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Ⅴ 劫火(2 / 2)


小船缓缓拐了大弯。



「……已经没事了,从医院看不到这么远。」觉小声说。



「那……快点,全速逃走吧!」我小声哀求,但觉摇摇头。



「暂时还不能发出声音,这附近可能不只有恶鬼,还有化鼠,我们现在离水岸太近,如果被火枪偷袭一定逃不掉。再过一段路上了大运河就全速前进吧。」



我们心惊胆颤地把头探出船舷,小船在阴暗的水道上前进,发出微弱的水声。



「冈野她们……会不会有事?」



觉没有回答,他应该知道怎么安慰都不可信。



「那真的是恶鬼吗?」



觉稍稍倾首,「没其他可能了吧?」



「可是……恶鬼是从哪来的?我们町上应该一个异常人都没有吧?教育委员会盯得那么紧……」



「不知道,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为什么奇狼丸率领的虎头蜂军全军覆没。无论多勇猛,碰上恶鬼也是不堪一击。」



「是啊……」



「还有一件事,野狐丸胆敢开战的原因。虽然我还不知道化鼠跟恶鬼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我猜得没错……」



觉突然住嘴。



「怎么了?」



「安静……动作不要大,继续稳稳讲话。」



「你在说什么?」



「语气不要变。」



「好好,这样行了吧?快说究竟怎么了?」我努力保持语气平静。



「大概一百公尺后面,有船跟著。」



「咦?难道……」我全身都凉了。



「应该是我们刚才拿来当诱饵的小船,船上一定是恶鬼。」



我偷偷用眼角瞥望,透过水面反射的星光,看见尾随在后的船影。



「怎么办?恶鬼怎么不攻撃呢?而且……」



「语气不要变,如果对方知道我们发现了,一定会把整艘船毁掉……恶鬼不马上攻撃我们,应该是想让我们带路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吧。」



真是最糟的情况,如果就这样与町民会合,等于带死神入町,但一时又想不到该怎么甩掉恶鬼。我拚命思考如何逃出困境,但恐惧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思绪混乱。



「上了运河……发挥全力逃得掉吗?」



「不,不可能。」觉毫不迟疑地回答,「运河几乎都是直线,视野太好,恶鬼看到我们加速就会用咒力逮住我们,必死无疑。」



这么说来,任何妨碍对方小船的动作也派不上用场,因为我们稍微展现敌意,恶鬼就会发动攻撃。而且我们已经在恶鬼眼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等一下,难道我们已经完了?」



「等等,我正在想,你继续说话,说什么都行。」



现在只能仰赖觉的冷静,我照他说的继续讲话。



「没想过竟然发生这种事,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夏祭之夜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而且就死在我眼前?我一个人也救不了……不只这样,我们还拋下冈野她们……应该说是见死不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究竟我们哪里做错了?」



泪珠不禁沿著脸颊滑下。



「我不想死在这里,绝不能糊里糊涂就结束人生,这不就像是突然被踩扁的虫子吗?至少我要知道为什么非死不可才愿意丧命,否则我一定死不瞑目。」



觉似乎在专心沉思。



「真理亚死了,我也不敢相信这件事情,不想相信,因为我爱真理亚……可是她今晚救了我,你记得吗?我们正要到广场的时候,我看见她小时候的幻影。我们追上去才没受到化鼠偷袭。如果当时去了广场,可能已经中箭中枪身亡,就像鸟饲宏美女士……我真的很讨厌她,因为她随便就派出可恶的不净猫杀死我们,像杀小白鼠。可是我现在知道,她只是胆小,满脑子想避免像今晚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不过,我还是不会原谅她对真理亚他们做的事。还不只这样,我也不原谅她对我们的好伙伴无脸少年做的事。」



我心头一疼,不得不换口气。



「我爱他,打从心底爱他。绝对不能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就死掉……觉,我也好爱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整理好对他的想法,在整理好之前,我没办法更进一步,所以……」



「早季,我的心情跟你一样。都这样的年纪了,实在有点说不出口,可是因为我的记忆被抢走,所以还放不下他。」



「觉……」



「我们不能死在这里……虽然还想不到击倒恶鬼的方法,但应该能骗过恶鬼逃走。」



「怎么做?」



我彷佛见到一丝希望的光芒,觉开始说明。



「问题在于怎么上岸,一且进入宽广的运河就麻烦了,我们须在狭窄的水道区找到登陆点。」



我灵机一动提出点子,「……不对,宽广的地方比较好!我知道有个地方,恶鬼绝对不会想到我们能登陆!」我说出点子,觉听了之后扬起嘴角。



「好,就这么办。我没让人飞过,不过应该不成问题。一进运河就动手。」



「好的。」我不断思索著自己该做什么,虽然关键在同时完成两件事的觉,但如果我失手也一样完蛋,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小船保持稳定速度前进,我在船上忐忑不安,突然加速会让恶鬼起疑,现在只能静静等候。



前方水道终于开阔,狭窄水道与宽广运河的交会点就在眼前。



我突然意识到,四周景色开始变得鲜明,这不只是因为眼睛习惯黑暗,更因为黎明将至。



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比较适合施展障眼法,但现在不能要求太多。



觉不断用眼角往后瞥,目测距离,恶鬼的小船一直紧跟在后,保持一百公尺左右。



我们的小船从水道进入九十度交会的运河,接著往左前进,运河宽达几十公尺,我回想起利根川主流。恶鬼的小船还没进入运河,但眼前毫无遮蔽,我们的船一定也进到对方的视野中。



觉谨慎地计算时机,趁著恶鬼小船驶入运河的一瞬间,他在后方展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几乎与河面一样宽,这是他做过最大的镜子。我们就这么航行两百公尺左右,恶鬼的小船依然紧跟在后,不过恶鬼目前看到的并非我们的小船,而是自己小船的镜像。



「准备好了吗?要冲喽!」



「……好!」



下一秒,我的身体从船上飘起,接著从船舷边飞出去,我紧贴水面,像老鹰一般高速滑翔。我们并没有学会真理亚那样的空中飘浮术,但有办法用咒力搬运彼此的身体。



小船离我愈来愈远,我的身体突然像撞上一张气垫,速度大减,落在运河岸边。一倒在草地上,我立刻匍匐在地,确认小船位置。觉与小船已经前进好一段距离,恶鬼似乎在注意镜中影像,没发现我被飘浮大镜掩护的身影。



这次轮到我了,我用咒力从远远举起觉的身体,小心不要超出镜子范围,一口气往我这边的河岸拉来。觉双手抱膝转一圈,以高速接近岸边,我半途发现操作速度太快,连忙减速,但出手太慢,觉在地上重重摔一下,滚了好几圈。



同时,两艘小船间的镜子粉碎成数不清的小水珠,烟消云散。笼罩在昏暗的天色下,恶鬼分不出我们的小船与自己的小船。



还有事要做,我让无人小船加速,快到船底都飘起,几乎滑行在水面上;操纵远处的船比操纵自己搭乘的船要简单许多,恶鬼的小船追不上,距离愈拉愈远。



觉的猜测成真了。我们的小船骤然闪烁一阵强光,熊熊燃烧。



我抽回操纵小船的咒力,小心不与恶鬼的咒力互撞,燃烧的小船失去动力后靠惯性航行一小段,撞上河岸停住。小船在河岸边烧了一阵子,船头开始进水,慢慢打转沉没。



火光一熄,四周恢复昏暗。



觉压低姿势往我跑来,匍匐前进趴在我身边,他似乎摔到腰而揉个不停,另一只手与我紧紧相握。



恶鬼的船来到沉船点附近,不甘心地徘徊著。恶鬼在做什么?我们焦躁地看著,恶鬼还在,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这次被发现就真的无处可逃。最后恶鬼的小船缓缓调头,当小船经过眼前,我们屏住呼吸,全身寒毛直竖。直到小船驶往来时方向才总算得救,浑身虚脱。



不过不能光是开心,恶鬼的小船又从运河回到通往医院的水道,不禁心头一沉。只能祈求冈野她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如果她们还躲在医院里,那就……



「好了,走吧。」觉起身对我伸出手,「小船没了,只能徒步回去,得赶路才行。」



「那我们互相扔对方怎样?这次就扔到那座山头吧。」



我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哭,死命地开了玩笑。



「饶了我吧。刚才被你狠狠摔了一记。」觉苦笑著。天还没亮,看不清他的表情。



东方的天空露出曙光,丘陵与地平线染成一片玫瑰色。



这是一个令人作呕的血红黎明。



我们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赶紧与町上的人会合,告诉大家我们的所见所闻,但路上可能有化鼠设下的陷阱,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而且我们两个都是打赤脚,我在医院伤了脚底后就血流不止,觉看了立刻撕开浴衣帮我做一双简单的布鞋,可是双脚疼痛难耐,怎么也赶不了路。我心中百感交集,拚命想清除脑中痛苦不堪的经历,专注眼前的状况,脚上的疼痛或许有助于忘记昨晚的恐怖经验。



但最后我还是开始逃避眼前的痛苦事实。



后来我应该都在思索关于古文明的事情。



听说当时并没有咒力,却还是创造许多奇迹,绝大多数都是现在办不到的事情,而我们的文明在两个层面上与当时望尘莫及。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缺乏通讯手段。据说古文明的机械装置可以透过电波瞬间交换大量资讯,现在我们短距离内还可以用传声管交谈,但当然无法涵盖整个町。除了镝木肆星先生那种在空中写字的特例之外,就只有信鸽、狼烟之类低科技的玩意,古人看了都会笑。这点在平时并没有什么困扰,但直到现在我们才了解通讯手段在紧急状况下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点,我们的移动方式有限。神栖66町是水乡泽国,运河与水道像血管一样四通八达,有效运输人与货,但除了冬天的冰天雪地可使用雪橇,我们缺乏陆地的交通工具。现在我们最恨的也是这一点。



当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野狐丸的巧妙战术就是专攻这一点,让町上暴露出意想不到的破绽。



言归正传,我们两人被迫伤痕累累地急行军,半途发现一间民房,总算能够休息。我觉得找到这间民房,也是真理亚冥冥之中的保佑。真理亚就像我徘徊在十字路口时,会在耳边呢喃、在背后推一把的守护天使,但觉说是我太多心了。总之我们找到这间民房的机率低到可谓奇迹,因为方圆五公里内没有其他房子。无论这是谁家,我们的伦理道德观都绝对不允许闯空门,但这种时候,紧急避难原则是第一优先。



我俩脱下破破烂烂的浴衣,换上乾净朴素的衣服,但屋里不巧只有男人与男孩的衣服,我只能穿棉布短裤与卡其T恤,觉穿牛仔裤与粗染花衬衫,幸好我们都有找到合脚的鞋子。而且厨房好像准备做面包,放了正在醒的面团,我们把面团放进锅里,随便加些蔬菜与味噌,用咒力瞬间加热,做了面疙瘩来吃。



小屋后门放了用途不明的推车,这是两个木头车轮的普通平板推车,但对于双腿疲软的我们来说,简是顶级的交通工具。抢夺他人财物让我们良心不安,但还是坐上推车,打算日后再道歉。推车轮轴相当坚固,用咒力操控可以跑得很快,不过路面凹凸不平,震得我们东倒西歪,而且只有两个车轮,移动过程左摇右摆,非常不舒服。



「我……不行,忍不住了!」



我下了推车拚命忍住吐意,刚才吃的面疙瘩在胃里猛打转。



「这果然不适合给人坐啊。」觉的脸色也很难看,而且昨晚都没睡,更是一大打击。「没办法,走水道吧。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会到。」



「可是没有船啊。」



「用它就好。浮力不够的话,就用咒力来补。」



我看著推车,漂在水上的话确实也有几分木筏的样子。



「可是如果半途被化鼠攻击怎么办?」



这玩意在水道上航行,从周围来看可是一目瞭然,不知何处会飞来冷箭。



「是有风险,不过现在说这个太迟了……我们有两个人,不碰上恶鬼总有办法应付吧。」



我也不清楚觉这么乐观的论点是经过审慎考虑,还是单纯累过头而懒得想。



我们穿越比人还高的茂密草原通往水道,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爆炸声。



「什么声音?」



觉表情严肃地说,「战斗还在继续……」



这时又传来一声,又一声,愈炸愈响亮。



「现在不清楚情况,瞎猜也没用,尽快跟大家会合。」



之后又炸了七、八次。每一次的爆炸都重重敲击我的心,我确实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至少人类攻击化鼠时不会使用炸药。



我们总算见到通往町中心的运河,觉轻轻将推车放在水面,我们两人和推车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水淹到车台,相当不稳。我们不得不拆掉木车轮外圈的铁圈试图减轻重量,但波浪一来依然溅得一身湿。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觉专心往前推,我负责不让推车沉没。我们转动车轮,妄想增加一点浮力,可惜毫无效果,而且车轮一转,车台就猛往后倾,差点把我们甩下水,我们连忙抓住前端,结果发现这才是最稳定的状态。稍稍抬起车台前端并且用咒力往前推,部分推力就会成为升力,推车像冲浪板一样乘风破浪。



接下来几公里一帆风顺,幸好正值夏天,淋成落汤鸡没什么大不了。但紧抓车台相当辛苦,又不断使用咒力,脑袋有点晕,而且这个姿势看不到前方,我们很担心会不会撞上什么,更是劳心劳力。不过比起沿路提防敌方埋伏,拖著疼痛的双腿走路,现在真是轻松多了。



在运河干线转入支线前不远处,推车突然在水底撞到什么,顿了一下。



「怎么了?」



觉停下推车,将倾斜的车台放回水平状态,车台贴著水面晃荡。



「……应该是右边车轮撞到什么。」



「石头?」



「运河正中央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石头,这附近水深至少四、五公尺吧。」



我们从车台上探出头来往水里瞧。



一开始,那玩意大到我们看不清全貌,幸好水质清澈,我们隐约看见有东西趴在水底。



「……这什么东西啊?」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东西的颜色跟运河底部的泥沙相同,很难分辨,但长达二、三十公尺,两端较尖,像个梭子。简单来说就像超巨大的海参。



「刚才撞到的就是这个?」



「从位置来看,应该不只是擦到……」



觉把脸贴到水面上仔细端详不明物体,我照著做。一颗岩石从附近的水中浮起,然后缓缓飘来,原来是觉用咒力操作岩石。我连提醒他小心的时间都没有,岩石像生物一样在水里前进,一股脑压在巨大生物的尾端上(我们不知道哪边是头,为了方便起见就把我们前进的方向当成头)。



巨大海参的反应激烈,突然扭动庞大身躯踩踏水底,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游起来。我立刻用咒力抓住它的尾巴,怪物惊觉被抓,头猛然掉转,吐出像墨汁的漆黑液体,黑液多得吓人,附近水面顿时染成一片黑,完全看不清楚。



「糟糕!快上岸!」



我俩从水面抬头,让推车靠往左手边的河岸,水一片漆黑,不知对方从哪里发动攻击,所以我们立刻跳上岸躲在茂密的草丛中,尽量前往高处俯瞰整条运河。



黑水污染了运河前后一百公尺的范围。



「该不会是毒吧?」



觉听我一问,抬起被黑水沾湿的手掌端详。



「不对……这不像乌贼或章鱼墨汁。」



「这黑黑的不是液体……」



我在透明的水中清楚看见黑色颗粒。



「应该是很细的碳粉。」



觉看著漆黑的运河水面,诵念真言。



咒力让黑色碳粉快速沉淀,漆黑水面逐渐恢复清澈。当河水恢复七分清澈,再度看见刚才躲在水底的怪物,怪物似乎发现隐身的黑幕消失,试图游水逃走。但我们这次有备而来,稳稳抓住软趴趴的巨大身躯拉出水面,一时水花四溅。



怪物很认命,完全不挣扎,但开始东张西望,彷佛想找出把自己拉起来的人类。



我们看到怪物的脸就大吃一惊,虽然那身躯大如长须鲸,头部大小却与人类差不多,一双大眼睛像海豹一样又圆又黑;尤其是它的嘴大概两、三公尺长,教人想到鳄鱼嘴或鸟喙,但如果不看尺寸,其实最像蚊子的口器。



「这家伙也是化鼠的变种个体。」觉说。



如果不是看过土蜘蛛创造的丛叶兵和气球狗,肯定无法相信。我们也看过像青蛙一样的士兵从泥浆里现身,但眼前这怪物已经特化为水栖生物。



「……原来这家伙想吐墨汁,染黑运河啊。」



染黑透明的水,就可以掌控町上四通八达的水道。这让我更害怕野狐丸一伙的奸诈。



「可是它的任务真的只有这样吗?」觉看看手掌,「如果要把水染黑,像章鱼或乌贼一样吐墨汁不是比较好吗?为什么它要吐碳粉……」



觉说到一半,恍然大悟。



「不对,它有别的目的……对!我知道了!是刚才的爆炸!」



「什么意思?」



这时怪物看见我们,黑亮的眼珠眨都不眨,死盯不放。我们这才发现怪物头顶长了一排细长的突起,像鱼鳍般随风摆动。



「危险!」



觉大喊,接著怪物把细长的嘴对准我们,喷出一大片黑雾。



5



黑雾瞬间遮蔽眼前,这正是生死关头。



一旦吸入细微碳粉,就会堵塞肺泡导致窒息,就算用咒力做出防卫墙,我们也会被大量粉尘包围,动弹不得,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无暇起风吹散粉尘。



拉起怪物的咒力手臂消失,重达五十吨的巨大身躯摔落下来,它水袋般的躯体在坚硬地面上摔得扁平,这次的撞击肯定造成内脏的致命伤,但怪物仍然抬头,不断从口器中喷出乌黑粉尘,而且在短短几秒内就喷光储存在体内的大量粉尘。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难想像,当大量空气与粉尘快速通过怪物的细长口器,摩擦生热,瞬间达到数百度的高温。高温可能引发火焰,或者口器过热炸裂,火花随著气流飞散以达到点火的目的。最后,火焰登时延烧至喷发出来的全部粉尘,引发爆燃,这就是粉尘爆炸。一般碳块的燃烧缓慢平稳,但碳粒容易与周围氧气结合,剧烈燃烧起来引发爆炸。



爆炸半径达数百公尺,如果不是镝木肆星先生,不可能在爆炸中存活。



黑雾遮蔽视线的剎那,我一心想的不是保护自己,而是要救觉。而觉似乎只想救我,幸好我俩不久前为了逃离恶鬼彼此拋掷身体,成了一次很好的演练。



黑雾一遮住我的视线,我立刻改变抓起怪物的吊臂意象,转为投石器意象,勾起觉的身体往上空猛拋。同时我也感受到强大的加速度,大脑一阵晕眩,这才发现地面远远在我脚下。



原来当我把觉往上拋的同时,觉也将我往上空拋,幸好我迅速用咒力护住耳朵,鼓膜才没被气压压破。我连忙用鼻子呼气平衡压力,接著处于无重力状态地坠落,但胃彷佛被往上挤,我差点吐出来,脚下又吹来强风,近乎撕裂我的短裤与T恤。



我究竟飞多高?我可以俯瞰整座神栖66町,还有周围的树林与筑波山,但没见到觉。



地面覆盖了大片乌黑粉尘,像一朵诡异的黑香菇正在缓缓膨胀增长。



这样下去会再次摔入黑雾,我赶紧张开手脚控制姿势,试图让身体飘在空中,但不知道如何揣摩飞天的意象。



下一秒,下方的云雾发出刺眼光芒,炸得惊天动地。



我坠落的身体又被狂风抬起,一眨眼就被吹到远方。



我飞在天上,竟没有感到任何一丝恐惧。虽然我有自信用咒力缓冲坠落时的部分撞击力,但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飞在这样高的天上,为何毫不畏惧?



耀眼的阳光在大气中散射,澄澈的蓝天里挂著棉絮般的白云。



此时,我看见了幻觉。



明亮的蓝天像挂上负片滤镜,突然翻为黑夜。



天上的月亮无比巨大,每个陨石坑都清晰可见,光芒正照耀著大地。



啊,这是……



我相信这是真实的经验。



这是一段被抹消的记忆,彷佛零零碎碎地扣在其他记忆的细节里,如今聚集再现



我只能透过月光看见□的小屋。



眼前的土地全往下凹陷。



四周地面像土石流一般往小屋的位置倾泻而去,大地发出低吼,树木连根拔起折断。



世界末日的景象不断离我远去。



我的身体画出大拋物线地往后飞开。强风把我的外套吹得猎猎值响,一并扯下发圈,发丝在夜空飞舞。



摔死在某处也不错。



怀著这个念头。



随即睁开眼。



□用最后的力气救我一命。



我非得活下去不可。



我转向正面,正对强风,不再闭上眼睛,泪珠随风往后飘远。



幻觉仅出现剎那,再度恢复到明亮的空间,四周依旧洒落白日灿烂的阳光。



我总算想起来,我被无脸少年救过一命,就像刚才觉救我一样。



我随著爆炸气流飞了好长一段距离,高度急遽下降,看来我被吹到町中心来了。



眼前的景色逐渐清晰。



我知道那里是茅轮乡的大街,也是町里最热闹的地方,但现在的景色吓我一跳,因为房舍大都被破坏,成了残破的废墟,而且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我并不是缓缓下降,而是差点被重力拖去撞地,因此赶紧用咒力推挤地面减速。跌在水里应该比较好,就算没有完全减速也不至于受重伤。



但我眼角瞥见的水道,却一滴水都不剩。



水被抽乾了……



我没空闲探究为什么抽乾水道,只能赶紧换一招。我想像一对翅膀,打算往前再滑行一段。可以平稳著陆的地点有限,我看到一片黄色区域,似乎是向日葵田。为了榨油,向日葵的栽种密度很高。我辛苦转向,试图降落到向日葵田里。真不知道真理亚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松地在空中飘浮。



黄色花朵逼近眼前,不妙,减速效果不如预期,我马上用咒力手臂猛推地面一把,扯断几支向日葵飞上半空。我在著地瞬间不禁闭上眼,断裂的向日葵花茎擦过我的脸。



我重重摔上地面,虽然有向日葵当缓冲,但撞得胸口一闷,倒在一片花海中。



我醒过来时正面趴在地上,我慢慢活动手脚确认状况,手掌擦破皮,但应该没有骨折或内伤之类的重伤。我竖耳聆听周围的声音,小心起身。



这是清爽的夏日早晨,彷佛听得见鸟啼,但实际上周围鸦雀无声,什么也听不见。



觉到哪里了?我试图回想在粉尘爆炸之前把他拋往哪个方向,但记忆有点模糊。我相信他平安无事,但忍不住担心。



咒力用得太多,有点头昏脑胀。我大概昏倒五到十分钟,几乎没休息的效果。如果现在碰上化鼠或刚才的怪物必然很难保命,更别提碰到恶鬼。不过在这里犹豫不决也是浪费时间,须尽早与町上的人会合。



我小心地注意四周,迈开步伐,走出向日葵田进入杂木林,中途看见许多被吹倒的树木,让我想起路上听见的爆炸声。应该是数只怪物在町中央引发爆炸,但连这里都受到影响,显示爆炸的范围相当广。



但根据爆炸规模,怪物本身也会死亡,等同自爆。以前看过气球狗赌上性命保护土蜘蛛的龙穴,喷雾怪物应该也是为了与人类同归于尽才创造出来的攻击武器。其他化鼠兵则连生物都算不上,只算得上是棋盘上的棋子,根本不计牺牲,一开始就打算同归于尽。



我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也许过份相信咒力无比强大,反而小看化鼠。



但化鼠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又犯了老毛病,一陷入沉思就忘了提防四周,即将离开树林的时候突然出了事。



一颗大石头竟然迎面飞来。



我完全来不及反应,无法用咒力抵挡而吓得跌坐在地,幸好石头丢得不准,从我头上掠过掉在后方。对方第一击没打中,立刻发动第二波攻击,那些没被爆炸震倒的树木发出裂响,凌空拔起,这怎么看都是咒力的把戏。难道恶鬼来了?我茫然无措,这下肯定没救了……



我连忙用咒力挡住飞来的大树,两股咒力强碰,空中浮现咒力干涉的虹彩。



「哇!怎么……?」



我听见一声惊呼,赶紧扯开嗓门大喊:「快住手!我是人类!」



两股咒力同时消失,飘在半空的大树砸在地上,果然有人误认我是化鼠才发动攻击。



「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我高举双手挥舞走出杂木林,有个人愣在五、六十公尺前方。是一个男孩,应该十五、十六岁。他一见我就跑过来。



「对不起,我以为是化鼠……」



「小心点!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愧死啊!」



「什么是愧死?」男孩一脸憨傻地问。



「原来你们没学到愧死机制……不过要记得先确认清楚对象再使用咒力哦。」



「嗯……不过化鼠都躲起来偷袭,所以我才……」



男孩名叫坂井进,是全人班四年级的学生,我问他昨晚到现在町上发生什么事,但得到令我错愕的回答。原来进还小小年纪就志愿参战对抗化鼠,并目击整个经过。



夏祭会场受到攻击,人们内心燃起报仇的怒火,分为五人一组开始化鼠扫荡战,当我们这组抵达医院,与埋伏的化鼠展开战斗时,町中心刚好发生激战。化鼠采取游击战,毕竟没办法正面对抗有咒力的人类,自然别无选择。



但游击战发挥极大的效果。除了野狐丸把士兵当成单纯的消耗品,执行冷酷无情的战术,人类也完全没有打仗的准备,化鼠趁人们出门参加夏祭的时候,派出大队潜人民宅,做好巷战准备。



其实一开始就该把所有建筑跟化鼠一同摧毁,但当时没有任何人认为应该牺牲这么多。



再来,虽然我们总是学到五人小组随时注意全方位,但几乎没任何训练经验,突然投入实战状态,每个人都十分冲动。化鼠小队大吼大叫地从正面冲来,所有人都只注意眼前的小队,而在特攻部队被咒力屠杀时,躲在一旁的化鼠枪手就准备偷袭。战术极为简单,却造成人类不小的牺牲。



人们被意外惊吓,连忙集合好几组共同行动,但又中了野狐丸的下怀。



原来它派了五只一组的拟人,趁著夜色昏暗混入人类小组,一发现破绽就攻击,造成人类大乱。不仅有人直接被拟人的箭矢枪弹杀死,还有人把其他人误认为拟人,造成自相残杀的惨剧。结果被咒力攻击的人死了,不小心攻击他人的人也因为愧死机制发作而丧命。



恶梦般的悲剧之夜结束时,两、三百人阵亡。杀掉的化鼠虽然两、三倍之多,但实在划不来。而且太阳一出来,野狐丸便发动下一招奇袭。化鼠部队整个晚上断断续续地持续攻击,黎明前不久,拟人大都被人类杀光了;人类虽然牺牲不多,不过整晚没睡,因此没察觉化鼠的下一步。当化鼠的疯狂攻击逐渐停歇,人们松了一口气,开始恍神,这时便轮到准备齐全的「喷炭兵」出场。



喷炭兵就是我们撞见的怪物,它们趁著夜深沿水道潜入町中,躲在水里待命。它身型如长须鲸般巨大,但所有人陷入激战,没发现它们,化鼠也故意不利用水道进行攻击,掩护喷炭兵的行踪。



所有人认为战斗告一段落时,七、八只喷炭兵骤然从水道中现身,喷出乌黑粉尘。喷炭兵看好位置,让粉尘布满建筑的巷弄间,足以将伤害程度放到最大。在人类看穿真正的意图之前,大爆炸接连引发。



强烈的爆风与大量碎片卷向毫无防备的人们。此外,粉尘爆炸夺走大量氧气,有人因此死于缺氧。



「如果不是镝木肆星先生护著我们,我们应该也死了……可是老师被炸死,我爸爸妈妈也失踪,我一直在找他们……」



进说著,哽咽起来。



「那你为什么突然拿石头砸我?说不定会砸中你爸妈。」



「因为姊姊你在树林里啊。大人警告我们千万不能进树林,因为化鼠可能躲在树林里,我们进去了也可能会被人误打。」



「原来如此,这我就没听说了。」



我也非常担心双亲,但进没有他们的消息,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问进。



「进,你还有没有听说其他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进噘嘴问,「其他更可怕的事情?昨天一整晚下来已经够可怕了吧?」



「也是,我根本是在乱问。对不起。」



恶鬼还没现身,我要更早警告町上的人,最好能找到富子女士,或者镝木肆星先生。



我和进一起行动,但不是并肩同行,而是尽量背靠背,全面警戒。花一番功夫总算来到水道边,我从天上看到的景像果然,水道已经被抽乾,露出烂泥。



「水道为什么没水了?」



进的回答不出所料,「长官们为了小心起见,下令关起水门,抽掉所有水。」



「因为化鼠会躲在水中偷袭我们?」



「嗯。因为喷炭兵会从水里来,听说化鼠还有其他两栖种呢。」



运河与水道四通八达地盘踞整座神栖66町,既然难以全面掌控,当然直接把水抽光。但野狐丸的计谋依然领先人类一步,我们一直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甚至怀疑对方早算到这一步,故意逼我们抽乾水道。



因为它明白水道无法使用,大队人马就难以移动。



走了一阵子,总算看到零星人影,刚开始还松口气,但愈看心头就愈沉重。



抱著遗体哭泣的年轻女子,受到严重枪伤而痛苦呻吟的男人,与爸妈走散而拚命找人的小孩。



每个人看我走过来都投以求助的眼神,我也很想停下脚步帮点忙,但没时间,如果恶鬼来了,情况绝对比现在惨烈,所以我必须先告知町上的领导人,商量对策。



「求你……救我……」



倒在路上的中年女子拚命对著我伸出手,我看见她的脸与手都烧得焦烂,衣服也成焦炭,看这伤势应该活不久。



「水……给我水……」



我咬紧嘴唇,无法对这人见死不救,但若我的通报晚了,局势将难以挽回。



「姊姊,我来帮这个人吧!」进挺身而出,「你不是得去找长官们吗?快去吧!」



「嗯……谢谢,交给你了!」我握住进的手,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



倒在路上的女子叫住我。



「你……究竟有什么急事……要找什么人?」



我回头说,「对不起,我有件事务必要通知富子大人或是镝木肆星先生,不然这样下去会发生更恐怖的……」



这话没能说完,对著风中残烛的人提起「更恐怖的事」,未免太粗线条。



「富子大人……应该是到全人班避难了,因为学校还没受到波及。」



女子痛苦地咳呛著。



我这才惊觉女子可能是伦理委员会的委员,似乎有些面熟,但严重烧伤让我认不出来。



「非常谢谢你。」



我深深鞠躬后快步离开,知道她们的位置大有助益,尽早赶到就好。我的脚步愈来愈快,逐渐跑起来,刚才的疲惫烟消云散。



自从毕业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到全人班,虽然町不大,想来就能来,但我忍不住避开这地方。愈靠近学校,街景就愈接近我的记忆,看来这带的毁损程度比町中心要好一些,可是看到充满回忆的建筑颓圮倾倒,内心隐隐作痛。



跑到一半,天空飘起小雨,抬起头一看满空湛蓝,我以为是太阳雨,结果没多久就乌云密布。到全人班的校门时,雨势已经相当大,伦理委员会的职员在门前挡住我。



「紧急状况,这栋建筑由伦理委员会徵收,不得进入。」



说话的是一名矮小的老年男子,我记得见过他,他是富子女士手下的人,应该是姓新见。



「我是卫生所异类管理课的渡边早季,有件急事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告知富子大人。」



「……请在这里稍候。」



新见先生皱起眉头走入校舍,我在遮雨棚底下躲雨等他,等到快不耐烦的时候才看见他回来。



「这边请。」我跟著新见先生进入熟悉的全人班校舍,建筑物本身很坚固,不怕崩塌,但或许受到爆震影响,校舍里到处是毁损的物品、碎木片、碎玻璃,连乾净的立足点都没有。我以为富子女士会在校长室,却被带到保健室。



「打扰了。」



「请进。」



回应新见先生的确实是富子女士,知道她平安无事,我先松了一口气。



「早季?」



「是……」



我看到富子女士躺在床上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她头上包满绷带,完全遮住双眼,肩膀吊著三角巾,好像还受到其他重伤。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您受伤了……」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被碎玻璃给刺到而已。想不到一大早就冒出喷炭兵那种怪物。」



富子女士浅浅一笑,随即严肃地问,「你说有急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我大概描述昨晚与觉他们在医院碰到的事情。



「那一定是恶鬼,这样下去会发生严重的大事,必须立刻采取对策才行。」



富子女士沉默片刻才开口,「……不可能,就算是早季说的,我也不信。」



「我没说谎!真的亲眼看见了!虽然我们没看见恶鬼的样子,可是两个人惨死了!」



「这根本没道理,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恶鬼?教育委员会那么小心管理小孩,完全没发现有孩子出现任何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的病徵啊。」



「我也不清楚原因,但如果不是恶鬼,究竟谁能用咒力杀害别人呢?」



富子女士又陷入沉默。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这样下去就难以回天了!」



「可是早季……」富子女士沙哑地说,「如果真的是恶鬼,就无计可施了。」



「怎么会……!」



「如果真有可能发生……我想是其他町上出现恶鬼,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里。这么一来,我们也没办法消灭恶鬼。恶鬼发作前还可以用不净猫处理,可是一旦成为真正的恶鬼,只能求老天保佑……让恶鬼意外身亡或是急病猝死。」



「两百多年前,这个町曾经遭恶鬼蹂躏,但还是重建了。您不是亲眼见证过来吗?」



「是呀,所以我才发毒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恶鬼出现,因为我深信这次町绝对会灭亡啊。」富子女士沉静地低语,「当时我们真的很幸运,这次就不是了。连化鼠都让我们这么狼狈……」



说到这里,富子女士似乎恍然大悟。



「这不可能是偶然,化鼠攻击和恶鬼现身一定有关,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窗外传来叫喊,吓得我心头一惊,声音愈来愈近,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在胡乱叫喊。



「新见,外面在闹什么?」富子女士问道,新见先生与我走到窗边一看,学校前的大路上许多人惊慌逃窜,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妙。



群众传来有人大喊著「恶鬼啊!」的声音。



终于来了……恐惧与绝望让我差点软腿。



「早季,现在立刻逃离这里。」富子女士严肃地说。



「我们一起逃!」



「我要留在这里,这副模样只会拖累你们而已。」



「可是……!」



「你要走出八丁标,前往清净寺。碰上这种紧急状况,安全保障会议应该有什么保全手段。如果你爸妈没事,应该也会逃往清净寺。」



听了这话,我浑身血液沸腾起来,虽然希望渺茫,但只剩这道光了。



「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我说你是我的继承人,我是认真的。虽然很遗憾落到现在这个状况,但神栖66町就交给你了。」



「请等等!我……我怎么能……」



「还有,新见你也跟早季一起逃吧。」



新见先生吃了一惊地说,「如果富子大人不走,我也不走。」



「不行,我要给你其他任务,请把刚才的话告诉肆星。如果真的是恶鬼来了,请你到公民中心广播,警告大家尽量逃得愈远愈好。」



「……明白。」新见先生僵住不动,低下头。



「你们还等什么?快走吧!」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新见先生硬拉著我的手离开房间。



「等一下!这样下去富子大人就……」



「这是富子大人的吩咐。」



新见先生流下眼泪,我也眼眶泛红。



朝比奈富子女士碰到恶鬼的时候,年纪与现在的我相仿,往后两百多年就一直保护著这个町,无论功过赏罚,她都足以代表神栖66町。如今,富子女士决定与町同生共死。



但现在没时间继续感伤,我不断在心中默念,自己是坚强的人,所以须把事情办好。



如果不给自己勇气,我会怕得不敢面对未来。



慌乱的群众像旅鼠一样死命狂奔,根本无法找人来问话。



「渡边小姐,请按富子大人的吩咐前往清净寺吧!」新见先生用双手圈住嘴在我耳边大喊,免得被人群喧嚣盖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见镝木肆星先生,把富子大人的话带给他。」



「那我也一起去,因为现在只有我知道恶鬼真的存在。」



我想镝木肆星先生就算得知群众害怕恶鬼,也只会认为是看到幻觉,或是敌方设计欺骗。在日野光风先生过世之后,能够抵抗恶鬼的人就剩镝木肆星先生了。我必须尽快告诉他正确资讯。



我们沿著路边前进,小心不被人群牵连,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任何人都无法使用咒力。我们逃亡的样子毫无天赐神威的光荣模样,宛如变回比古文明更原始的祖先──一群住在洞窟里,畏惧深不可测的超自然力量,连风声都会怕的穴居人类。



早上天色还晴空万里,现在已经乌云密布,雨势暂时停歇,但不知何时会继续降雨。



「镝木肆星先生应该就在这里。」新见先生说,「不久之前,他聚集起平安的民众,整理瓦砾,搭起帐篷以收容伤患,接著准备组织巡逻队。」



「可是这人潮……」



我看著人群,感到一阵绝望,在这种状况下见得到镝木肆星先生吗?



人群抵达广场的时候,前方的天空突然亮起来。



乌云底下浮现出巨大的发光文字。



请冷静。



不必害怕。



我会保护大家。



这串文字效果奇大,惊慌失措的人们看了就停下脚步,逐渐取回理智。



「恐惧会麻痹思考,这就中了敌军下怀。各位请冷静。」



镝木肆星先生从半空中飞来广场,戴著金色的四眼面具,也就是追傩仪式上方相氏所戴的面具。他用咒力放大声音,比扩音器更加响亮。



「化鼠们使出狡诈奸计,企图推翻人类,结果在我们町上造成多人惨痛牺牲,我们现在不仅要哀悼往生者,更该团结一致。」



群众间响起零星的掌声,慢慢扩大为一片鼓掌。



「对!」、「要团结!」接连有人高喊。



「化鼠必亡!」



镝木肆星先生大喊一声,轻轻降落在广场正中央。



「化鼠必亡!」



「化鼠必亡!」



「化鼠必亡!」



群众狂热地挥拳鼓噪。



若没有镝木肆星先生这样的领导魅力,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控制住骚动,他掌控人心的技巧堪称完美。只有愤怒的力量,足以驱逐出心中的恐惧,虽然煽动群众原始的愤怒等于以毒攻毒,但强心针不毒就无法挽回人命。



可是回想起来,这一切也许都在野狐丸残忍无情的预测之中。



恶鬼登场的时机,群众奔逃的方向,甚至镝木肆星先生在广场上挡住群众,都不出它所料。



广场毫无预警地震荡起来,骤然崩落塌陷,人们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脚底下裂开的大洞呑没。崩塌半径约五十公尺,相当于广场面积,洞穴边缘直逼我们脚前,幸好我们没追上群众。洞穴中央正是人群的中心,也就是镝木肆星先生落地的位置。



当时化鼠至少在土木工程技术上远远领先人类,现在我依然只能猜测,大面积崩塌的方法可能来自于它们拿手的挖洞技术,在广场地下挖出四通八达的地洞,形成容易崩塌的状态,并且在更深处挖出巨大的空洞。



引发崩塌的导火线,应该是钻得进小洞的喷炭兵在密闭空间制造粉尘爆炸,造成脆弱的地盘崩塌,瞬间呑噬地上数百名群众。



一阵烟尘完全遮住我的视线,我赶紧用手摀住脸,避免沙石吹进眼中。



「快逃吧!」新见先生拉著我的手。



「可是还没通知镝木肆星先生……!」



「现在这情况,没办法了!」新见先生边说边猛咳。



我不觉得镝木肆星先生会死,但无论他多么超凡入圣,这次可能来不及发动咒力。



我们正要逃离广场时,天上下起雨,原本是毛毛雨,逐渐转强之后成为一阵大雨。我抬头一看不禁错愕,原来雨仅仅下在小范围里,正好就是地面崩塌、烟雾弥漫的范围。



雨势猛然中止,接著吹起强风,受到雨水稀释后的沙尘被全数吹净。



镝木肆星先生仍然站在崩塌前的位置,不对,他脚下已经空无一物,他飘在原位。



四周还有其他人也浮在空中,但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而是被咒力拉起。这些人茫然无措地悬浮在半空,然后缓缓降落在洞穴周围。



「救不了所有人,实在惭愧至极。」镝木肆星先生说,语气充满愤怒与痛苦。「但此仇必报不可。我答应各位,必定从神国日本列岛上,完全灭绝化鼠这丑陋生物,一只不留……!」



话还没说完,响起一阵剧烈枪响。



地面崩塌的大洞洞壁挖出许多小洞,一批化鼠兵从小洞里开枪扫射,另一批则放箭,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镝木肆星先生。



但从下方飞来的箭林弹雨,在抵达目标前就被异次元呑没,消失无踪。



「我实在佩服你们如此难缠,但很遗憾,什么招数对我都没用。」



洞里所有化鼠同时被隐形的手拖出来,应该有好几百只。



「哪只懂人话的?」



镝木肆星先生问,但飘在空中的化鼠们自知无处可逃,全都守口如瓶,打算慷慨就义。



「我可没有让动物安乐死的好心肠,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吃了你们不少亏。」



全部的化鼠开始痛苦挣扎。



「很痛苦吧?我对你们的神经细胞传送了痛苦的资讯,不过是虚拟资讯,你们死不了。但不回答我的问题,痛苦不会停止。」



此时其中一只开了口,「住……住手……」



「哦,口条挺好的。你们的首领在哪?」



「吱!不……不知道!」



被拷问的化鼠口吐白沫,不停挣扎。



「杀!杀!杀!」



这时群众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大喊起来。



「快点招!否则……」镝木肆星先生厉声威胁。



但化鼠挣扎一阵子后,突然翻白眼流口水,剩满嘴胡言乱语。



「看来痛楚下得太重了。」



镝木肆星先生冷哼一声,被废掉的化鼠燃起白色火光,瞬间化为焦炭,掉入洞中。



此时,大后方传来一阵哀嚎。回头一看,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光景烙印在视网膜上。



许多人像雪花一样飞到空中,几个直接撞上房舍,绽放出深红血花。



「恶鬼啊!」



街道巷弄顿时化成恐怖和狂乱的炼狱,但无处可逃。



「恶鬼?胡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镝木肆星先生从大洞中央飞到我们这边的地面上。悬在半空的化鼠群失去用处,一只只炸得粉碎,肋骨弹出,肚破肠流,尸体像断线人偶落入洞底。



远方传来野兽般的高亢怒吼。



我们身后数十人猛然起火,尖叫倒地,新见先生一把将我抱在胸前,躲在房舍暗处。著火的人们停止哀嚎,路上陷入整片诡谲的死寂,生还者像我一样躲在大路两侧,吓得牙齿直打颤。



恶鬼出现在路中央。



我正眼都不敢看一眼,屏气凝神听那脚步声。心跳疯狂加速地鼓动著,亟欲在死前多跳几下,至少在死前留下痕迹。



可是……



当我从新见先生怀里见到恶鬼的模样,却看得出神,虽然心底恐惧莫名,但目不转睛。



对方的身材好矮小,像是化鼠,或者小孩。



不对,那肯定是人类小孩,小男孩,顶多九、十岁吧。他穿著化鼠的兽皮战袍,脸与手臂绘制著复杂的刺青,对我们看也不看一眼,直直盯著镝木肆星先生。



「……真的是恶鬼吗?为什么?你究竟是谁?」镝木肆星先生高喊著。



我双眼圆瞪。



这男孩与我素昧平生,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谁。



他的长相稚嫩却精致端庄,怎么看都像真理亚。



一头肆意生长的乱发跟真理亚一样火红,又和守一样卷翘。



骤然现身的恶鬼,是我两名早逝好友的遗孤。



「Grrrrr……★$¥°C£▲!」



恶鬼高喊著,稚嫩高音里混著野兽的低鸣。



数片瓦砾浮起来,以枪弹的速度飞往镝木肆星先生,但半途像撞上透明墙壁,粉碎落地。树根从镝木肆星先生背后的洞穴悄悄探出,道路两旁的房舍开始崩裂,两根梁柱穿破外墙。不过,攻击全都徒劳无功,梁柱在撞上镝木肆星先生前就灰飞烟灭,背后偷袭的树根也在击中对方前就熊熊燃烧,烧成灰烬,随风散开。



「*≠ΨΣ……★¥▼γ!」



恶鬼猛然提高警觉,停下脚步。他宛如野兽发现猎物做出超乎想像的抵抗,微微倾首瞪著镝木肆星先生。



「没用的。你会的仅是雕虫小技,我轻易就可看穿。」镝木肆星先生傲慢地说:



「你至少该有这点水准。」



恶鬼两侧的房舍骤然如沙雕般崩解,异变扩散流动到恶鬼脚下,路上石板碎成微粒,变成蚁狮穴般的巨大凹洞。恶鬼像野生动物般灵敏闪开,但难掩错愕神情。



「早季!」



突然有人从后面喊我,我差点惊愕得跳起来,回头看到觉正一脸悲恸地站在我身后。



「觉……你没事啊!」



「快逃!输赢很明显了!」



「咦?可是……」



恶鬼与镝木肆星先生互瞪,战况陷入胶著,双方技巧有天壤之别,但都没有改变现状的关键手段。



「现在只是镝木肆星先生的示威唬住恶鬼,恶鬼才没有动作,但他迟早会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镝木肆星先生也有攻击抑制跟愧死机制,所以不能杀人,也不能杀恶鬼……可是恶鬼不一样。」



「请等一下,恶鬼应该也没办法杀死镝木肆星先生吧?镝木肆星先生能挡下一切攻击啊。」



新见先生插嘴。



「错了……要攻击应该易如反掌吧。」



「怎么会……」



我脑海中又浮现了遗失的记忆。



镝木肆星先生慢慢靠近瞪著白鸡蛋不放的□。



每人都期待这段历史性的会面,□总有一天会继承镝木肆星先生的衣钵,他今天首次接受镝木肆星先生的指导。



可是,镝木肆星先生半途止步。



怎么了?正当我不解之时,镝木肆星先生反而后退一、两步,倏地转身,在众人的错愕中快步离开实技演练室。



咒力外泄。我好久没想起这个词,无敌的镝木肆星先生,当时究竟在害怕什么?



「嘎啊啊啊啊啊……!」



镝木肆星先生猛然发出大吼,但不是愤怒的战吼,是垂死的悲鸣。



他脸上的黄金面具弹飞出去,露出一双让世人畏惧赞叹的四瞳眼,但脸色看起来却如将死之人。



「快逃!剩现在了!」



觉拉著我们跑,不是往来时的方向。我们穿过恶鬼的身边,也穿过镝木肆星先生的身边。



恶鬼毫不在乎我们三人,他正全力收拾镝木肆星先生。



我回头一瞥,镝木肆星先生的头部周围全是虹彩光波,那是咒力与咒力强碰时的干涉光波。



恶鬼的咒力直接作用在镝木肆星先生的肉体上,无论镝木肆星先生多强,也无法用咒力排除咒力。



一声枯枝折断的恐怖声响传来。



他的头,被扭向不可能的方向。这就是我看见镝木肆星先生的最后一面。



盖住广场的大洞迫近眼前。这是无比巨大且深不见底的大洞,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只能死命地纵身往下跳。



6



我们跌下巨大坑洞,彷佛直达地心深处,洞底是人类与化鼠的坟场,暗无天日,而且眼睛看不见就无法用咒力。我们在掉落的瞬间往上拋出咒力钩来钩住洞口,靠著隐形的绳索勉强攀在洞壁上。刚刚一场雨让岩壁变得湿滑,洞穴里异常闷热,又因为大爆炸消耗大量氧气,呼吸困难。而且空气中充满焦臭、血腥味以及不明来由的恶臭。



「早季,没事吧?」



我听见觉的声音,他抓稳的位置似乎比我高很多。



「我在这里!新见先生呢?」



「我没事。」突出的岩块挡住他的身影,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出奇的近。



「我下面一小段有个洞穴,进去里面吧。」



峭壁上闪出绿色的火光标记。我眼前暂时一片迷茫,但确实掌握位置后,强光造成的红色眩影慢慢画过眼前。我想像岩石产生磁力,吸引我的身躯,稳住姿势后像壁虎般往上爬。



大洞外传来人群的哀号以及房舍崩塌的巨响,想必恶鬼又开始屠杀。我咬紧嘴唇,无计可施地祈祷人们逃一个算一个。我闭上眼睛,试图冷静,心跳逐渐稳定,现在想想怎么逃脱,恶鬼还要一点时间才会注意到大洞中的状况。



我与新见先生抵达标记的洞穴时,觉已经等在里面。



「快进来!」



洞穴直径一点五公尺,我们须压低身子,而且恶臭比刚刚更浓烈,无比呛鼻。



「这什么臭味啊?」



「应该是用屎尿拌黏土灰泥,好强化洞壁。」觉也摀著鼻子。



「为什么要这样?」



「紧急赶工吧。它们也是拚命准备这场战争的。」



新见先生发现地上掉了一支火把便捡起来点亮,空气更闷了,但至少看清楚洞穴里的状况。地上满是垃圾,有草根和昆虫的断羽残肢,应该是它们的口粮残渣。



「请看这里。」



新见先生发现了什么,地面上有大量血迹,还有爬行痕迹。



「有化鼠受了伤,小心,或许还活著。」觉低声说。



我们沿著血迹往洞穴里面走,果然发现一只躺在地上的化鼠,好像已经断了气,但仔细一看它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你们看,左手不见了……」



觉指著濒死的化鼠,它整只左臂几乎都没了,右手还握著一支血淋淋的大刀。



「它应该是被镝木肆星先生抓住左手,在被拖出来之前自己砍断手臂逃走吧。」



「没想到这种动物有这等胆量……」新见先生低吟,「当时被拖出大洞的士兵几乎都没穿盔甲,但这只穿著缀铁皮甲,怎么看都是将官,为了守住重要机密才自断手臂吧。」



「……要杀它吗?」



「不,如果它还能说话,就让它说点来听听……别怕,恶鬼不会追到这里,多少还有点时间。」



觉用咒力夺走化鼠的大刀。它因此醒来,看著我们,双眼在火光下闪著红光。



「喂,如果你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赏你个痛快!」觉蹲在化鼠面前说:



「看你们也吃不少苦头,为什么要跟人类作对到这种地步?我真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化鼠瘫软在地,但回瞪著觉。



「怎么了?你应该会说人话吧?现在装傻装笨可行不通。」



「根本没必要装傻。」化鼠的声音嘶哑,口气却平静得出奇。



「是吗?那快说,野狐丸现在在哪?」



化鼠守口如瓶,就是不回答。



「你们都被野狐丸给骗了,怎么就是不懂呢?他根本不把士兵的性命当一回事啊。」



「士兵的性命?可笑,区区一条命,在大义之前不过轻如鸿毛。」



「你说的大义是什么?」



「让我等全族脱离你们的暴政。」



「暴政是什么意思?我不记得对你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忍不住插嘴。



「我等具有高等智慧,原本应该与你们拥有对等权利,却被你们用恶魔之力夺去尊严,受到畜生一般的对待。只有将你们从大地上消灭,才能恢复我等荣耀。」



「消灭人类?你们真以为办得到?」觉激动地高喊,「虽然你们化鼠靠著狡诈偷袭残杀这么多人,可是还有一个人活著,就能把你们杀光!」



「只要你们口中的野狐丸,解放英主史奎拉与我等同在,还有上天派下降临阵中的救世主在,你们说的事就不会发生。」



「救世主?你说那个恶鬼?」



「恶鬼……?恶鬼是你们才对!」



趴著的化鼠猛力一踢,直冲向觉。



霎时三人咒力交错,闪出虹彩,化鼠像碎石般飞向洞穴尽头,撞上裸露的岩石。



「糟糕!」



觉不禁大喊,但为时已晚。化鼠折成两段,明显断了气。



「这家伙是想自尽才会扑上来啊……」



「够了,走吧。」新见先生催我们快点离开,「我们不能在这里拖拖拉拉,富子大人有最后的吩咐,你们必须尽快赶到清净寺。」



我们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走在狭窄的地洞,应该有某个地方可以通往地面。觉乐观地认为恶鬼应该无法用咒力下降到大洞,所以应该逃得掉,但如果恶鬼迅速结束大屠杀,就有先绕到出口的危险。我回想起十四年前的夏季野营,当时我和觉也被迫在化鼠地洞中徘徊。我总以为人生没有比那更绝望的时刻,但与现在相比,不过是牛刀小试。



无数人被杀了,不知双亲是否平安。现在恐怕连我们的町都不复存在。



我拚命忍著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可一世的高人日野光风先生、镝木肆星先生都已经殒命,我们完全没有任何手段对抗恶鬼。但现在还不能放弃,在无望的时候坚持到底才测试得出一个人真正的坚强,现在正是考验的时刻。



我不能输,因为富子大人选择由我接任,她把町交给了我,这是我唯一的心灵依托。



在化鼠洞穴里走两百公尺左右,我们发现通往地面的纵坑,出入口开在树根间并用杂草巧妙掩蔽,它们竟然在町旁干这种事,胆子大得令人咋舌。



我们先确认附近没有恶鬼与化鼠部队才钻出洞穴。



原本应该从最近的水道搭船逃走,但町上为了避免喷炭兵入侵,抽乾大多数水道,剩下的运河干线肯定会被敌军盯上。迫不得已,我和觉徒步前往利根川主流,并在这里与新见先生分道扬镳。



「祝两位平安无事。」新见先生紧握著我俩的手。



「新见先生不一起来吗?」



觉希望他回心转意,但新见先生摇头。



「不了,我必须前往公民中心,这是富子大人的吩咐。」



「可是就算现在去广播,不也太迟了?恶鬼几乎把茅轮乡里的人都……」



「我不清楚是否已经太迟,但就算一个人听见我的广播而逃走,就不算白费工夫。」



新见先生心意已决,我们终究在此分别,也是死别。



我俩拨开杂草登上山丘,害怕恶鬼随时从身后出现,冷汗直流。回头一看町上正冒出几道诡异的浓烟。



我们一边前进一边注意化鼠的埋伏,像从医院回到町上一样,进度缓慢。



千辛万苦离开茅轮乡的时候,我们听见活动中心的广播声随风而来。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恶鬼出现,恶鬼出现。姓名与种类不详,可能是库洛基斯Ⅰ型或Ⅱ型之变种。恶鬼可能是可能是库洛基斯Ⅰ型或Ⅱ型之变种。恶鬼攻击茅轮乡,造成多人牺牲。重复一次,恶鬼攻击茅轮乡,造成多人牺牲。请各位尽快避难。还留在町中心的民众请立刻撤离,町周围的民众也请离开町上,尽量逃往远处……



是新见先生的声音,觉紧抓我的肩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公民中心,想必是不顾碰上化鼠与恶鬼的危险拚命赶路。



广播一直重复相同的内容,这里要提到恶鬼的正式名称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又分为拉曼Ⅰ至Ⅳ型的混沌型,以及库洛基斯Ⅰ至Ⅲ型的秩序型。混沌型与秩序型的破坏杀戮方式不同,避难方法也不同。



广播内容突然转为老旧的唱盘音乐。



老旧唱盘当然不可能保存上千年,我们用咒力将音轨复制在陶盘上,乐声与远古录音时一模一样。



音乐是德弗札克交响曲《来自新世界》第二乐章第一节的《归途》。不知道新见先生为什么会选这首曲子,故乡都危在旦夕,怎么还会想起黄昏时分叫孩子们回家的歌曲呢?乐曲没有歌词,但我听著那旋律,脑海中清晰回想起来。



日落远山边



星散夜空间



今日工已毕



心清气神闲



夕阳晚风吹



阖家乐团圆



乐团圆



暗里篝火光



焰势愈趋小



宛若催人眠



光暗火渐消



温婉掌心护



陶然入梦乡



入梦乡



《归途》的旋律就这么持续重播著。



「看来新见先生也离开公民中心了……我们也出发。」觉催我快走。



「嗯。」



离日落还有段时间,但听到这旋律就不由自主想起黄昏光景。这时我突然想起,公民中心的广播电力来自乡里唯一一座发电用的水车,但现在水道几乎都被抽乾。



所以新见先生还在公民中心,靠他的咒力才能广播这些内容。



我很想告诉觉,但觉的侧脸凿刻著沉重的神情,或许他早就发现这件事。



我们默默往前走,穿过乾涸的水道往利根川前进,眼见离公民中心已经有好一段距离,《归途》的旋律也变得模糊不清。



剎那间,旋律断了。



我闭上眼睛,咬紧牙根死命忍住泪,深深叹一口气。



新见先生听见富子女士指名我当继承人,或许是为了让我们安全逃往清净寺,刻意把恶鬼引到相反方向的公民中心。



但我再也没有机会确认这件事了。



我们避开干线运河穿过原野,绕一大圈才到利根川,映在眼中的利根川清澈宽广,从没这么美过。我们开始在附近找船,但船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最后找来三棵倒木,用咒力组合起来做成木筏。



我们随著水流摆动,逆流而上,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事情一点都不真实。



我好希望这是梦,绝对是梦。但全身无数擦伤挫伤,还有难以忍受的疲惫都在吶喊这一切是现实。昨天整晚没睡,脑袋昏沉,根本无暇理清接连不断的惊骇事件。



不知不觉,我进入冷漠麻木的境界。



千年后,我们所有人都将消失无踪,有些人连今天的事情都不记得,那我现在拚命忍住恐惧,痛苦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早季,应该就在附近了吧。」



一时间,我还不懂觉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入口在哪里吗?」



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觉问我认不认得通往清净寺的入口。



「……不知道,我只记得好像看过那边那棵槐树。」



清净寺的位置不是秘密,但平时不会特别公开。我们都搭著没有窗户的屋型船前往接受通过仪式,不知道从哪条水道进入河流,又在哪里转入水道。我任职异类管理课,曾经与鸟兽保护官一起做现场探勘,好几次顺道参访清净寺,知道利根川边有路可以直达清净寺,但怎么都找不到确切处。



「怪了,我也记得是在这边没错啊。」



「怎么办?」



是不是要登陆在附近找找?但如果找错地方胡乱遛达,不仅没好处,还会提高碰上化鼠的风险。



「对不起!请问有人在吗!」觉开口大喊。



「别喊了。要是被恶鬼听到怎么办?」



我连忙制止,但觉摇摇头。



「我也知道很危险,可是恶鬼说不定正追在后面,当然要快点找到寺啊……对不起!请问这里有清净寺的人吗?」



没想到真的从某处传来回应:「请问是哪位?」



「我是在妙法农场生物实验课工作的朝比奈觉,这位是卫生所职员渡边早季,我们受富子大人吩咐前来清净寺避难。」



「请稍等。」



一阵嘎嘎作响,我们木筏正前方的树丛往左右两边分开,现出一条水道通往里面。



「请直接进来。」



出声的人依旧不现身,我们搭著树干做成的粗糙木筏进入水道,身后伪装成树丛的门又关起来。如果仔细审视,伪造工程不大,但没咒力不容易打开,搭船经过也完全不会发现,就算从陆地上来,密林岩石遮掩住道路,让人无法这么容易找到入口。



木筏通过蜿蜒曲折的水道,到一个围著栅栏的码头,我想起这里就是曾经来接受通过仪式的地方,原本应该有更大条的水道,现在应该遭到封锁。



「没想到两位竟然能平安到这里。」



一位双手合十的僧人现身,对我们行礼。



「我是清净寺知客,法号寂静,两位想必十分疲惫,请先好好休息。之后有事情想请教两位。」



知客就是庙里的接待人员,我们登上用栅栏围住的楼梯到寺中的僧房。我们被领往榻榻米和室,立刻有人送上两人份的餐点。虽然只有白饭、腌萝卜和一碗清汤,但对我们来说不输任何山珍海味。我们狼呑虎咽,三、两下吃个精光。接著我们安心地放空一会,我有很多话想对觉说,但怎么也使不上力,好像再度被木筏上那种冷漠麻木的心境附身。



房外有人开口,是刚才那位寂静和尙的声音。



「朝比奈觉先生,渡边早季小姐,虽然两位沿途操劳,还是有请动身前往本堂一趟。」



「好的。」我们异口同声。



我们来到本堂,里面已经聚集众多僧人,正在准备生火作法。



「朝比奈觉先生与渡边早季小姐到了。」寂静师父一开口,本堂全静下来。



「哦,哦哦,来得好啊……」



话是无瞋上人说的。他已经是一百多岁的人瑞,一阵子不见,更加苍老憔悴。



「富子大人……可还安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无言以对,无瞋上人从我的表情读懂一切,闭上双眼,什么话也没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僧人上前搭话,他的身材像鹤一样痩高,年纪满大,他说自己是清净寺的监寺,法号行舍,监寺的地位仅次于住持无瞋上人,可说是实质上的最高负责人,我总觉得他看来有点眼熟,原来一星期前出席过安全保障会议。



「有件事情务必请两位帮忙,请问哪位有近距离见过恶鬼?」



「有,我们都见过。」



「能否将恶鬼相貌描述给我们知道?年龄几岁,什么长相?」



「恶鬼……年纪大概十岁上下。」



听我一说,众人一片哗然。



「十岁?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年幼的恶鬼。」



「应该还是个孩子,五官端正,一头红色卷发……」



我相信恶鬼是真理亚与守的遗孤,但不知道该不该出口。当我和觉在描述恶鬼外表时,护摩坛已经生起火,火焰直逼天花板,另有数名僧人开始诵经。



「大概明白了,恶鬼是否长得这副模样?」



行舍师父说完,火光中浮现恶鬼的身影。



「是……就是这样,绝对没错!」



我又想起恶鬼出现在眼前时的恐惧,连声音都在颤抖。



「十分感激,两位可以下去了。」



行舍师父说完,与无瞋上人等人一起在护摩坛前打坐,将香油注入火焰中,排好护摩木,火花纷飞,三十名左右的僧人专心诵经,声音响彻本堂。



「请等等,我有事想请教……」



我想喊住行舍师父,却被寂静师父制止。



「有什么问题由我回答,两位请先退下。」



我们刚出本堂,觉就问寂静师父,「他们是在祈祷什么?」



寂静师父犹豫一会回答,「其实现在不该说明,但就破例告诉两位。今天开始,清净寺将倾全力做法降伏恶鬼。」



「降伏恶鬼?你们办得到这种事?」我诧异地大喊。



「这法事必然不会轻松。以北极星之佛光,行炽盛光法,能制妖魔鬼怪之行动;以毗沙门天神力,行镇将夜叉法,能平鬼神;四个大法之一的大安镇法,能平地灵、消国灾;远古蒙古大军攻来日本时所行的尊圣佛顶陀罗尼法,可起神风;再加上至高无上的一字金轮法,集结众家秘法再念咒强化,相信必能降伏恶鬼。」



寂静师父信心十足地说。



「之前有成功降伏的例子吗?」觉客气地问。



「根据本寺流传的古书,四百年前曾突然出现恶鬼,经全寺一同祈祷三天三夜,成功降伏恶鬼,没有任何一人牺牲。」



「意思是……把恶鬼杀掉了?」



听觉这么追问,寂静师父的脸色沉重起来。



「并非如此,古代曾有咒杀怨敌的咒法,但违背今日佛家道理,绝不可行。」



「但恶鬼已经杀了好多人,杀一个恶鬼就能救众生,不正好符合佛家道理吗?」



「即使如此,依然不可以祈祷杀死恶鬼,无论什么方法,我等与各位都绝不可用咒力杀人。」



看来无论怎么拐弯抹角,就是无法骗过烙印在我们DNA之中的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但如果无法直接攻击恶鬼,又为何要燃护摩火作法呢?



觉似乎也有跟我一样的疑问。



「这次祈祷究竟有怎样的效力呢?」



「降伏恶鬼是要抑制其行动,使其心生惭愧,重拾佛心,停止无谓的杀戮。」



既然人类无心外泄的咒力都可以扭曲生物的演化过程,那么道行高深的僧人专心祈祷,威力肯定惊人。正如寂静师父所说,降伏恶鬼的法事并不是要对恶鬼进行物理攻击,而是影响他的精神,控制他的行动。或许没有比这更和平的解决方法了。



但这法事的出发点本身就有重大的失算,以往出现过的恶鬼都是人类社会的成员,即使恶鬼凶性支配心灵,心的深处必定还留著普通人的记忆与情感。如果触及记忆深处的人性,确实可能让恶鬼停止杀戮。但这个恶鬼并没在人类社会中生活,想必连日文都不会说,就算拥有人类基因,心里还是化鼠,我不觉得法事会对这种恶鬼有效。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事,但有件事情更该先问清楚。



「富子大人说过,安全保障会议的成员在紧急情况下会逃往清静寺。我的爸妈……图书馆司书渡边瑞穗和町长杉浦敬,难道没过来吗?」



寂静师父的回答出乎我意料,「已经见过两位了。」



「咦?那人呢?」



我连忙追问,但看寂静师父一脸忧郁,像被泼了盆冷水。



「两位到来之前的两、三个小时,令尊和令堂与无瞋上人、行舍师父谈过后又回到町上了。」



我们应该是在利根川上错过。



「怎么会……为什么?」



「令尊和令堂非常担心你,但相信你必能平安到来而一心等待,突然町上来报,恶鬼现身。」



我紧盯著寂静师父,目不转睛。



「令尊和令堂认为无论付出多少牺牲都须阻止恶鬼,于是大胆回到町上。第一,要将町上剩余的不净猫全数放出,第二,要将图书馆中资料全数废弃,避免落入化鼠手中。」



「那……」



我双腿一软,要不是觉迅速撑住我的肩,我一定当场跪坐在地。



爸妈竟然赴死。



「令尊和令堂托我们保管了一些东西,说等你来了就交给你,我们等等就去看。」



「请……请现在就让我看。」



我茫然细语。



「明白,我马上拿来,但在这之前,本寺还有位客人想见两位。」



我已经听不见寂静师父说了什么。



现在追上去也来不及,爸妈应该已经进入恶鬼与化鼠的地盘,那就不可能生还。



我难道要一次失去双亲?想到这里,我浑身瘫软无力。



觉与寂静师父谈了些什么,扶著我的肩走过长长走廊,来到僧房。



「打扰,我带渡边早季小姐与朝比奈觉先生来了。」寂静师父在拉门前跪下说道。



「请进。」拉门里传来耳熟的声音。



拉门一开,里面是木板和室,地板粗糙,看来我们住的僧房算是相当高级的房间。



「渡边,朝比奈,真高兴你俩平安无事。」



一名男子从地板上起身,他皮肤晒得黝黑,一脸斑白胡渣,但我一眼就认出他。



「乾先生……」



他是卫生所的鸟兽保护官,前往消灭盐屋虻鼠窝之后就下落不明,可能是第一个碰上恶鬼的人。



「真是无颜对各位,不仅没能达成使命,只能卷著尾巴逃回来。」乾先生垂头丧气。



「言重了,面对恶鬼谁也束手无策啊。」



觉出言安慰,但乾先生摇摇头。



「不,如果趁早通报町上……应该能避免这恐怖的状况。」



「乾先生,你大概是一星期前出发驱除盐屋虻鼠窝对吧?后来发生什么事情?」



觉一问,乾先生娓娓道来。



五名鸟兽保护官奉安全保障会议之命前往消灭盐屋虻鼠窝,还被吩咐三天就要消灭二十万只,目标惊人,可惜最后一只都没逮到。因为盐屋虻鼠窝与旗下大军察觉恶名昭彰的「死神」即将到来,就像钻入地底般无声无息。



前三天的生活一成不变,整天在山林里奔波,填写报告文件,隔天绑在信鸽脚上送回卫生所,捜索毫无进展。但就在第四天,事情发生了。



五名鸟兽保护官都是老手,对化鼠的战术与弱点瞭若指掌,因此就算化鼠隐匿踪迹,也不会笨到分头捜寻,毕竟化鼠看到多名能够使用咒力的人,通常会设法让人类分散好各个击破。



今早,五个人一样发挥精湛的视觉与听觉进行全方位警戒,前往捜寻化鼠。他们像老练的猎人一样翻山越岭,总算发现化鼠小队扎营过夜的痕迹。



经过大约一小时的追踪,五人发现了化鼠小队,小队里有十几只化鼠,正在岩壁中段的洞里进进出出,搬出事先囤积的弓箭等武器,五人中眼睛最尖的海野先生,发现那是盐屋虻旗下的灯蛾鼠窝士兵,这时五人才散开来展开包围网,并保持每个人都在彼此视线范围内,随时互相支援,绝不放过任何一只化鼠。



驱除少数化鼠的危险性就跟摘蜂巢差不多,五人之中,两人负责挡下对方所有反击,一人正面进攻,剩下两人打游击。游击手在视野良好的位置布阵,看到化鼠逃跑就格杀勿论,或活捉拷问。乾先生担任游击手,绕往右边一座大岩山,从后方登顶,这是观察战场的绝佳位置;另一名游击手会泽先生绕往左边,躲在地表的凹坑中。



攻击终于开始。如果是化鼠发现人类发动攻击,躲在洞里的化鼠可能会逃走,毕竟没人知道地洞究竟多少出入口。所以负责攻击的川又先生使用碎石子假装枪击,甚至还模拟枪响,功夫堪称一流。



果不其然,灯蛾鼠窝士兵误以为是敌方鼠窝发动攻击,立刻准备迎战。它们听见零星枪声,就躲在岩石或竹盾等掩体后开始反击,川又先生假装从不远处的松树树干后开枪,化鼠的枪弹箭矢因此集中在该处;接著川又先生停下攻击,假装弹药耗尽,化鼠们就接连从洞里钻出来。



此时有只化鼠从岩山顶上的洞里钻出来,从它那个位置可以把会泽先生看得一清二楚,但在化鼠拉弓放箭之前,乾先生已经无声无息地杀了它。虽然天气炎热,化鼠仍披著棕绿色的迷彩斗篷,应该是负责从暗处暗杀敌人的狙击手。



其间,峭壁中段已经收拾乾净。化鼠一现身,川又先生就熟练地折断它们的颈子,负责防御的海野先生与鸭志田先生闲得发慌。



这时有东西从洞穴里钻了出来,全身披著灰色斗篷,位在高处的乾先生和低处的四名鸟兽保护官,都以为那是要出来投降的残存化鼠。没有再发动任何攻击,但状况就是不对劲。



结果四名鸟兽保护官,川又先生、海野先生、鸭志田先生、会泽先生全都现身。虽然面对一只化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完全防御,但在作战中所有人都现身,实在非比寻常。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呢?」



听川又先生这么说,乾先生才知道现身的原来是人。他几乎位在正上方,看得不够清楚,但这人身高与化鼠差不多,应该是个孩子。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一场恶梦。



川又先生的头就像被木刀打中的西瓜,炸得脑浆四溢,接著海野先生、鸭志田先生、会泽先生依序惨遭相同命运。



乾先生吓得脑海一片空白,心臓狂跳,满头大汗,脑中只有恶鬼两个字在打转。等他稍微冷静下来,心中充满疑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从化鼠的洞里出来?究竟是谁?



但无论现实多么曲折离奇,都不该浪费时间在没有答案的问题上,乾先生立刻转换思绪,想著该怎么逃离这里。恐惧本能催促他没命地逃,但他拚命控制情绪,研判局势,最后他从刚才杀死的化鼠射手身上剥下迷彩斗篷,最后证实这是当下唯一的正确选择。



乾先生爬下岩山,发现无论走哪条路都无法逃离化鼠的重重包围,即使开战也没必胜的把握,要是碰上恶鬼更是死路一条。



乾先生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换地方藏身,等待敌军离开,但化鼠却出乎意料地一直停留在附近。他心想,化鼠们可能知道「死神」总是五人一组行动,或许自己才是被设计的人。



迷彩斗篷是救命关键,斗篷有头套,包裹住整个身体就能骗过有点近视的化鼠,而且斗篷上沾了浓烈难闻的化鼠体味,不至于闻出破绽。乾先生之后仅碰上一次生死关头,他正面撞见化鼠大队,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他赶紧躲进树林里让路。幸好乾先生身材矮小,几乎与化鼠差不多,加上经常观察化鼠,巧妙地模仿了化鼠的动作才没被看穿。



「……可是我只能躲在平原,设法不被它们逮住,实在没办法突破包围网逃回町上。」



乾先生的口吻参杂著苦涩。



「我就这么等了四天,四天里除了喝露水,几乎没东西下肚,体力近乎耗尽。没想到第四天早上……也就是昨天,化鼠部队全数前进某地,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陷阱,但没办法多做推敲,等天色暗下来就动身回町。先不管化鼠的动向,至少我得尽快警告大家恶鬼来了。」



乾先生几乎用爬的翻过山丘来到见晴乡,他打算见到谁就向谁求救,但一个人影都没见到,才想起那天正好是夏祭。这天晚上大多数人都会出门,乾先生不禁大失所望,但随即想起两个地方一定还有人。



医院和新生儿托儿所。



医院位在遥远的黄金乡,但产房与新生儿托儿所碰巧都在见晴乡,乾先生当然先往托儿所,路上还见到烟火绽放在夜空中,远方的茅轮乡传来欢呼声。



他好不容易抵达托儿所,却见到惊人的光景。



「我本来就知道它们有这种习性,每次鼠窝间分出高下时都会看到这种情况,让我觉得它们不过就是群低等动物,没想到它们敢对人类的……!」



滔滔不绝的乾先生,突然住口。



「请等一下,难不成化鼠它们……」觉大为错愕,连问题都没能问完。



「没错,它们恶胆包天,竟然找人类的婴儿下手!」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夏季野营的过去。



此时大批虎头蜂士兵涌出龙穴,怀里都谨慎地抱著某样东西。



「那是……」问到一半,我就发现那是婴儿。



「通往龙穴的路上有许多产房,全是土蜘蛛女王产的幼兽。」



「为什么要抱出来?」



奇狼丸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令我作呕。



「那正是最重要的战利品,将来壮大我等鼠窝的劳动力。」



抱著婴儿的士兵来到奇狼丸身边,婴儿眼睛还没张开,拚命挥舞前脚,似乎想要抓些什么。它皮肤粉嫩,白里透红,脸比成鼠更像老鼠。



我想起史奎拉的话。



「女王会遭到处决,剩余所有化鼠则当作奴隶使唤,生时受到猪狗不如的虐待,死后被弃尸荒野,或被当成肥料。」



想到婴儿的命运,我内心一阵黯然。



我大受冲击,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原来野狐丸的另一个企图,也就是真正的企图,是攻击托儿所抢夺人类婴儿。



「它们残忍地把留在托儿所里的保育士杀光,动手的当然不只化鼠,还有跟在身边的恶鬼。然后它们把婴儿全抢走,还当场在哭泣的婴儿身上刺上它们的奇怪文字。」



任职异类管理课后,我经常看到化鼠文字,与汉字似是而非,要举例的话可能比较接近古代的女真文字、契丹文字或西夏文字。



「这可不是闹著玩的……」觉脸色苍白,「刚开始是真理亚他们的孩子,长大之后就成了连镝木肆星先生都束手无策的恶鬼,如果化鼠赢了,抢到更多婴儿,十年之后全都能使用咒力……」



我这才惊觉野狐丸心目中真正的伟大愿景。



他若唆使一个恶鬼就可以夺下神栖66町,这样的成果已经算不错,即使无法完全征服,至少可以维持十年的势力均衡。我不清楚托儿所里多少婴儿,但应该超过百人,如果这些孩子在化鼠教育下成了恶鬼,全日本的町都无法抵抗。当它们抢夺更多婴儿,组成恶鬼部队,想从日本远征东亚、欧亚大陆甚至全世界都不是梦想。最终将诞生一个伟大的化鼠世界帝国。



「我现在依然不懂当时该怎么做,或许悄悄离开,警告町上长官最好,但我真的一肚子火,怎么也忍不住。当我看到一只化鼠在我面前得意洋洋地看著哭闹的人类婴儿,就把它的头炸得稀巴烂。」



平时沉著冷静的乾先生,脸颊激动得泛起红潮。



「化鼠当下当然陷入兵荒马乱的状态,因为咒力攻击看不出来自何方,它们左顾右盼,我就趁隙逃走。我当然没算得那么精,只是忍不住火气就动手了。」



「不过真亏你能平安逃走。」觉不禁赞叹。



「其实不算平安,我逃走的时候还是穿著迷彩斗篷,但路上被化鼠看破,左手吃了一枪,我赶紧逃走,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竟然跟恶鬼碰个正著。那肯定是恶鬼没错。」



「那后来怎么了?」我咽了一口口水。



「一技之长真是刚好救了我的命。我用化鼠语一边喊痛,一边逃开,而且头都压得很低,所以恶鬼看不清楚,什么也没做。」



乾先生似乎将胸中郁闷一吐为快,语气顺畅不少。



「见晴乡已经是它们的势力范围,我只能逃往平原上,但逃著逃著,累得都要瘫了,如果直接倒在平原上,一定会被它们抓去剁成肉酱。我早已有丧命的准备,但就在意识朦胧的时候被救起来。我想说总算碰到人了,张眼一看眼前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化鼠……本来觉得这下肯定没命,但你们猜猜,救我的是谁?没想到是它带我来这座清净寺,人生真是捉摸不定。」



「你说化鼠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觉讶异地问。



「它正是野狐丸最大的死对头,虎头蜂鼠窝主将军奇狼丸。我一直觉得这家伙非同小可,做梦也没想到它会救我一命。」



「原来奇狼丸还活著,它现在在哪?」我忍不住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我醒来,那个寂静师父说渡边你们已经到寺里,我就说务必要见你们一面。这么一提,我还真把奇狼丸忘得一乾二净。」



「打扰了。」



不知不觉离开的寂静师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这是令尊和令堂托我们转交渡边早季小姐的东西,请收下。」



这是比想像中大得多的桐木方箱,长边六十公分,拿起来相当沉,木箱上还有一只信封。



「谢谢。」



觉问寂静师父,「听说是虎头蜂鼠窝的奇狼丸带乾先生来这里,后来怎么了?」



「哦……那只异类啊。」寂静师父冷冷地回答,「也许有事可以问它,因此正留置于本寺中。」



「可以见它吗?」



「这就难说了。」



我将寂静师父拿来的木箱放在地上,打开信封。



7



信纸上是毛笔草书,这是我熟悉的妈妈笔迹,光看就让我心头一揪,差点落泪。



亲爱的早季,



我相信你必定平安抵达清净寺,所以先写下这封信。



虽然不清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但恶鬼如今在町上放肆,害了许多人命。我们须尽全力阻止恶鬼,所以没能等你会合就先回到町上。我们或许会就此丧命,但这是我们须负的责任。常言道:知识就是力量。对抗恶鬼需要知识,我这名图书馆司书就获得了这些知识。



你不可以跟著我们来,我们会尽力阻止恶鬼,如果失败了,有些事情你必须去做。



接下来我要写的内容,在第四类知识中属于第三种「殃」,所以你读完之后请立刻烧毁这封信。不要沉浸于个人的伤感之中,你要考虑町的未来而行动,别忘记你是富子大人选择的继承人。



还记得我在安全保障会议上,提过古代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吗?



地球上曾经满是危险的兵器,足以将人类消灭数十次,其中绝大多数遭到破坏,剩下的应该也撑不过千年时光,早已腐朽不堪使用。我提过超级集束炸弹,但即使真的留下任何一发,目前应该不堪用。



但会议结束后,我在搜寻超级集束炸弹的资料时,发现某段纪录文字。根据这文字,只有一种大规模杀伤性兵器在千年后依然可能运作。讽刺的是,这兵器正是不具咒力的人类,为了消灭有咒力的人类而研发完成的,俗称狂人毁灭弹,十分骇人。



狂人毁灭弹是由美国研发,透过当时驻日美军偷偷运来日本。



信上接著是一串含有数字的奇怪咒语,开头写著「东京都」,似乎没有提到狂人毁灭弹究竟是怎么样的武器。



聪明的早季应该猜得到,为什么我们现在必须使用这种武器。



因为我们无法用咒力攻击或杀害恶鬼。



过去恶鬼曾多次出现在各町村中,每次都造成尸山血河的惨剧,或许恶鬼正是人类天性深处的罪孽,我们根本无法对抗。



分析过去恶鬼现身的案例,就知道各个时代的人们是多么艰苦对抗,甚至有些案例的结局教人不得不想到是神明保佑。比方说为了防止恶鬼接近而破坏建筑物堆起屏障,碰巧一支钢筋弹飞刺穿恶鬼胸膛,要了恶鬼的性命。后来破坏建筑的人也因为愧死机制发动而身亡,但终究挺救许多人的性命。



不过后来尝试刻意营造这种状况的人,全以失败告终。人只要在恶鬼周围进行破坏行为,就会触动攻击抑制,无法使用咒力。还有人试著喝醉或使用毒品隐瞒杀意,可惜没任何成功案例。无论使用何种诈术,想骗过自己都是难如登天。



不过最近一个例子却给了我们线索。距今两百五十七年前,攻击我们町上的恶鬼K,被一名医师的英勇行为杀死。医师将毒药注入K体内,随即被K杀害,但K也确实断气。



若医师没有被K杀死,他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清楚,应该会因为愧死机制发动而死。但关键在于,他依然成功杀了K。



在医师心中,究竟如何看待对K注射毒药这件事?我也不明白。但写到这里不禁令我毛骨悚然,因为这代表只要透过某种媒介,我们现在也可以不用咒力就杀死别人。



过去的人们试过以弓箭、火枪杀恶鬼,全数失败,因为没有抱持杀意,就不能使用这些武器。



但古文明所创造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不同,有时只要按下一颗按钮就足以杀死数百万人,就算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但心里却没实际杀人的感受。也就是说,这种装置可以大量杀人,并且逃过良心苛责与杀人的罪恶感。



狂人毁灭弹也是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之一,但可杀的数量不多,反而比较适合暗杀与恐怖攻击。无论如何,它都是最缺乏实际杀人感受的武器,不仅不会引发攻击抑制,还可能避免触发愧死机制。



时机正确,恶魔的武器也许能成为天降甘霖,拯救苍生。



纪录提到狂人毁灭弹的保管地点,就是前面提到的古代地址,可惜光靠这点资讯不可能找得到,但只要设法启动箱里的东西,应该就办得到。



早季,你具有难得一见的天赋,说穿了就是坚强。就算你哭了,伤心了,绝不会灰心。你一定能坚持到底,完成目标,爸妈一直都这么认为,富子大人也挂了保证。



如果现在还有狂人毁灭弹,你一定找得出来。请用它击倒恶鬼,拯救本町。



我们由衷爱你,无论何时何地,都将看护著你。



母 渡边瑞穗 字



一看完,我就哭了。我将信交给忧心忡忡的觉,打开桐木箱。



箱里放置著模样像海蟑螂的东西,长约五十公分,背上长了蛇腹状的装甲,还嵌著许多发出深蓝色光线的条状物。



「是拟蓑白……!」



觉探头一看不禁惊呼。这玩意虽然不太像小时候看过的拟蓑白,但整体外观差不多,只是背上没有触手状的突起,完全不像正港蓑白,勉强算是假拟蓑白,或者拟蓑白骗。



【录入注:「正港」是闽南语,「真正的」之意。】



「可是……它还活著吗?」我擦著泪问。



「谁知道?里面还有纸条,或许是说明书什么的。」



我从箱中拿出折四折的纸条,年代相当久远,已经严重泛黄,纸上印著陌生的生硬字体,是假拟蓑白的说明。



一百二十九年四月十一日,于筑波山麓出土之地下四号仓库中取得。



型号:TOSHIBA太阳能电池自走型档案库,型号SP-SPTA-6000



使用注意事项:



⑴启动前须照射阳光。经过长时间休眠后,最少需要照射夏季强光六小时。于缺乏日照之场所长时间运转,有电池耗尽之危险。



⑵欲恢复休眠状态,可用口语下令,并在运转指示灯熄灭之后保存于暗处。



⑶捕获时显示听从人类命令,但可能趁机发光迷惑人类或企图逃跑,须比对待野生动物更警觉。



⑷设计上拥有极长寿命与耐力,但自我修护功能有限,而且型号太过老旧,目前应该没有零件可更换。



⑸部分电子电路可能有故障,无法修护,若有故障疑虑,可让装置休息降温。



⑹其中资讯知识大多属于第四类,使用时务必小心谨慎。根据一般伦理规定,自走型档案库一经发现务必摧毁,而本装置切勿让非图书馆相关人员发现。



「一百二十九年,那就是距今一百多年前。不知道还会不会动。」觉说。



「总之先晒个太阳看看。」



这机器应该被秘密保管在图书馆的地下仓库里长达一百多年,妈妈在避难前特地前往图书馆带它过来,我不希望它是个故障的废铁。



我们向寂静师父借来铁笼,关进假拟蓑白,然后放在寺院里晒太阳。距离日落可能剩不到六小时,老天才知道它今天能不能运转。



「这边请。」



我看了寂静师父指的方向,不禁皱眉,眼前是寺庙后山的大岩石,岩壁挖出大洞,还嵌著坚固的木栅,怎么看都是牢房。



「怎么会在这里?」觉也面露责难地问。



「毕竟它是异类,不能让它住僧房,更何况如今化鼠叛乱,已经有多人丧命。」



「奇狼丸是效忠人类的虎头蜂鼠窝将军,还救了乾先生的命,带他到这里,怎么可以这么……」我忍不住开口。



「伦理委员会已经提出申请,不论哪个鼠窝都要驱除。而且鼠窝就算一时效忠人类,看到风头不对就会立刻叛逃。畜生都是一个样。」



寂静师父说得好像不杀它就已经是天大慈悲,然后才解锁开牢门。



阴暗的牢房里充满闷热的野兽体味。



「喂,奇狼丸,有贵客特地来见你。」



寂静师父说完,牢房里爬出一道庞大身影,牢房不高,不够让它起身,但我一眼就知道它是奇狼丸。闪著绿光的眼睛,从眼角延伸至鼻梁的复杂刺青花纹,在化鼠之中鹤立鸡群的壮硕身躯,以及宛如野狼的独特面容,可是它现在狼狈地瞎一只眼,还有数不清尙未痊愈的伤口,十分消痩僬悴。



奇狼丸正要爬出来就被铁炼扯住,它一个踉跄,发生金属的清脆声响,随即踏稳脚步。



「承蒙两位大驾光临这卑陋不堪之处,实在不敢当。」



即使如此困顿,它的口气依然一如往常地高傲又带点讽刺。



「我是渡边早季,你认得吗?这是朝比奈觉……」我说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对寂静师父说,「这太过分了。至少把锁炼解开吧!」



「没有监寺答应的话,恐怕……」



「他们现在不是在祈祷吗?先斩后奏就好。」



觉说完,毅然决然地用咒力打断捆住奇狼丸后脚的铁炼。



「两位这么做,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寂静师父有苦说不出,但我们毫不在意。



「两位我记得十分清楚,异类管理课的渡边早季大人自然不在话下,上次见到朝比奈觉大人时,还是位可爱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如此英俊挺拔。」



奇狼丸很快走到我俩面前,外头阳光耀眼,它不禁眯起眼睛。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种苦……要谢谢你救了乾先生。」



奇狼丸听我一说便笑咧开大嘴,开门见山地说:



「哪里,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举。话说,两位对那名恶鬼有何打算?」



「区区异类不得插嘴!退下!」



寂静师父怒斥,但奇狼丸不当一回事,单单看著我们说话:



「我等精英部队在同族中天下无双,却因为区区一名恶鬼而全军覆没。我方的放箭全数停在半空,武器又遭咒力夺去,束手无策。虽然只是个孩子,依然恐怖无比。」



「后来怎么了?」



「恶鬼并未一口气夺去我军性命,想必是在享受单方面的屠杀。我勇敢的士兵们成了敌军箭爬,被千刀万剐,凌虐残杀。」奇狼丸说著,脸色毫无变化。



「好险你平安无事。」我说完才想到奇狼丸已经少一只眼睛,说他平安实在太过粗心。



「我能逃走确实算得上是奇迹。副将之下的精英们将我团团围住,为我杀出一条生路,但半途所有武器像被磁铁吸去一般纷纷离手。它们赤手空拳,挨刀中枪,我趁隙从恶鬼身边二、三十公尺处逃脱,跳入山沟。只能说神明垂怜,我才没被发现。」



「没错,恶鬼也攻击了我们町上……放心,你属下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



「但神尊……人类对同种并不能使用咒力吧?究竟要如何应付呢?」



「你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寂静师父讶异不已。



「神尊似乎都看轻我等的智力,这在我等之间早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该死的说客野狐丸想必很清楚,我想这正是拟定本次计画的立足点。」奇狼丸依然只对著我俩说话。



「奇狼丸,你会怎么击退恶鬼?」觉问。或许他认为一代化鼠名将,可能会有什么方法。



「既然无法使用咒力,只能依靠我等的一般战术,枪击、毒箭、陷阱……虽然恶鬼不死,战必不胜,但恶鬼身边必定有盐屋虻鼠窝士兵贴身护卫,应该不易得手。」



看来它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



「对了,再问你一件事,我们接下来必须前往东京,你如果对东京有什么了解,可以告诉我们吗?」



奇狼丸诧异地瞪大剩下的那只眼睛。



「莫提神尊,就连我等同胞也甚少靠近那诅咒之地,目前东京周围应该没有任何鼠窝。」



「听说以前的战争污染了土地和水源,是真的吗?」我问。



「如此广大之地区长久以来寸草不生,确实可能残留某些有害物质。」



「是不是留著什么致命毒气、辐射能,走进去就会死?」



奇狼丸扬起嘴角说,「不,我想那是谣传。毒气想必早已散尽,至于辐射能,虽说钸239的半衰期长达两万四千年,但当地一带并没有危及生命的严重污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曾一次亲身踏上东京,虽然没有在当地取用任何飮水食物,但整天下来吸饱东京空气,并未发生任何健康上的问题。」



我和觉互看一眼,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而奇狼丸也看出我们的心事。



「任何地方,我去过一次就永生不忘,若能带我前往,必能给两位带路。」



「两位!千万不能信这家伙的话!异类终究是异类,表面忠心耿耿,肚子里不知道打什么算盘!」寂静师父连忙警告。



「若神尊怀疑我的忠诚,请信我一句,我对野狐丸恨之入骨,绝无半点虚假。那奸贼将我等虎头蜂鼠窝的女王囚禁于牢中,女王想必正受著与我相同的处置,我无论如何都要将那野狐丸大卸八块,救出女王。这是我如今唯一心愿,也是唯一的求生目标。」



奇狼丸说话咬牙切齿,眼里彷佛要喷出绿色火光。



「但要提醒两位,虽然方才我说自身健康并无受害,但同行士兵死伤三分之一左右。那阴暗之地依然潜藏许多危机,若没有适当指引,恐怕就连神尊去了也是自寻死路。」



寂静师父不断抗议,但全被当成耳边风,因为我们满脑子都在想,即将前往的东京究竟有多恐怖。



假拟蓑内已经用太阳光充电六小时以上,但完全没有活动。



「糟糕,它如果不能动,根本不知道地点在哪。」觉叹口气,「就算给我们古代的住址,也没有当时的地图啊。」



「明天再充一次电吧。毕竟已经休眠一百多年了。我们还是先赶紧出发好了。」



我摸著假拟蓑白的外壳,虽然被太阳晒得热呼呼,却没有醒来的徵兆。



「说得也是,太阳马上下山,夕阳反射在河面上时,也许比晚上更能掩敌人耳目。」



奇狼丸洗过澡吃过饭,精神都回来了。但它不能光著身子,所以借了一套清净寺的僧衣来穿,那诡异的模样就像妖怪寺里的妖和尙。



「……可是这究竟该怎么操纵呢?」



乾先生看著漂在寺院码头边的奇妙物体,喃喃自语。这玩意身上写著「梦应鲤鱼号」,它应该是一艘船,长约五公尺,外型像两只船上下对叠,上面有一扇门,关起来就不怕渗水,我们从门里坐进船舱,三人和一只化鼠把空间挤得满满。



「一人从正面小窗观察前方,下达指示,另一到两人以咒力转动船身两旁的外轮。」



寂静师父解释。外轮长得像小水车,轮轴贯穿船身,可从船内的小舵轮来转动外轮;小舵轮被框在半圆形的玻璃球中避免渗水,不靠咒力就无法转动,当两边外轮都往前转,船就往前走,往后转就往后走,往不同方向转就可以转弯。



「这是本寺与本町仅存的一艘潜水艇,原本是为了调查河底而建,一旦发生大事则用来让住持、监寺等高僧逃难。但有鉴于本次使命重大,特地破例……」



「寂静师父,承蒙你关照了。」觉巧妙地打断啰嗦的寂静师父,「可惜无法向无瞋上人和行舍监寺道谢,请务必替我们转达。」



「几位要出发了吗?请别嫌我啰嗦,是否能再多做考虑?与那异类同行实在是不伦不类之举。」



「现在管不了什么规矩伦常,能用的都得用上。」



我们把换洗衣物与假拟蓑白塞进背囊(其实应该说背包),忐忑不安地启航。我负责往外看,觉操纵右边的外轮,乾先生操作左边的外轮。刚开始我们浮在水面上通过寺院水道,等寂静师父打开树丛伪装门,船驶入利根川,伪装门又关起来。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清净寺。



我们锁好船舱开始潜水,船里漆黑无比,而且河水混浊,夕阳西下,窗外视野不甚清楚,我刚开始的指示下得有点慢,而且左右外轮的转速搭不上,梦应鲤鱼号游得左摇右晃,几次差点撞上石头。幸好航行还算顺利,我们三个渐渐掌握诀窍。



我们也发现这艘船最大的缺点就是内容量小,一旦坐满乘客很快就会缺氧,呼吸困难;必须暂时浮出水面,打开舱门放入新鲜空气,我们保持这样在水上航行一段时间。



潜行时仅靠左右外轮前进,速度没想像中的快,所以浮在水面时就忍不住想补一点前行进度。奇狼丸从舱门探出头,嗅著周围空气,又关门向我们报告。



「前方传来浓烈的同胞气味,我们最好下潜。」



梦应鲤鱼号又慢慢沉入水中,贴近河底,靠著外轮缓缓前进。



「要潜多久才行啊?」觉自言自语,没人回答他。



航行一阵子,我看见上方有船影,两艘……三艘,似乎是化鼠在放哨,现在利根川下游完全落入敌军掌控。梦应鲤鱼号在河底爬行,钻过敌军脚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毕竟没人知道船里的声响会不会被外面听见。



又过一会,总算看不见敌方的船影。



「浮上水面吧。」觉说。



「可是……再等一下比较好吧?说不定它们还在附近。」我这么抗议,但觉摇摇头说:



「说不定潜久了,又碰到下一组敌人,我们绝不能错失换气的时机啊。」



乾先生与奇狼丸也附和觉,在三比一的投票数下,决定浮出水面。



一打开舱门放入新鲜空气,所有人都深呼吸感受著珍贵的氧气。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出海啊?乾脆浮在水面全力冲刺好了。化鼠应该束手无策吧。」



我不想再潜水,开始耍起任性。



「这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它们没在河里撒网,我们就能从河口出海,但这样会暴露行踪,搞不好还会察觉我们的企图。所以只要有机会偷偷出海,就应该要低调进行。」



觉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真不该继续闹脾气。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急速变暗,即使浮在水面都须小心前进,我不禁担心水底视野状况多糟,但这时奇狼丸开口了。



「请关门潜航,前面有相当多同胞,或许布下了警戒线。」



梦应鲤鱼号悄悄沉入水底,四周暗得令人难以置信。



利根川在这带的水深顶多四、五公尺,没深到可以完全遮蔽光线,但月亮刚出来,乌云遮蔽天空,连星星都看不见几颗,再加上水底像墨桶一样阴沉,我根本不知道该看什么、下什么指令。



「对不起,前面什么都看不到。」



觉与乾先生听我一说就伤脑筋地停下舵轮。



「可以顺著水流漂一阵子。」奇狼丸提出建议,「请小心别撞上什么。」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有办法完全避免冲撞吗?我有点气奇狼丸,但还是仔细盯著漆黑的窗外。



「对了,有光就好啦!只要在窗户里发出什么微光,应该就能看到远方了。」



「不行。」觉立刻否决,「在水底发光太显眼了。」



「那是要继续摸黑前进吗?」



「现在还有其他方法吗?」



我正想抗议,突然发现小窗外照来一道微光。



「咦?你们看,亮起来了。」



「嘘!安静!」乾先生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



我们一时不敢动弹,发现前方水面闪著光线。



「它们正在用火光照水面……」觉压低声音。



「你想它们会发现这艘船吗?」



「应该不会。」觉嘴上这么说,声音中却缺乏信心。



「不必担心,上面的士兵都看著水面,必定想不到竟然有船会潜在水底。」



奇狼丸自信满满地说。



火光照亮眼前,我们缓慢而确实地前进,看来奇狼丸说的没错,对方完全没注意到我们,毕竟晚上用火把照著只会看到光线反射,反而看不见水中景象。



我看见微亮的前方水面漂著许多影子,好像是木筏。



「觉,你看。」我低声说,觉将外轮交给乾先生操控,爬上前。



「什么啊?」觉仔细观察大片黑影,然后长叹一口气说:



「原来如此,没想到它们提防到这种地步……」



「怎么回事?」



「它们在水上放了障碍物,用木筏挡住整条河,让船只无法通行。我想木筏上还配了弓箭手吧。」



这带的河面较窄,但应该也有数百公尺宽,即使将树干随意绑成木筏,做出这种程度的封锁线还是相当费力。



「果然是疑神疑鬼的胆小鬼,但无论多么奸巧,必定想不到我们从水下经过。」



奇狼丸得意地说。



梦应鲤鱼号贴著河底,穿过木筏下方。



通过化鼠的封锁线,四周重新笼罩在漆黑中,我们前进一会就悄悄浮出水面换气。



「清净寺的人怎么就想不到给这艘船装支换气管什么的……」觉抱怨起来。



「既然都来到这里,就离河口不远了。」乾先生开心地说:



「接下来应该不必潜航了吧?」



「奇狼丸,附近有化……你同胞的气味吗?」我问奇狼丸。



「不知道,方才风向有变,往海上吹了。」



奇狼丸拚命嗅著气味,同时竖耳聆听。



「目前什么也没听见,但最好尽力低调前进。」



梦应鲤鱼号浮在水面,悄悄渡过河面中央,我从上方舱门探出头观察前方,河面比刚才遭木筏并列封锁的位置宽很多,看不见两岸。



这下应该没事了。我放松紧绷的神经,再继续沿著河川航行就是河口,出海到太平洋便不必担心被抓,再撑一下就好。



此时约一公里前方,出现两、三艘船影。



「前面有船,怎么办?」



「等等。」



梦应鲤鱼号停下来,外轮往后回转,暂时停在原地。



「……潜水吧。从这里应该可以撑到海上。」



此时,奇狼丸突然低声喊道:「请快逃!」



「咦?怎么了?」



「是我同胞……还有他!不会错,是恶鬼的气味!」



「可是风向相反……」我说到一半倏然发现,恶鬼是从后面追上来。



我一回头就看见阴暗的大河上出现巨大的风帆轮廓,快速靠近这边,距离应该剩四、五百公尺。



我知道被发现了。恶鬼是人,视力远比化鼠好,即使河面漆黑,也可能透过星光反射看出些微的水波晃荡。



「要潜下去吗?」



「来不及……直接突破吧!」



听到觉大喊,我马上用咒力猛烈推动梦应鲤鱼号。觉从狭小舱门挤出头,赶紧对后方进行障眼法。他后来告诉我,他当时对水面吹入大量空气,制造出巨大的水泡墙,对方至少看不见航行的水痕。



「早季!闭上眼!」



觉回头对著前方大喊,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紧闭双眼靠意象推动船只;我感到眼皮外亮起强光,前方巡回的化鼠小船似乎起火,同时发出刺眼光芒,恶鬼目睹这道强光,一时应该会眼花撩乱。



梦应鲤鱼号就在驾驶闭起眼睛的危急状况下,横越过燃烧的船只。



张眼一看,方才加速太过专注,潜水艇正用惊人的态势在水上滑行。这时,我发现已经在太平洋上,身后陆地轮廓若隐若现,海浪气势远远大于河浪,令我心惊。这是鹿岛滩的疯狗浪。



「恶鬼呢?甩掉了吗?」



「暂时甩掉了,不过应该会重整旗鼓追上来吧。」



「为什么?」



「如果我们只是想逃,应该不会从河上穿越它们的势力范围,而是改走陆路吧?但我们冒险强行突破包围,野狐丸要是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发现我们的企图,至少不会放我们不管。」



船在海上摇晃,我觉得头晕想吐,海风的味道刺进鼻腔深处。



「那得快点赶路……」



「是啊。但等下只要让陆地维持在右手边就好,简单。我们先越过犬吠崎,再绕过房总半岛。」



觉盯著阴暗的海面说:



「在这之后才是问题,如果假拟蓑白不醒过来,我们也束手无策。」



星光下的东京湾波光粼粼,是非常美丽的内海,怎么看都不觉得正靠近奇狼丸口中的恐怖地带。我们让梦应鲤鱼号接近海湾内侧,等待天明,根据奇狼丸的建言,晚上登陆非常危险。它曾经从陆路进入东京,白天海岸全无异状,但晚上有属下粗心靠近海岸,结果全被来路不明的怪物咬死。



海湾里的浪比外海平稳许多,但经过一阵摇晃,还是让我想尽快踏上稳固的地面,一看东方亮起金色曙光,我松一口气,总算可以登陆。



这时,头顶突然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我愕然抬头,黎明的天空布满数不清的生物在胡乱飞舞。



「是蝙蝠。这附近栖息著无数蝙蝠,可以说它们才是当今东京的主人。」



奇狼丸如此说明。我想不透蝙蝠怎么会繁殖出这么庞大的数量,但看奇狼丸冷静的模样,这应该不是危险的来源。



梦应鲤鱼号往东京湾的西北海岸前进,海岸边是灰白色沙滩,但没看见大型动植物的踪迹。



船一登陆,我马上跳下船,伸个大懒腰舒展僵硬的肌肉,沙滩踏起来相当舒服,但刚踏上地面总觉得还在摇晃。其他人也接连登陆。



为了提防追兵,我们找寻适当的地方藏船。沙滩后有一块灰色礁石,观察起来似乎是古代的水泥建筑遗迹,我想起之前在盐屋虻鼠窝见过的圆形建筑物,但礁石更大上许多。再往前面看,地面裂出一道大缝,一个大平台座落在深约二十公尺处,往下似乎深无止尽,还飘出冰冷的臭霉味。我们将当前需要的物品拿下船,再将梦应鲤鱼号安置在裂缝平台上。



「好了。再来呢?」



「胡乱行动不是办法,重新帮它充电吧。」觉指著装假拟蓑白的背包。



「我们应该先到安全的地方,最好可以看见海面,万一追兵过来马上就能发现。」



我们按照乾先生的提议前往高处,找到一座灰黑色的石丘陵,这应该和灰色礁石一样,是古代建筑的残骸。沙滩上的沙似乎曾经是水泥碎块,有些建筑使用的水泥比较坚固,只会慢慢变形,还不至于崩解。



阳光逐渐转强,我们把假拟蓑白放在朝阳下,再来只能等待。我们开始吃早餐,但不能生火起烟,所以默默吃著清净寺准备的口粮。材料主要是蔷麦粉,混入柴鱼、梅干、核桃、枸杞等材料,再以蜜糖揉成块。我想起好久前吃过化鼠的口粮,当时正跟野狐丸一同前往木蠹蛾鼠窝,现在吃的口粮味道有点不一样,但没差多少,只要忍著点,不至于难以下咽。



填饱肚子后,睡意就涌上来。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能想睡,乾先生看我睡眼惺忪的模样,好意要与我轮班站哨,于是我就乾脆地睡著。



我不记得当时梦见什么,人类在大难当头的时候反而不会做恶梦,当时的梦应该很愉快。或许是回到孩提时代。



忽然间,某样东西闯入我的梦境,是个奇怪的怪物,既像青蛙一般呱呱叫,又如鸟一般高声啼。好吵,吵得我的意识很快转醒,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睁眼一看,另外两人加一只化鼠正围著假拟蓑白。



「怎么了?」



「启动了……充电完成了。」



听觉这么说,我睡意全消,马上起身加入行列。



假拟蓑白发出一长串刺耳的机械声之后,终于开口说话。



「我是国立国会图书馆筑波分馆的镜像终端008号。」



是轻柔的女声,众人欢呼。



「我有话要问你。」觉发问,但假拟蓑白依然自言自语:



「目前正进行同步中……进行同步中……进行同步中……」



假拟蓑白似乎正在跟其他图书馆终端机交流,过一阵子,它得意地说话。



「同步完成……成功修正日期与更新档案库。」



看来机械同伴之间即使相隔千里也能轻易通讯。



「真是恭喜啊。然后我有事要问你。」觉若无其事地打断它。



「必须注册使用者,方可使用发问捜寻服务。」



觉瞥我一眼,我们以前在夏季野营抓到拟蓑白时听过一样的话。



「要怎么注册使用者?」



「注册使用者需满十八岁以上,证明姓名、住址、年龄,并提出以下资讯。驾照、健保卡(注明地址)、护照(需影印出生年月日与现居地址)、学生证(注明地址与出生年月日)、身分证(发行三个月以内)、公家证照及等同效力之证件。以上均需在使用期限之内。」



「没有那种东西。」



「另外,请注意以下文件不可使用。员工证、学生证(缺少地址或出生年月日)、车辆月票、名片……」



「如果你不马上回答问题,我就毁了你。然后顺便警告你,别想用什么催眠术。」



「……文件手续已省略,现在开始注册使用者。」



「这也省了吧。我要问的是这个地址,要怎么才能到这个地方?」



觉说了信上写的地址,假拟蓑白发出粗糙的蜂鸣声。



「全球定位系统无法运作……无法接收GPS卫星讯号……无法接收GPS卫星讯号……目前收不到讯号。」



「别担心,早就没那种东西了。」



「根据其它终端之收讯电波,以三角定位法推测目前位置。」



假拟蓑白沉默片刻,专注又热情地处理著百年来第一份工作。



「……地图资料比对完成,电子罗盘地磁测量完成,目标方位确认。请由目前位置往西偏北二十九度角前进。」



我听了不禁兴奋握拳,这下就能抵达信上的位置,但依然只有老天才知道狂人毁灭弹是否还留在那里。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狂人毁灭弹是什么东西?」



假拟蓑白陷入沉思。



「……符合之结果共有五十七件。」



「好像又叫狂人杀手,狂人弹,总之是武器就对了。」



「共一件符合……狂人毁灭弹是古文明末期由美国人研发的细菌武器俗称,用于超能力者扫荡计画。」



细菌……我吃了一惊。



「可是……狂人指的不是心理有问题的人吗?」



觉问了不相干的问题,他喜欢紧咬无聊细节的习惯似乎还是没改掉。



「片假名写法相同(注:两者日文皆为「サイコ」,发音相同),希区考克电影中将狂人称为phycho,但狂人毁灭弹之狂人则针对具有念动力的人类,写做phyko。应该是从念动力psychokinesis简化演变而来。」



「那细菌武器是怎么回事?」



「狂人毁灭弹的正式名称为剧毒炭植菌strong toxicity bacillus anthracis,简称STBA。炭疽菌是大量存于土壤中的一种枯草菌,人体一旦感染,将会引发皮肤炭疽、肺炭疽、肠炭疽等严重病症……」



假拟蓑白的说明令我毛骨悚然,原来炭疸菌在环境恶劣时会以孢子状态休眠,所以才成了非常好用的生化武器。只要培养出炭疽菌之后乾燥,就能做成白色的孢子粉,孢子粉能抵抗高温与乾燥,又保持空气传染的能力,甚至可以装在信封里寄出。



STBA是以基因改造强化过毒性的炭疽菌,一般肺炭疽的致死率已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强化后几乎达百分之百。而且STBA具多重抗药性,可以治疗一般炭疽的盘尼西林与六环素等抗生素,对它毫无用处。



「……一般炭疽菌并没人传人之能力,但STBA有强大的人传人能力,难以透过一般疾病学方法控制传染扩散。STBA不仅有第一波攻击所需的强大破坏力,另一优点是比其他细菌、病毒武器更容易善后。STBA之设计,是毒性会在使用后一至两年降到一般炭疽菌之下。不仅使用方便,更有环保概念……」



疯了,我完全无法理解古人的想法。



「……我们真的要去拿这种玩意吗?」



另外两人加一只化鼠似乎不能理解我为何发问。



「为了击倒恶鬼,这也是无可奈何啊。」觉说。



「就算释放到生态环境里,也会随著时间降低毒性,不用担心后患无穷。」乾先生说。



「太棒了,如此一来很有机会感染恶鬼,问题是怎么让他吸入粉末。」这是奇狼丸的感想。



「……一般炭疽菌孢子确认可存活五十年以上,STBA孢子据说有千年以上耐性,这是……」



假拟蓑白毫不间断地说明关于狂人毁灭弹的种种知识。



「够了。」



觉制止它不时混杂蜂鸣声的怪异女声,应该是担心电池容量。



奇狼丸骤然脸色一变,赶紧起身。



「不妙……」



「怎么了?」乾先生讶异地问。



「请快抓住那只鸟。」



奇狼丸指著一只不断远离的飞鸟,应该已经离开一百公尺。



但在乾先生对鸟集中注意力前,觉小声喊道:「不,请等一下。」



觉眼前浮现出真空的透镜,但不是一般的凸透镜,而是用凹透镜放大目标影像。我们都聚到觉的身边。



映在透镜中央的海平面彼端,出现船帆的桅杆。



「真不敢相信它们已经追来了……」觉错愕地低喃著。



「是我粗心,我等常使用鸟只当斥候探敌,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发现。想必是趁我们昨晚停泊于海湾内时,利用猫头鹰或夜鹰等夜行鸟掌握行踪。」奇狼丸懊恼地说。



「怎么办?」



「对方应该掌握我们的位置,现在应该立刻逃走,但方圆三十公里内的地表尽是荒凉高地与沙漠,无处藏身。对方可从高处掌握最短距离追赶我们,被追到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钻到地底如何?」乾先生眉头深锁,询问奇狼丸。



「东京的地底正是地狱,我阵亡的属下几乎都死于地底探勘中,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奇狼丸指著四、五十公尺前的一个地洞。



「方才经过时,我闻过风中气味,这里应该可通往纵横东京地底的巨大洞窟。最初是较平缓的斜坡,我们可以步行下去。」



看来没有其他选择。



「好吧,只要在被追上前找到狂人毁灭弹就好,对方追来正好省事,把他们一起拉进十八层地狱……大不了在我们被杀之前把毒雾喷在狭窄的洞穴,还是能感染恶鬼。」



乾先生代为道出我们所有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