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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樱 弥生月(1 / 2)



春花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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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想要座灯……谢谢、谢谢。这边请,请你再靠近一点。请坐坐垫。对不起啊,榻榻米很旧了,脚会痛吧。因为铺子就这么小,只能赚得我跟老伴儿两人糊口,相当拮据。俗话说榻楊米和老婆新的最好,对我来说,那间直是梦想中的梦想。



不过,再怎么说,做的毕竟是这种生意,铺子弄上崭新木头的话,也许反而不像样。放眼望去,所谓旧货铺,都是在这种连铺子也可以当商品的老房子做买卖。大概是这样感觉比较舒服吧。我认识的人里有个嘴巴刻薄的男人,他说旧货铺的房子和铺子之所以会那么脏,是为了想让铺子里的商品看起来更干净、更高级一点。



你认为呢?不过,要是真为了这样,我啊,一定只在晚上才开店。俗话说的夜里远处油伞斗笠下才禁得起看的那句话,其实并不只限于女人。在座灯的亮光下,看任何东西都变得高级一成。所以我们采购商品吋,必定在白天出门。因为老天节的亮光,那真是诚实得近乎残酷。



啊,对了,你是想要座灯吧。我说了一大堆废话,真对不起啊。我听松三郎说,贵一点也无所谓?



嗯?啊,松三郎吗?就是刚才帮我照顾生意的那个小伙子。哪里,他根本不是伙计那种正式佣工。就这么一丁点铺子,我一个人就够了。那小子是本所一家海苔批发商的三少爷,是个从小就很喜欢玩旧货,很迷旧货的怪眙。你也知道,反正是三少爷,不用继承铺子,虽然只是家小小的批发商,但他们是拥有地皮的有钱人,根本不愁吃穿。所以他到我这儿见习,有一半是好玩。平常的话,我不会让松三郎一个人看铺子,今天是凑巧出门去参加集会。我老伴儿?那家伙对这一行完全不懂,只是很喜欢算钱也很会算钱,就让她专门管那方面的事了。到了我这种年纪,让老伴儿掌管钱也不会感到不方便或没面子。这种麻烦的琐事,交给老伴儿管,自己落得轻松。



咦?这位客官,你稍微——稍微转过来,我看一下。你看,是樱花辦,衣领背后沾着樱花辦。真是风流啊!而且又是沾在客官这种俊俏年轻男子的身上,这樱花辦不是很潇洒吗?话说回来,外头应该春色无边吧!



客官,你成家了?不、不,不是想调查你的身世。像客官这种老实又俊秀的男人,女人是不会放过的。而且穿得又体面——在商家工作?还是自己开铺子?哎呀,你笑了。问太多不好吗?



对了,你是来找座灯的。松三郎有没有让你看过座灯?啊……这么说来,铺子里的座灯你都看过了。没一个中意的?那太遗憾了。不过,在这种阳春季节,想找座灯倒也真是别出心裁呀!像我这种凡夫,老是想在秋天夜长季节点亮座灯,与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饮酒作乐,这种老天节亮晃晃的季节,就算座灯破了我也懒得理。



哦?是受人之托。啊,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来,你打算买贵一点的?恕我失礼,你的预算是——哦,这么多!出手真大方。



可是,客官,我可能多管闲事了,只是,既然你打算出这么多线,何不干脆买新的?出这么多的话,甚至够你订做新的了。你何不向托你买座灯那人说说看?



嗯……原来如此。你这样说真令人高兴。家具这种东西,的确要用久了、旧了才有味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不管衣柜还是屏风,新家具会讨人喜爱的,就只有女子出嫁那时而已。例如桐木衣柜,嗯,至少要用十年才能成为真货。重新请人刨过或磨过之后,最有味道,在这之前就只是衣柜“见习生”而已,跟我这儿的松三郎一样。



可座灯的话,就有点罕见了。这东西大抵说来,跟故障品差不多。要是会烧毁则太危险,那是题外话,不过,底座其实并没有那么牢固。



你要的是榻榻米房用的座灯吧?不是做生意用的那种挂灯吧?说得也是,挂灯的话,以客官出的价钱足以买五十个了。



这样一来……真伤脑筋。怎么办?



不、不,刚刚是我自言自语。你不要说下次有机会再来这种话。真是性急的客人。唉,你先坐下嘛,我叫人端茶过来。喂,阿绀,端茶过来好吗——对,两杯,还有,家里不是有伊势屋的豆沙包吗,也拿过来。店里有客人啦!



阿绀是我的老伴儿。她本来是染坊的女儿。说是染坊人家的女儿,正确说来应该是曾经是染坊人家的女儿。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家伙娘家有四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孩,大概是嫌想名字太麻烦,四个孩子都用染色颜料命名。还好不是做大岛绸泥染那种铺子,要不然名字叫阿泥的话,大概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所以我老伴儿就叫阿绀,阿绀阿绀地叫着叫着,结果真的像狐狸那般眼睛往上吊(注一)。不愧是喜欢算钱的女人,名字和容貌倒都名副其实。待会儿你看到她,可别笑啊!



哦,来了来了,是这位客人。你有没有用烫一点的水泡茶?一定要烫得拿不住茶杯,要不然我不喜欢。反正是底层庶民出身的,跟公卿家庭长大的不一样。客官你出是吗?我说得没错吧。



来,别客气,吃点豆沙包。



那么,嗯。



我说客官啊。我刚刚一直唠三叨四的,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也左思右想想了很多事。



有关客官要的座灯,老实说,铺子里有。不、不,没摆在这儿,收在库房。我这儿也有个小库房,这库房也老旧得很。这儿啊,是我父亲刚开铺子那时——我是第二代——连货带铺盘下来的,那库房也是。库房比这铺子更老旧,我父亲说,他听上任铺子老板说那库房在明历振袖火灾(注二)时,丝毫没受到影响,当然我也不知道年代到底有没有那么久,不过我很怀疑就是了。



那库房里有两盏上等座灯。其中一盏是象牙制的,镶工非常精致。依我看来,那可能不是用来糊纸的,而是用来镶玻璃的。这个座灯极为罕见。从我父亲那代算起的话,我们做这生意大约有五十年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种座灯。



另外一盏是一般的涂漆座灯,倒顺着框子到烛台的地方,有一条浮雕飞龙,是盏造型华丽的乌木制座灯。



所以说,客官,我是想让你看看这其中的一盏。那真的是高级品,质量绝对没问题。只是啊……



嗬,你真会猜!是的,这两盏座灯都有来历。在我来说,要是佯装不知就这样卖给客官,总是有点于心不安,所以才一直迟疑不决。



当然,在知道那是问题商品时,我就已经请寺院和尚做了驱邪法事。所以啊,就算卖给客人,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感觉上的事很难说。



是吗?就算那样你也要看吗?那我把座灯拿过来。然后,有关那两盏座灯的来历,我再慢慢地说给你听。







首先是这盏象牙制的座灯。如何……很豪华吧!听说这是在海外订制,之后再运送过来的。你看这蔓草花纹,不是很有异国情调吗?再来看这里,这框子的地方,经过加工可以糊上纸,不过这大概是后来请人加工的吧?你看这框子的镶嵌条纹,本来应该是镶玻璃的吧?玻璃这种东西,就算这么小的玻璃珠,也很透明,要是里面点了火,应该非常漂亮才对。因为生意的关系,偶尔——真的是偶尔——有机会看到萨摩雕花玻璃杯,那也是美得令人舍不得用。



订做这种东西的人,肯定非常有钱。这座灯的第一个主人是一家大铺子的老板。铺子商号和老板的名字,抱歉,我不能告诉你。那铺子是运输船商——拥有好几艘北前船(注三),老板光靠下巴支使这些船就能哗啦哗啦賺进大把的钱。第一代就成了大财主,听说他本来也是北前船的船员,又听说他对国外一直很懂憬,所以很喜欢南蛮(注四)进口的东西。这是事后才听说的。



那个老板已经过世了……差不多在三年前吧。老实说,他是鸦片中毒死的。不、不,我没说错,也没听错,真的是鸦片,就是用烟管吸的那种奇妙药品。据说是用罂粟制成的。



那人啊,客官,大概跟我们这种人的器量不同吧。他之所以会鸦片中毒,这事啊,说來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起初,他好像只是肠胃不好——这是事情的发端——而且不是普通病症,胃部一整天都会绞痛,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人急剧地消瘦。另外,听说触摸胃部那个地方会摸到类似肿瘤的东西。



一些个性豪爽的男人总是这样,这人也很讨厌看医生和吃药,身体不舒服,也是找一大堆理由一直没去看医生。可是,病倒后大约三个月,因为太难受,他终于去看医生了。



这位医生的父亲是御典医(注五),系出名门,他自己也曾在长崎游学,扎买学过荷兰医术。那真是必须花大笔钱才能请他看病的医生。



结果啊,经过医生诊断,说是腹部有恶性肿瘤,而且已经大到一摸就能摸到的程度。鼓鼓的肿瘤,听说大概有拳头这么大。这下子,根本无药可救了。在西方的话,碰到这种病症,可以做切开腹部取出肿瘤的手术,可是我国还没有那种技术和知识。医生对那个人说,很遗憾,顶多只能活半年。



听到医生这样说,要是一般男人一定会失常吧!不过,这运输船铺老板实在令人钦佩,他说,既然这样也就认命了;既然医生说只剩半年,那大概就真的是这样吧。听说他说这话时从容不迫,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接下夹,事惰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因为身体急速衰弱,他花了一个月整理生意的事,能盘让的全盘让,能交给什么人负责的就交代下去,再来就是直至去世之前好好静养——说静养也有点怪——就在准备静养的前夕,这位老板再度去找那位先前帮他看病的医生。后来听说他拜托医生一阵事。



他跟医生说,能不能卖鸦片给我?



那老板对医生这么说:我年轻时就对鸦片很感兴趣,吸了那东西,可以沉浸在这世上无法体验的幸福气氛里,就像极乐世界降临一样,这是从船员那里听来的。可是,吸食鸦片迟早会中毒,最后瘦得只剩皮包骨,连站都站不起来地死去。我深知这点,也亲眼看过。所以至今总是警告自己,自己是有前途的人,绝不能碰鸦片。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我在自己这一代就成了大财主,如愿地走过生意这条路,梦想已经达成了,而且,如今只剩半年不到的生命。钱的话,多得在这半年都花不完。既然如此,我很想试试年轻时一直忍着不敢尝试的东西——老板是这么说的。



听说这位老板一再地对那位年轻医生这么说。而且他又说,据说鸦片有止痛的效用,但我并不是因为痛得难受而想吸鸦片,纯粹是就快死了,想满足自年轻以来的好奇心而已;现在也并不是想寻死,要是有得救,绝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吸鸦片。



那种心情我也可以理解,可是这老板的想法不是很大胆吗?



听说那医生接受了老板的拜托,大概是被老板说服了。反正老板一定会付钱。



只是,医生卖鸦片给老板的事,他们都没对人说,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那是当然的,这样比较好嘛。之后,万事都很顺利。



没想到,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不是老板这边麻烦,而是医生那边。



死不了啊!那老板。



医生说的半年期限到了,老板却完全没有快死了的征兆。腹部那个鼓鼓的肿瘤还在。但多亏鸦片的关系,不但不疼,老板也看似一天比一天健康。实际上,老板家人和铺子的伙计们。也都开始期待或许老板会这样慢慢恢复健康。



结果啊,客官,最麻烦的是,那位医生也开始觉得事情或许是这样。换句话说,那肿瘤是恶性的不治之症、只能活半年的宣告,也许是医生诊断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