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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炸面包之谜(1 / 2)



1



接近年末的某天放学后,我拿著一叠问卷走向校刊社的社办。问卷内容是关于修改校规与否,要不要回答都可以,但我们不习惯这种「回答也可、不回答也可」的自由,所以全班都回答了,问卷的缴交期限还很久,不过大家都写好了,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会由我把问卷送回校刊社,是因为我放学后在教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班上的干部对我说:「小鸠,你和校刊社的堂岛很熟吧?可不可以帮我拿过去?」但我有两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交友关系?还有,为什么他会以为我和堂岛健吾的关系很好?我疑惑地歪著头走在夕阳照射的走廊上,突然发现窗边站著一个女学生。这位顶著在微风中飞扬的妹妹头、把手腕靠在窗台看著黄昏天空的女生就是小佐内同学。她不是放学后会在走廊上摆姿势的那种人,所以我好奇地叫了她。



「小佐内同学。」



她转过头来,我一看到她的表情就愣住了。小佐内同学的眼中流出泪水,脸颊发红,嘴唇也红得像是涂了口红。我一眼就看出事情不单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著哑然无语的我,小佐内同学竖起小指擦擦眼角。



「喔喔,是小鸠啊。」



她勉强地笑著说道,随即转向一旁,咬字不清地说道:



「你吓了一跳吧?对不起,我太丢脸了。」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家了。」



她转身跑开,逐渐走远。虽然我梦想成为小市民,其实我有很大的自信能揭穿别人隐瞒的事,但是在刚才短暂的交谈之中,我实在看不出小佐内同学为什么那么难过。看来这次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



事后回头再看,没有出场余地的不是我,而是小佐内同学。因为之后我遇上一件奇怪的事,还尝试著解决,而小佐内同学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场。从我们缔结互惠关系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解谜的时候没有小佐内同学在旁边。



2



校刊社把一楼的印刷准备室当成社办。门是开著的,所以我送问卷进去之前先在外面看看情况。



我曾经听堂岛健吾说过校刊社的社办没有整理得很乾净,亲眼看到才发现比我想像的更杂乱。纸、纸、纸、白板,然后又是纸、纸、纸,不知为何还有一个小冰箱。房间本来就不大,中间还放了一张大桌子,两边靠墙的狭小空间也塞了几张单人用的桌椅。



大桌子上面放著一个白色盘子,有四个学生正脸色凝重地盯著那个盘子。我发现其中一人就是堂岛健吾,他体格壮硕,不认识的人绝对看不出他是校刊社的。



「是常悟朗啊。怎么了?」



没人会用「怎么了」来打招呼的。



「我帮忙送问卷回来。」



「喔喔。」



健吾难得露出愧疚的表情。



「这样啊,不好意思。你们动作还真快。」



「校刊社应该要派人来收的。」



「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人手不足,没办法每班都去。」



我把问卷交给他,事情就解决了。我正想走人,但又觉得社办里的气氛怪怪的。他们四人不发一语地围著桌子看起来就像有什么隐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像在互相打量。我用眼神询问健吾这是怎么回事,健吾盘起双臂,叹了一口气。



「……常悟朗,你现在有空吗?」



「是没有事情要忙啦。」



「这样啊。我现在有点烦恼,你能不能陪我商量一下?」



我和小佐内同学发誓过要一起迈向小市民的道路,而小市民才不会随便插手不相关的团体的麻烦。



不过向我求助的不是别人,而是堂岛健吾,那我就无法拒绝了。我虽然无奈,但是只要能帮上健吾的忙,要我做什么都是小事一桩。



「可以啊。什么事?」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才没这回事,我很无奈的。



社办里的其他三人都对健吾投以责备的目光。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困扰,但健吾擅自决定找外人商量,他们当然会不高兴。有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直接发难:



「喂,堂岛,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他说吗?」



「这又不是需要保密的事,而且我们继续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跟别人说的时候,我们自己也能把事情整理清楚。而且……小鸠常悟朗经常会注意到别人没发现的事。」



他对我的评价太婉转了。那个男生还是不太高兴,但也不打算继续和健吾争吵,只是喃喃说了句「什么嘛」就不再开口。



「真木岛和杉怎么想?要跟他商量吗?」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比较高瘦的一位简洁地回答:



「无妨。」



「好,那就决定了。」



健吾点头说道,他先把手上的问卷堆到墙边的文件小山上,然后指著大桌子上的盘子,沉重地说:



「问题就是这个。」



那是一个圆盘,白色的,直径大约二十公分,盘子里空无一物。



「喔喔,这个……是盘子吧?」



「安静听下去。」



是。



「有一种甜点叫柏林纳•普方库亨,我是不知道啦。」



虽然他才刚叫我安静地听,但此时我不能不吭声。



「柏林……什么?」



「柏林纳•普方库亨。」



「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柏林纳•普方库亨。」



我不愿相信自己的听力有问题。是健吾说得太快了,才让我听不清楚。



「柏林……纳?」



健吾放弃地摇头。



「就是德国的炸面包啦。」



原来如此,我听懂了。



「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柏林的名产,通常和拳头一样大,不只是把面包拿去炸,里面还塞了果酱。听说德国在过年时都会准备很多炸面包,还会用炸面包来玩游戏,把其中几个面包塞进芥末酱,看看谁会吃到。」



「原来德国也有这种游戏。」



「最近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德国面包店,店里有卖这种炸面包,我们准备在十二月号报导世界各国过年的习俗,所以去询问面包店是否愿意接受采访,他们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不想只是听人分享,打算自己玩玩看那个游戏,吃到芥末面包的人就要负责写报导。我们依照人数准备了面包,就放在这个盘子上。」



所以桌上才会放著盘子啊。



「然后大家一起吃了面包。」



我想像著健吾在开始讯号之后吃起果酱炸面包的模样,感觉还挺好笑的。虽然健吾看起来像个硬派,但他连热可可的制作方法都有自己的坚持,或许他其实很爱吃甜食。



「好吃吗?」



我问道,健吾却不高兴地回答:



「问题就在这里。」



「不好吃吗?」



「很好吃。」



「那就没问题啦。」



「我说过了,问题就在这里。你听清楚了,我们每个人都说很好吃。」



我忍不住望向围坐在大桌子旁的三个人,他们全都露出困惑的神情。健吾加强语气说:



「不可能会这样的,一定有人吃到了芥末面包,可是却没有人承认。我叫大家不要开玩笑,但他们都坚持自己没有吃到。」



微胖的男生插嘴说:



「你也一样。」



健吾重重地点头。



「是的,我也一样。」



然后健吾问我说:



「常悟朗,你猜得出来是谁吃到了『中奖』的炸面包吗?」



我想要向健吾道歉。校刊社每月发行的船户月报老是写些运动会或校外教学这种大家都知道结果的无聊文章,既不好也不坏,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没想到他们会为了跨年特辑去买少见的德国炸面包来写报导。既然这个企画出现了危机,我当然要出手相助。



「好。我不知道能不能猜出来,总之我先问清楚情况。」



我谦虚地如此说道。先搞清楚这四个人的名字吧。



堂岛健吾就不用问了。



体型微胖、动不动就喃喃抱怨的男生是门地让治。



高高瘦瘦、表情举止都对我明显表现出不信任的女生是真木岛绿。



身材娇小、戴著圆眼镜、看起来搞不清楚状况的女生是杉幸子。



健吾以外的三个人都是校刊社的一年级社员。这些人都是「嫌犯」。我瞄了时钟一眼,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



「吃了炸面包的就是你们四人吗?」



健吾点头。



「试吃的时候,盘子上的炸面包有四个吗?」



「是啊。」



「加了芥末的面包只有一个?」



「嗯。」



说话简洁是健吾的一大优点,但我现在真希望他能慎重一点。



「不好意思,健吾,请你只回答自己完全确定的事。」



健吾稍微皱起眉头,但立刻点头说:



「抱歉。试吃的时候盘子上放了四个炸面包,我们事先计划在其中一个塞进芥末。真木岛、门地、杉和我四个人各吃了一个面包,但是没有人承认自己吃到加了芥末的那个。之后都没人碰过盘子。」



「我知道了。谢谢。」



好啦。



这次我被托付的任务是找出「凶手」,也就是吃到芥末炸面包的人。我最擅长的就是把乍看不可能的事情加以梳理并重新解释,推测出别人想隐瞒的事,可是想要只靠著推理百分之百准确地找出凶手是很困难的。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有个神秘怪盗用催眠术瞒过校刊社的社员偷走芥末面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即便不谈太夸张的假设,也有可能只是某人搞错了什么事。如果每一种可能性都要讨论,每一句证词都要怀疑,就没办法准确地找出凶手了。所以我默默地在心中订出了规则。



第一,只要是健吾认定的事,我就相信那是事实。



第二,不考虑这件事之中有超自然现象的可能性。



第三,凶手不会做出不合理的行动。



依照这三项规则,我已经想到了几种可能性。我不能太心急,要循序渐进地列出条件。



首先是检视房间内部。



这里是位于校舍一楼的校刊社社办,正式的名称是印刷准备室。隔壁房间就是印刷室,两个房间并没有相通的门。反正只要出去走廊就能立刻到印刷室,所以房间不相通也不要紧。门的款式是侧滑门,我来的时候是打开的。



从门口望进来,房间又窄又长,底端是窗帘拉上的窗户,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整理得很乾净,只有用来盛面包的白盘子。



墙边放了纸箱和书柜,里面全都塞满了纸。房间里放了几张和教室相同的课桌,从门口看进来,右侧的墙边有一张,左侧的墙边有一张,底端的墙边也有一张,每张桌子旁边都放了椅子,只有窗边的桌子旁边没有椅子,每张桌子上都杂乱地放著纸张和照片。



右侧的墙壁挂著白板,写在上面的一行行文字似乎是十二月号的目录。「世界各国的过年习俗」的大标题旁边有一行「德国的柏林纳」,应该就是指这次问题所在的炸面包游戏。左侧的墙边放著冰箱,我还没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健吾发现我看著那边,就问道:



「怎么了?你很在意冰箱吗?」



「这个嘛,是没错。」



「没人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冰箱,而且也没插电。」



冰箱只有校刊社使用,不能叫学校付电费,所以没插电也很正常。奇怪的是,既然不用为什么还要放在这里……好奇归好奇,我并不认为冰箱和炸面包的谜团有关。



我观察过社办里的情况,又向健吾问道:



「你可以形容一下炸面包的形状和大小吗?」



健吾把拇指和食指围成一圈,直径比五百圆硬币大一点。



「大概这么大,形状是球形,褐色,上面洒了白粉。」



真木岛冷冷地说:



「不是白粉,而是糖粉。」



「我也这么想,但是他叫我只说自己完全确定的事。」



我一直都很欣赏健吾老实的性格。言归正传吧。



「刚才你不是说和拳头一样大吗?这也太小了吧。」



健吾比出的圆圈和庙会摊贩的鸡蛋糕差不多大。



「是啊,一般的炸面包比较大,但我们采访的那间店试做了给小孩吃的迷你尺寸,所以我们就请他们分一点给我们。如果是吃正常尺寸的炸面包,还没吃完就会发现芥末,所以一口大小的比较适合……这样也能节省预算。」



「这么说来……你们用来玩游戏的炸面包是非卖品啰?」



「是这样没错。」



所以就算有人另外跑去买,也没办法买到相同尺寸的炸面包。



「有很多种口味吗?像是巧克力口味、橘子口味……」



「……不知道。那是实验的商品,或许会有新口味,所以我不确定。从外表看起来都一样就是了。」



「你还有注意到什么事吗?」



「炸面包的底部,就是洒白粉的另一面,有一个小小的洞。我可以说出自己的猜想吗?」



「请说。」



「那应该是填进果酱时弄出来的洞,我猜芥末也是从那里塞进去的。」



「这样啊。应该是吧。」



门地喃喃说著「有必要这么慎重吗」。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确实太慎重了,但健吾分清楚事实和推测对我比较有帮助。



炸面包的部分已经问够了。接下来……



「你们是在刚才试吃的?」



「是啊,大概在四点半吧。」



「我只知道试吃面包的是你们四个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吗?」



「试吃的时候没有。当时确实只有我们四个人。」



他这种说法令我有些在意。



「其他时间有其他人在吗?」



「是啊,拿炸面包过来的是二年级的洗马学长。」



「那个人……」



「他放下面包就走了。啊,对不起,我没有亲眼看到。他应该很快就离开了,他有在搞乐团,听说今天有表演。他好像是主唱吧。」



「哇……」



我还以为我们学校没有特别奇怪的人,没想到竟然有人同时跨足校刊社和乐团主唱,真是有趣。我有点想知道他搞的是怎样的乐团,不过那和炸面包的谜团无关,所以还是不提了。



「除了洗马学长以外没有其他人进过这个房间吧?」



健吾点头,然后板著脸说:



「至少我没有看到。有人看到其他人进来吗?」



其他三人的答案也是一样。



这么我就大概了解情况了。我已经决定接下来要问什么,但是不能在嫌犯的面前说出来。



「健吾,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去走廊说吧。」



「……好。」



我在其他三人冰冷的注视下离开社办,健吾也跟了过来。秋天的太阳逐渐下沉,窗外的天空一片嫣红。操场传来棒球社用金属球棒击出棒球的铿锵声。



「要说什么?」



健吾简洁地问道,所以我也直接了当地说:



「谁有动机?」



虽说不能光凭有没有动机来判断谁是凶手,但我还是不能不问,说不定能问出有帮助的情报。健吾皱起眉头说: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用猜的也行。」



「也只能用猜的吧。我又不能擅自论断别人的想法。」



健吾盘起双臂沉吟。



「老实说,每个人都有动机,所以大家才会这么疑神疑鬼。」



「你说中奖的人要负责写报导。那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承认吗?」



「就算没中奖,还是有其他的东西要写。我们只是让中奖的人负责炸面包的报导,其他人就写其他的报导。」



「会不会有人死都不想写炸面包的报导……」



听到我的瞎猜,健吾摇著头说:



「我们又没有强迫所有人参加。刚才提到的洗马学长就因为不敢吃辣而拒绝了,社长要负责写头条报导所以也不参加,还有一个高一社员,那个人也没有参加。」



「高二社员只有洗马学长和社长两个人?」



「是啊。」



高一有五个人,高二有两个人。我该说他们社团成员的年级分布很不平均,还是该说这个社团很容易就能加入但是都待不久?



「那个高一社员不参加的理由是什么?」



「他叫作饭田,是一周来不到一次的幽灵社员。如果他刚好来社办却看到我们在吃炸面包,场面可能会有些尴尬,所以我事先跟他说过采访的事,问他要不要参加。」



「感觉他很有可能会毫无理由地回绝。」



「是啊。他只说不参加。」



「是你直接跟他联络的吗?」



「我跟他同班。今天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又跟他提起这件事,他说今天要补习,不能参加社团活动。我跟他一起走到校舍门口,看著他离开了。」



既然游戏是自愿参加的,就没有理由不认帐了。是不是因为认定自己绝对不会中奖,吃到芥末之后一时心慌就否认了?不可能吧……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健吾。



「还有,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健吾露出讶异的表情。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想知道谁中奖啊。」



然后他又补上一句多余的话。



「就当作是病急乱投医吧。」



我虽不指望他如何夸奖我,但说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你即使病急乱投医也想知道是谁中奖?说得直接点,即使找不到中奖的人,还是可以用猜拳决定谁来写报导啊。」



若是真的靠猜拳来解决,我会觉得不太满意,但猜拳确实也是一个方法。



健吾一脸苦涩地说:



「你戳中我的痛处了。我本来不想提这些事的……」



「怎么了吗?」



「你可别说出去。」



那当然。



健吾叹了一口气,盘起双臂说:



「这个企画是真木岛提出的。她看到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德国面包店,里面有在卖柏林纳•普方库亨,听说德国人跨年时会用这种面包来玩游戏,她就问我们要不要写这个题材。真木岛的提议通过了,但是她和门地现在的关系不太好,我不知道理由为何,总之他们现在正在冷战,所以真木岛可能会怀疑是门地中奖了却故意不说,藉此搞垮她的企划。门地如果发现真木岛在怀疑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如果他们两人正面冲突,杉多半会站在真木岛那一边。如果再不找出凶手,校刊社可能会变得四分五裂,所以这个问题比表面上严重多了。」



我睁大了眼睛。



「健吾……你很懂人情世故嘛。」



「你把我想成哪种人了?」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我真的无法想像乍看粗枝大叶的健吾竟然会顾虑这些事。我真该好好反省一下。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我姑且还是问一下。你吃到的炸面包没有芥末吧?」



健吾顿时瞪大了眼睛,但他立刻镇定下来,回答:



「是啊,我吃的面包没有『中奖』。」



我为这次的事件订下了规则,只要健吾说了我就相信。依照这项规则,之后无论情况再怎么错综复杂,我都认定健吾没有吃到「中奖」的炸面包。



所以嫌犯还剩三人。



我们回到社办,那三人还是一样坐在大桌子旁的铁管椅上。还有一张空椅子,无论是我去坐或健吾去坐都不太对,所以我们都继续站著。我坦然承受著三人锐利的视线,装出开朗的语气说:



「我听健吾说,高二社员只有两个,高一社员还有另外一个。」



事实上我问了更多事,但我当然不会说出来。如今再观察,我发现真木岛和门地果然不看对方,杉则是胆怯地窥视著他们两人的脸色。



真木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问道:



「问那些事根本于事无补,我们想知道的是谁中奖了。」



「现在『凶手』的身分还不能确定。」



她哼了一声。我并没有因此感到不甘心,还是继续说:



「但我把事态整理了一番,凶手不承认中奖有三种可能性。」



「三种?」



我竖起食指。



「第一,炸面包原本就没有放芥末,所以当然没人吃到。」



「怎么可能……!」



真木岛想要反驳,但我不理会她,又竖起中指。



「第二,炸面包里加了芥末,但吃到的人没有发现。」



杉疑惑地歪头。



「大家都仔细地品尝了啊……?」



我看看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个人,又竖起了无名指。



「第三,有人吃到了芥末,但是基于某种动机而隐瞒了这件事。」



「动机?」



门地敏感地提出质问。



「那你说说看,会有什么动机?」



「事实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或许是凶手太铁齿了,不肯相信自己吃到了芥末面包。」



「你是在说笑吗?」



「我又不能擅自论断别人的想法。」



我说出健吾刚才说过的话,门地就念念有词地放弃争辩了。健吾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看著自己竖起的三根手指,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应该检讨的可能性,所以又竖起第四根手指。



「此外,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干的。」



健吾立刻说话了:



「不可能吧,我们有四个人,炸面包有四个,就算有外人进来也不能做什么……你可别说有人用普通的炸面包换掉了芥末面包,我刚才也说过,这种炸面包是非卖品。」



门地发出了啧啧声。



「我一直待在这里写稿,连厕所都没去过,如果有人进来,我一定会发现的。」



「你说的『这里』是指现在的位置吗?」



坐在大桌子对面的门地用焦躁的手势指向窗户的方向。窗边确实有一张桌子,但是没有椅子。



「是那个位置。所以我不可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那里没有椅子耶。」



杉战战兢兢地插嘴说:



「现在是我和真木岛在使用。」



接著健吾也断言说:



「我来的时候,门地确实正在写稿。」



我并不是怀疑他,但还是搜索著记忆。



「当时他是面向门口,还是面向窗户?」



「都不是,他是侧面对著窗户。我进来的时候,他立刻转头看我。」



健吾毫不犹豫地说。真木岛大声地说:



「依照常理,就算有外面的人进来,也不可能擅自吃掉桌上的东西吧。」



依照常理也不应该发生不知道谁吃了芥末面包这种事啊……我虽然想回嘴,但真木岛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是小佐内同学也不可能偷吃别人社办里的点心。



「炸面包只有四个,而且有人进来都会被看到,再加上一般人不可能擅自吃掉别人社办里的点心……虽然大家都认为不可能是外面的人做的,但我还是想知道有没有其他否定的理由。」



健吾认真地思考,然后说:



「就这三个。这样还不够多吗?」



「确实够多了。那就删除炸面包被外人吃掉的可能性吧。」



我把手放在大桌子上。



「既然如此,中奖的人就是在你们四人之中。隐瞒的动机暂时不讨论,总之我们先来调查和芥末有关的事吧。」



「你是指炸面包可能没放芥末,或是有人吃了芥末却没发现吗?」



健吾愕然地说道。



「前者我还不敢保证,但后者应该不可能吧?」



「芥末的味道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重,说不定是凶手搞错了,以为炸面包本来就是这种味道。芥末是在面包店里加进去的吗?」



杉回答说:



「喔,不是,应该是总学长去请家政社做的。」



「总学长?这是姓氏吗?」



「呃,不是,总是指总编,也就是洗马学长。」



原来是洗马总编乐团主唱学长。虽然总编不等于社长,但还是很有趣。我细细品味著校刊社的人员组成,然后又问道:



「所以不是把果酱换成芥末,而是在已经加了果酱的面包里再加上芥末啰?」



杉点点头。这样味道好像会变得很奇怪……



「看来有必要去家政社确认一下。还有,这个盘子是校刊社的吗?」



健吾歪著头说:



「不是。大概是从家政社借来的吧。」



「这点也要去确认。总之,现在要请大家把品尝的感想写在纸上。先不要看别人的答案,每人各自形容炸面包是怎样的味道,接著再互相对照,如果有人显然是在形容芥末的味道,就能看出是谁没发现自己中奖了。」



真木岛摸摸头发,看著旁边说:



「就这么办吧。」



她爽快地接受我的提议,或许是对我的评价稍微提高了吧。



「健吾,家政科的社办就是家政教室吗?」



「是啊。你要去吗?」



「大家正在形容味道,反正我也没事做,就我去吧。」



「不好意思,有劳你了。」



健吾说完以后,稍微对我点头致意。



3



家政教室和校刊社的社办在同一层楼,走个两三分钟就到了。



水槽和流理台罗列的家政教室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说不上是好闻或难闻。在这宽敞空间的一角,有个穿著体育服的男生站著磨刀。他听到开门声就知道我走进来了,却没有回头,依然专心一致地磨刀。我不知道他是几年级的,所以客气地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男生停止动作,呆呆地抬起头。他严肃的脸庞不高兴地扭曲,瞪著我这个不速之客。



「干么?」



呃,我该怎么自我介绍呢?



「我是从校刊社来的。」



这样也不算是说谎。



男生突然笑了。看那调皮的笑容,或许他一开始的不悦表情只是因为手上拿著刀,需要特别谨慎。他放下菜刀,用布巾仔细地把手擦乾净。



「喔喔,怎样啊?」



「什么怎样?」



「你不是为了柏林纳的事而来的吗?」



看来他知道炸面包的事,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不确定该不该把校刊社发生的事告诉他,不过健吾也说没必要保密,而且我只问话却什么都不告诉他未免太不公平,于是我决定简单地叙述事情经过。



「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校刊社的人吃了炸面包,但每个人都说自己没吃到芥末,所以我想来确认一下,炸面包里是不是真的放了芥末。」



男生笑咪咪地说:



「没放芥末。」



喔?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急躁地问道,那男生有些讶异。



「你没有说出完整的情况吧?」



「确实如此。我听说洗马学长来请家政社帮忙在炸面包里加芥末,难道不是这样吗?」



「嗯,不是的。算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说完以后,那男生从旁边拉来一张椅子,也请我坐下。我依言坐下以后,他以一句「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作为开场白。



「昨天洗马来找我商量,要我帮忙在柏林纳里面加入芥末。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但是当洗马拿柏林纳来的时候,我问他要加颗粒芥末酱还是一般的黄芥末酱,他回答我『都行,辣一点的就好』,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两种都没有很辣。」



我早就发现这件事了。洗马学长是因为「不敢吃辣」的理由才不参加试吃炸面包的游戏,但是根据我的认知,芥末只有独特的风味和酸味,并没有很辣。



「所以我叫他想清楚,到底要加芥末还是要加辣的东西,他想了一下就回答要加辣的东西,所以我就照做了。」



「所谓『辣的东西』是什么?」



「塔巴斯科。而且是超辣的等级。」



男生起身走到家政教室后面的柜子,拿了一个黑色的瓶子回来。



「塔巴斯科是商品名,正确的名称是辣椒酱。这不是全世界最辣的辣椒酱,但已经是我觉得好吃的范围内最辣的了。」



瓶子上贴著鲜红的标签,上面写著很多字母,但不是英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从一旁的图片看来,应该是指辣到具有危险性的意思。



「你把这种辣椒酱洒在炸面包上了?」



「如果洒在上面,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我是把柏林纳放到小碗里,用滴管把辣椒酱滴进填充果酱的小洞。虽然只有两、三滴,这样应该就很有效果了。」



原来加进炸面包的不是芥末,而是塔巴斯科……这件事实能帮助我猜出中奖的人吗?还是根本没有差别?事情似乎比我原本想的更复杂。



「……我可以再问一些问题吗?」



那男生摊开双手,意思大概是叫我尽管问。



「你说洗马学长原本拜托你帮忙加芥末,那他昨天是亲自到这里来跟你说的吗?」



「是啊。他匆匆说完就走了,所以我没有问他想放哪种芥末。」



「他今天把炸面包拿来了?」



「嗯。正确地说,是提来的。手提的塑胶袋里放了纸袋,纸袋里装著柏林纳。」



我看看墙上的时钟,现在刚过五点。



「当时大约是几点?」



我原本以为他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他立刻回答:



「四点。」



「……你记得真清楚。」



「因为他说四点会过来,结果真的准时来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课堂和班会通常在三点半就会结束,德国面包店在学校附近,来回一趟花三十分钟还算合理。



「塔巴斯科是谁加进去的?」



「是我。我在准备塔巴斯科的时候,洗马去餐具柜找容器。我打开纸袋,用筷子夹出一个柏林纳放到小碗里,把塔巴斯科滴进填充果酱的小洞,然后再放回纸袋。我去洗碗的时候,洗马拿来一个盘子,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到盘子上。」



我想像著当时的画面。



「……那个盘子是学校的东西吧?可以随便拿去用吗?」



「应该不行吧。」



「真是乱来。」



「是啊……」



这个人应该也过得很辛苦吧。这就先不管了。



「这么说来,连洗马学长也不知道加了塔巴斯科的炸面包是哪一个啰?」



那男生笑著说:



「是啊,他自己也说分不出来。」



我本来觉得洗马学长有办法轻易制造出没人中奖的情况,他只要跟面包店多要一个炸面包,请家政社帮忙加了塔巴斯科之后再换掉就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动机这样做,但他只要想做就能做到。



依照家政社的男生所说,学长也不知道加了塔巴斯科的炸面包是哪一个,所以他就算丢掉其中一个炸面包再把另外准备的那一个放进来也没有意义。看来我可以把洗马学长动手脚的可能性从脑中删除了。



「你有看见放在盘子上的炸面包吗?」



我随口问道,那男生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只瞄了一眼,没有仔细看。」



「盘子上的炸面包是怎么摆的?」



「抱歉,我不清楚。这很重要吗?」



我想了一下。我只是想把能问的事情全部问清楚,既然他没看到也没办法。



「……不会,没关系。后来纸袋和塑胶袋怎么处理?」



「洗马把袋子都留在这里,我后来丢掉了。你要看吗?」



我点点头,他就去垃圾桶里拿来两个袋子。塑胶袋是半透明的,上面没有印店名或其他文字,纸袋写著「德国面包店Danke Danke」,上面沾了一些油,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洗马学长应该知道里面放的不是芥末,而是塔巴斯科吧?」



这次他的回答却令我大感意外。



「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



「咦?为什么?」



「我想让他吓一跳。洗马应该以为芥末有一点辣,才叫我帮忙加入芥末。」



原来如此,难怪我说我是从校刊社来的他就笑了,他一定很想知道恶作剧的结果。为了保险起见,我姑且问问看: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吃到那个炸面包吗?」



「不知道耶。我加进去的可是塔巴斯科,吃到那个不可能没有反应的。」



看来真的很辣。



我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黑色瓶子。



「这个可以借我一下吗?我想拿去给校刊社的人看看。」



男生挥挥手说:



「无所谓,想要尝尝看也行。我还会待一个小时左右,你等一下再跟盘子一起拿回来就好了。」



然后他正色说道:



「我可要先提醒你,千万别沾到眼睛,否则就得送医了。」



我想像不出有什么情况能让塔巴斯科沾到眼睛,但我真不明白家政社准备这么危险的物品是要做什么。



我走回校刊社的社办,门依然是敞开的。我在的时候一直站著的健吾已经坐下了,围著大桌子的四个人面前各自放了一小张纸。



「辛苦了,常悟朗。如何?」



我看了一下,没找到自己的座位。算了,虽然是健吾拜托我帮忙,但我只是插手人家社团问题的外人,没有我的椅子也无可奈何。而且……该怎么说呢,站著说话感觉好像更有气势。我无意识地把手上拿的黑色瓶子藏到身后。



「没有错,洗马学长确实去过家政社,时间是四点钟。我也见到了帮忙处理炸面包的社员。」



我暂时不提炸面包里加了塔巴斯科的事。桌上的四张纸应该写好了各人品尝的感想,先看过再说吧。



「你们已经对照过了吗?」



被我这么一问,健吾就不悦地说:



「这是你提议的,所以我们想等你回来再看。」



我听了不禁有些开心。



「该怎么说呢……感谢你们的重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这不是我提出的,而是杉。」



我往杉望去,她立刻缩起肩膀。



既然他们在等我,我可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那就来看吧。」



我说完以后,校刊社的四个人纷纷把面前的纸张翻过来。



健吾写的是:『比想像的甜。好像是蓝莓果酱?』



真木岛写的是:『吃起来不会很油腻,充满了果酱的浓醇甜味。味道像是莓果,可能是两种混合而成。』



门地写的是:『甜到不行,手都变得油腻腻的。』



杉写的是:『很甜很好吃,果酱加得很多。』



「看起来……好像没有。」



「确实没有。所以……」



健吾沉默不语,大概是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那句「所以」接下来是「中奖的人自己没发现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如果校刊社里有人中奖,那他一定知道自己中奖,却为了隐瞒而写下假的感想。



校刊社的社员们隔著桌子彼此观望。刚才那种不信任且带著困惑的气氛消失了,如今他们是用更直接的质疑眼神看著彼此。



真木岛先开口了。



「大家早就知道普方库亨是甜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没有具体描述味道的门地在说谎。可是被这句话攻击到的人不只是门地。杉猛然抬头,尖锐地说:



「因为很好吃,所以我就写很好吃啊!」



真木岛有些错愕,大概没想到反驳的人会是杉。她有些畏缩地说:



「我又不是说你。」



门地听到这句话当然不可能保持沉默。



「你不是说她,那是说谁?我吗?」



他发出嗤笑。



「要我说的话嘛,只吃那么小的炸面包就能吃出莓果味道才奇怪咧,令人不禁怀疑你以前就吃过了。」



提议报导炸面包的是真木岛,她当然在采访之前就知道学校附近的面包店有在卖德国炸面包。照这样看来,就算她事先尝过炸面包的味道也很合理,想要假装也很简单。虽然逻辑说得通,但是符合这个逻辑的人不只是真木岛一人。



「不奇怪吧,很明显是莓果的味道啊。」



健吾盘起双臂帮腔。杉也趁势加入。



「我也觉得有莓果的味道,只是没写出来而已。」



但这听起来只是拙劣的辩解。果不其然,真木岛立刻质疑她。



「既然你这么觉得,为什么不写出来?」



「那是因为……我不敢肯定一定正确嘛。」



「那你可以写或许是莓果果酱啊。」



「你是说我在骗人吗?我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啊?」



是啊,杉没有动机。要说动机的话,最有可能的是门地,若是想得更多,也可以假设是杉设计挑拨门地和真木岛,甚至可以假设真木岛对校刊社怀恨在心,所以演了这出戏让大家互相猜疑,就能搞垮社团了。



简单说,猜测动机只是在浪费时间。最好还是从可能性较低的选项一个个排除。



「对了,其实炸面包里面放的不是芥末。」



听到这句话,四个人都惊讶地朝我望来。过去就是这种爽快感害了我。如今我提心吊胆地把藏在背后的黑色瓶子放在大桌子上。



「里面加的是塔巴斯科。洗马学长拜托家政社的人在炸面包里加入辣的芥末酱,但是芥末没有很辣,所以家政社的人叫他想清楚是要加芥末还是辣的东西,洗马学长说要辣的,那人就决定加塔巴斯科……听说这一种特别辣。」



校刊社的四个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健吾问道:



「真是令人意外……不过状况有改变吗?」



「状况还是没变,但我借来了他加在炸面包里的塔巴斯科,可以先做个实验。健吾,我还是觉得凶手没发现自己中奖的情况并不是毫无可能。」



健吾挑起眉毛,望向放在大桌子上的四张纸。



「什么意思?」



「说不定是因为味觉障碍,所以凶手才吃不出塔巴斯科的味道。如果真是这样,能早期发现也是一件好事。」



真木岛低声说道:



「……老实说,我不这么觉得。」



门地也怀疑地说:



「我们每个人明明都尝得到甜味,有哪种味觉障碍是只尝不出塔巴斯科的吗?」



我坦白地回答:



「不知道。」



「那你何必……」



「所以我才说要做实验啊。只要舔一点塔巴斯科就好了。」



杉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但其他三人似乎觉得这样总是好过继续大眼瞪小眼。



「……没办法了。」



「嗯,是啦。」



「总比继续这样下去更好。」



总之众人都决定要做实验了。



健吾站起来,在堆满纸张的社办里东翻西找,但他疑惑地歪头,似乎没有找到。其他三人都没去帮忙,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健吾想找什么。



「你在做什么啊?」



我如此问道,健吾一边左右拨开小山般的纸堆,一边回答:



「又不能直接舔瓶子。我记得这里有免洗纸盘。」



真木岛也想要起身。



「喔,有啊。放到哪里去了?」



杉立刻回答:



「在冰箱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