」内容,当然不能在会议上透露。我说明接到指令,负责撰写公车劫持事件的报导。不只包括我的亲身经历,得重新采访人质,整理出事件的全貌。



暮木老人留下的钱的问题,也是公车劫持事件的一部分,所以这并非谎言。但野本弟佩服地说「这个提案太棒了」,间野小姐担心地问「回想起事件不要紧吗」,我的良心隐隐作痛。



园田总编酸溜溜地丢下一句「是是是,女婿大人真难为」,没再多说。她应该察觉我在两周期限内的真正任务,却没流露一丝不安或讶异。我松口气,却也颇失望。昨晚和妻子谈过后,我忽然想到:如果说出这个特别命令,总编会不会要求——为了我要求一起调査?



「今早我也有件事要宣布。」



总编草草结束我的话题,望着间野和野本弟说。



「今天工联会送来调査报告。」



间野明显一阵惊慌。



「是报告吗?不是裁定或处分书?」



野本弟反问,总编冷笑道:



「那份报告的末尾,附有职场环境改善建议。」



「呃,建议吗?那井手先生不会受到处分吗?」



「相对地,杉村先生被控滥用职权一事,也不会受到追究。」



是各打五十大板,园田总编解释。



「总编,你用那种条件进行交易吗?」



「喂,注意你的措词。工联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院,不能轻易说什么处分的。这样不是很好?反正井手先生会离开这里。」



她没回答是否做过交易。



「井手先生会被派去哪里?」



「跟打工小弟无缘的地方,他要去社长室。」



「那不是升迁吗?」野本弟相当生气。



「社长室这个头衔很方便,不管是真正优秀战力的员工,还是不属于战力、却不知如何处置的员工,都能安上。」



但还是能满足井手的自尊心吧。即使只需成天看财经报纸和杂志,写下没人会受理的报告,坐在位置上也不会接到半通电话的闲差。



「这样我就满意了。毕竟间野小姐被调走,我会很头大。」



「谢谢总编。」间野表情僵硬地行礼。「可是,没有滥用职权的杉村先生等于是被冤枉,这——」



「无所谓,反正相关人士都知道事实。」



「是吗?」野本弟望向我。



「大家都知道啊,这个人才没胆滥用什么职权。」



「没错,我没那个狗胆。」我缩缩肩。



「上班族社会,我实在没办法欣赏。」



大人真是肮脏。听野本弟这么说,我们扑哧一笑。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啊。」野本弟纳闷道。



「那你就永远像个孩子,纯洁自由地活着吧。」



总编说要去采访,一下就不见人影。我准备外出,边安慰两人:「别放在心上,我觉得是不错的解决方法。」



间野的眼神暗沉,野本弟颇生气。



「井手先生应该好好向间野小姐道歉。」



「为此又要与他有所牵扯,间野小姐不会觉得更讨厌吗?」



「啊……也对。」



间野客气地点点头,回道:



「对杉村先生很过意不去,但如果能不要再见到井手先生,我会比较轻松。而且,工联的委员都仔细胎听我的说词。」



她原来相当不安,怕对方不会正视她的问题。



「虽然轮不到我自夸,不过我们的工联满公平的。」



「调到社长室后,井手先生会若无其事地回来上班吗?」



「应该会隔段时间吧?毕竟有医生的诊断书。」



「社长是杉村先生的大舅子吧?能不能利用这层关系,给他点教训?」



「那才是肮脏的大人干的事。」



我笑着说,野本弟羞愧不已。我拍拍他的背道:



「那我出门了。」



我快步走到户外。手机算准时机般响起,是田中打来的。



「早——」



「后来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



昨天刚决定要调査,而且现在才早上不到十点。



「我准备去找那三个人。」



「你没报警吧?」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不会擅自乱来的。」



「就在刚才,大概三十分钟前吧,警车鸣着警笛朝『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开去。」



过没多久,又有一辆警车开过去。



「可能出什么状况,但没必要慌张吧?如果是为了钱的事,警方不会去『克拉斯海风安养院』,而是直接来找我们。」



也对——我听见田中的鼻息。「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忍不住胡思乱想。我该不会得被害妄想



症?」



被害妄想应该不是用来形容这种状态,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也想了很多。不过,与其胡乱揣测,不如实际进行调查。田中先生请照平常那样生活吧。」



知道啦,田中意外顺从地挂断电话。







前野似乎具备出色的视觉性记忆。她把暮木老人指名的三个人全名,以汉字完整记下。



第一个人是「葛原旻」,第二个是「高东宪子」,第三个是「中藤史惠」。葛原住在埼玉县埼玉市西区,高东住在杉并区高圆寺北,中藤住在足立区绫濑。传送手机备忘资料过来时,芽衣补充:



——我在打高东的住址时,暮木老爷爷停顿一下,似乎想不太起来房号。



确实,三人之中,唯独高东的住址有房号。是五〇六。其余两人大概是住透天厝。



依高圆寺、绫濑、埼玉市的顺序找人,应该会较有效率。我前往东京车站,搭上中央线的快速列车。



任职于童书出版社时,我经常拜访高圆寺。交情不错的插画家住在这里,他告诉我不少藏身住宅区巷弄的精致小餐馆,和气氛迷人的酒吧。与菜穗子结婚后,我几乎没再来过,所以十分怀念。这是个年轻人很多、充满次文化气息的有趣小鎭,菜穗子可能会觉得有点吵闹,但是不是该带她来看看?



一抵达目的地,我就从悠闲的思绪回到现实。



那是一栋红砖色七层公寓,取名「高圆寺北宫殿社区」,约莫有五十户。管理员室再过去是一大片集合式信箱。



五〇六室的名牌是「角田」。与周围的名牌相比,显然比较新。



——要查出一个人的住民登录地挺容易,但那个人不一定住在登录的地方吧?



暮木老人这么说过。要找出那三个人见上一面,住址果然仅仅是线索之一。



我折回管理员室。玻璃门另一头坐着穿工作服的五旬男性,正伏案塡写某些文件。



「不好意思。」



我出声,他立刻起身来到窗口,鼻粱上挂着老花眼镜。



「不好意思,我来找五〇六室的高东女士。」



汉字写成「高东」,但不是读作「takato」,而是「koto」,颇为特别。



「Koto女士搬走喽。」管理员回答。



果然……



「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是最近刚搬走的吗?」



「好像是上个月吧。」



上个月?那么,发生公车劫持事件时,还有那之后,她仍住在这里吗?



「你是高东女士的朋友?」



「是的,由于工作关系,家父曾受高东女士照顾。我说要到东京出差,家父便吩咐我来问候她一声。」



我在话中暗示并非直接认识高东女士,也不是东京人。我不确定这个烟雾弹对管理员有没有效。



「原来她搬走了啊,我爸居然不晓得。」



我喃喃自语,管理员表情不变,默默抬起鼻梁上的老花眼镜。



「目前住在五〇六号室的角田,会不会是高东女士的朋友?」



「应该不是吧。」



「那么,你知道高东女士搬去哪里吗?」



「不,这个……」管理员稍稍结巴,「我不能随便透露住户隐私。」



管理员打量着我。



「令尊大概很快就会收到她的搬家通知。」



「了解。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颔首致意,离开管理员室。刚要走出去,发现玄关大厅墙上有个公布栏,用五颜六色的磁铁贴着几张公告。



我在「管委会通告」、「消防检査通知」等公告中,注意到一张「棉被清洗九折优惠中」的传单。店名为「小熊洗衣山本店」,注记「亲自送来,点数加倍送」,等于是有到府收件和送件服务。我迅速抄下店家住址,步出玄关大厅。



循着门牌找到目的地,那是位于两个街区外,面对大马路的大型洗衣店。「小熊洗衣」是连锁店名,「山本」似乎是分店名。招牌上画着可爱的熊图案,店铺外观以向日葵般的黄色统一。



自动门打开,穿着约莫是制服、胸前有小熊刺绣章黄色外衣的男子,朝气十足地大喊「欢迎光临」。他体格结实,染褐发,戴着单边耳环,长相有点像外国人。柜台上堆满衣物。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下……」



我受家父之托,到「高圆寺北宫殿社区」拜访高东女士,但她已搬家——我搬出同一套谎言。



「没见到人,我这趟差事未免办得太不牢靠。所以我四处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搬去哪里。」



年约三十的店员,将还在分类的衣物挂在手臂上,听着佯装困窘的我的说词。



「我们也不知道。」



他冷漠地回答,继续分类。衬衫有好几件。



「这样啊,果然不会知道呢。」



我搔搔头,店员表情一动。他瞳眸颜色很淡。



「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就算是客人,随着搬家交情也就结束。」



「也是。听说高东女士是上个月搬走的。」



「这样吗?」



店员边工作,状似在寻思。我从他的表现,感觉到异于管理员的反应,或者说蛛丝马迹。是过去经验累积的直觉发动了吗?



「我爸一定会很失望。他膝盖不好,几乎无法外出,跟高东女士也很久没碰面。」



衣物分类完毕,轮廓深邃的店员以除尘掸清理着柜台,抬起眼道:



「不好意思,我们不清楚。」



「这样啊,打扰了。」



我穿过自动门来到马路上。我慢慢走着,在稍前方的电线杆旁回头一看,发现店员从柜台探出上半身望着我。不只他,还有另一名女同事,不然就是他太太吧。穿一样的制服,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我一回头,两人的脑袋立刻缩回去。



果然有鬼。不光是「不能透露住户隐私」,而是另有原因。



我继续四处打转,找到有宅配服务的超市,和像是当地老字号的酒行。超市什么都没问到,但酒行有反应。看店的老妇人对我(胡扯)的说词毫不理会,劈头就问:



「你是哪里的记者?」



老妇人一头白发染成淡紫色,穿着花纹鲜艳的毛衣,脸上的妆很浓。



「记者?」



「你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吧?」



「呃……这是什么意思?」我装傻道。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鼻头挤出更多皱纹。她在笑我。



「放过她吧。」



高东太太很可怜,她说。



「高东女士发生什么会被记者采访的事吗?」



老妇人的小眼睛发亮,「怎会没有?别再騒扰她了吧。」



「不,我真的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父亲什么都没告诉我。」



和刚才的管理员一样,老妇人上下打量我。如果管理员的眼神是X光,那么老妇人就是CT或MRI。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表情像在表示「听你胡扯」。「放过她吧。」老妇人嘴角抽动,其实她想说得要命。



「发生什么状况吗?」



我一问,老妇人便转向我。她坐在旋转椅上。



「上个月——那时是九月,算是上上个月。千叶的哪里不是发生过一个神经病老头劫持公车的案件吗?」



对啊,我倾身向前。



「高东太太似乎参了一脚。警察找上门,媒体记者也来一大堆。」



「原来出过这种事啊。」



我演技很差,但这名老妇人的CT或MRI,也许是想要忽略上头的阴影就能忽略的机型。



「后来高东太太就搬家了。她说要去跟女儿住,可是不知出什么问题,拖了很久。」



公车劫持事件发生时,高东宪子住在「高圆寺北宫殿社区」的五〇六室,有警察和媒体找上门。约一个月后,她便搬家去投靠女儿。



暮木老人说要「找出」那三个人,至少高东宪子没必要特地去找。那他为何要举出高东宪子的名字?



答案十分简单。暮木老人希望他们受到公审,想透过警方和媒体的「权力」,把他们拖到公共场域示众。



我再度感受到暮木老人的恶意与愤怒。



——因为他们有罪。



「可是,她跟劫持公车的老人究竟有何关系?」



看着我的蹩脚戏,老妇人嗤之以鼻。



「谁晓得?去问你爸啊。」



「家父一无所知。原来有警察找上门啊,真可怕。媒体一直纠缠不休吗?」



「大概闹了一个星期。因为劫持犯的老头死掉,想从别地方采访到消息吧,可是高东太太东逃西躲。」



「东逃西躲?」



「那个人满有钱,约莫是去住饭店之类的吧。」老妇人眼底冒出恶意的光芒。「你爸也被她骗过?」



背部一阵寒颤,我默默隐藏。



「被骗……?」



「你真的不知道?」



那我也不说了,老妇人又旋转椅子,面向一旁,但嘴角还在抽动。



我决定暂时撤退。先去找其他两人,隔段时间再来吧。那样对这名老妇人也比较有效果。



「打扰了,谢谢。」



离开店里时,我眼角余光扫到老妇人期待落空的表情。下次上门,她应该不会再卖关子,会一五一十全告诉我吧。



窜过背脊的恶寒,在走向车站的途中迟迟没消失。很有钱、被她骗,这些字眼在耳朵深处回响。



绫濑地区的中藤史惠,「原本」住在老旧的灰泥二层楼住宅。她也搬家了。



门牌列出五口之家的成员名字,是小孩的字迹,以黑色麦克笔写的,姓氏是「田中」。狭小的停车场内,停着附辅助轮的小自行车,及附儿童座的淑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