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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高城之战(1 / 2)



大友、岛津决战之地,高城。



这座城建于由北边谷濑户川与南边高城川所包夹的丘陵之上,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实要塞,而且其西还是一片山地。如果想凭武力攻下高城,就只能透过两河之间的东侧沙洲进攻。



要是从北方进军的大友军打算包围这座高城,就必须先在谷濑户川北岸展开部队,在分别渡过谷濑户川、高城川后于南岸的根白坂台地摆下阵地。尽管将兵力分成南、北两边会削弱各个阵地的实力,不过也唯有同时压制南、北两侧,这样才有可能完全围住高城。



当然,位于高城南边的根白坂距离拥有萨摩、大隅的岛津家比较近。



指挥五万大友主力军的黑田官兵卫之所以急著要渡过泛滥的耳川,就是因为大友军能否抢先一步夺下根白坂,其结果将会大大左右战局的关系。



就在这天。



登上瞭望台的岛津家久一边嚼著灰汁卷一边远眺从北方进犯的大友家大军。前往牟志贺的相良良晴、相良义阳、近卫前久被黑田官兵卫抓起来当人质的事情已经众所皆知。包含抢回良晴等人这个目标在内,岛津军非得战胜大友军──非得战胜官兵卫不可。



「那是『百合十字』旗印!大友军打过来了!终于要开战啦!」



家久与一同指挥三千守军的副将‧山田有信纷纷架起火枪大喊:「就战斗位置!」家久抵达高城时原有一千五百名士兵,不过岛津家的么妹‧家久亲自来到最前线的高城一事,使得志愿兵蜂涌而至,军力于是倍增到三千人。他们每一个都是做好觉悟、愿为家久战死沙场的勇猛战士。



「岛津家三姊一定会带援军前来的。在那之前得守住高城。千万不能让公主大人牺牲了!」



「喵啊。山田你不是才刚娶妻生子吗?你可别死了。」



「不,正好相反。我已经有孩子继承家业了,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遗憾──公主您才得保重。就算被大友军彻底包围,也千万不要提出切腹自尽以换取我们守军性命的要求啊!」



「……什么嘛,你发现了啊。」



「在下绝对不会让您那么做的。相良良晴想必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事情的。」



喔!在看到家久大人出嫁模样前绝不能让这座高城沦陷啊!──驻守高城的士兵纷纷激昂地如此高吼。



家久透过望远镜朝北方望去,看见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敌军所散发出来的「气」。



大友军的进军毫无紊乱。



整体调度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无法期待对方指挥系统发生「今山之战」时那样混乱。



「前锋部队分成三路,从谷濑户川北岸进逼,各路有约一万兵力。统御三万前锋部队的人是受领丰前十二万石领地的大友军军师‧黑田官兵卫。她搭乘一辆露出底座的奇特四轮车,还带著一位戴上怪异铁面具的俘虏……」



「该不会是近卫前久大人吧?」



家久从旗印判断,率领中央部队的人是军师‧黑田官兵卫,以及大友家在加斯帕尔到来之前担任军师的长者‧角隈石宗。



东侧部队的指挥官是大友家最具代表性的公主武将‧吉弘镇信。她原本率领的是近卫兵,但这次似乎获得官兵卫拔擢了。



西边的部队长则是从筑前柳川城赶来的侠义之将‧蒲池宗雪。



「这跟听到的编制不同啊!我听说因为这次战争是天主教圣战,所以导致了大友家分裂、军心动摇……结果每支部队的士气都很高昂嘛!」



「那样的编制不但效率优秀,而且还毫无破绽耶。据说以往大友军在组织大军时一定会发生指挥混乱的情况,看来官兵卫还真有一套啊。」



「喵啊。而且黑田官兵卫还分派两路前锋部队渡河,打算夺取南岸的根白坂耶。」



「要是根白坂被她抢下来的话,即便之后不到四万的岛津主力军抵达此地,也会难以援助高城的。这样子我就只能切腹自尽了。否则我被生擒的话也只会给姊姊们带来困扰的。若是不断对大友方让步,岛津家迟早会走向灭亡的。」



「此事万万不可!我等会在官兵卫开始展开渡河作战时组织敢死队阻止的!」



「喵啊。山田,谢啦。不过,那么做也很难改变战局的。」



家久摇了摇头。因为大友的三万前锋军后方更有大友宗麟亲自率领的两万近卫兵团缓缓逼近。尽管那群高举「人脸南瓜」旗印、头戴南瓜盔的近卫兵半数都和宗麟一样,是著迷在日向建造「神之国」梦想的少女兵;不过她们都是生于九州修罗武家的公主武将,绝不是初次上阵的新手。



「什么,宗麟竟然离开牟志贺亲赴战场!?」



「那群近卫兵距离我们太远,没办法看清楚详细状况;不过恐怕相良和义阳就被扣留在大友宗麟率领的两万军力里面啊。」



「那相良良晴与大友宗麟的交涉已经失败了吗?」



「喵啊。」



家久无法得知良晴说服宗麟失败的事情经过,但她能够想像的是宗麟向良晴追求「爱情」形式的救赎。家久已经不是只会迷恋爱情的小孩了。不久之前,家久自己也和宗麟一样,对恋爱这种概念感到憧憬,仅对爱情抱有强烈的期待与幻想;因此她能够理解宗麟对良晴渴求什么样的情感。



「大友宗麟应该爱上了相良喔。要是能够舍弃天主教圣战的梦想,就可以跟『开启天岩户』时的信奈一样被爱情拯救了。宗麟现在一定是处于良晴开口就能够手到擒来的状态。然而,相良他明明很喜欢女孩子的大胸部,不过一到了关键时刻却都很安分呢。」



「是个大餐送上门却不愿意吃的顽固家伙呢。」



「但是他这样才好喔,山田。」



「属下明白。」



大友家的家臣团不睦,原因是出自于亲天主教与反天主教的派别对立;但听说造成家臣团分裂的元凶,即传教士‧加斯帕尔已经率领特遣队进入高千穗山中。高千穗到高城的山路相当险峻,该行程对不谙地理的南蛮人指挥官可说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目前还看不出特遣队有抵达高城的迹象。然而,这反而可以看作是加斯帕尔用这种方式离开了战场,将指挥战场的军师职务全权交给了黑田官兵卫。因此,已经无法期待大友军会自乱阵脚了。



「公主大人。即便如此,大友宗麟亲自领军来到高城后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倒在我的料想之外。我本来预测她会一如往常待在后方的牟志贺的。」



「就因为这样,大友军的兵力比公主预期多了两万啊。」



「一向厌恶战争的大友宗麟竟然离开牟志贺亲自上场,应该是黑田官兵卫说服宗麟,或是她挑起了宗麟的斗志吧。」



「这场守城战的情势实在是相当严峻啊。」



山田有信起身说:「一旦根白坂被夺的话,我们就输定了,公主大人也会被迫切腹自尽;还是由在下率领五百名敢死队前去阻挡大友军渡河,藉此拖延时间,直到援军前来吧。请不要阻止在下,在下失礼了」。



家久愤慨地说:「喵啊。我没下令山田你和年轻勇士们去送命啊。反正切腹自尽与战死沙场没什么差别,我也要出阵」面对此等绝境,家久大人既不陷入冲动也不慌张,更没有悲观。当她决定在战场上割舍性命时,就会俨如其姊‧义弘大人啊──山田有信这么心想。即便生母不同,她依旧是岛津家的女儿啊。



「尽管耳川河水暴涨有点棘手,不过幸好勉强赶上了。先夺取根白坂,从南、北两方包围高城的上策成功了。这样岛津军就无法救援困守高城的家久。家久将会成为我的第四名人质了!我不需要交战就能打赢岛津!这就是黑官一流啦!」



三万大友前锋军分成三路,分别由黑田官兵卫挑选的三位指挥官领军。其行军速度、士气都超出官兵卫预期。



「呵呵!天时、地利、战术固然重要,但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大因素还是将帅人选啊!实际参与战斗的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人!万一选错人领军,即使拥有地利还是会战败的;只要选对人,就可以扭转不利的战局。两军开战之前胜败有一半就决定好了──哪怕对手是以拥有九州第一『人和』,以团结为傲的岛津四姊妹,我西默盎也会打赢这场仗给世人看!」



「即使高城派出敢死队也不要交战,别理会他们。只要夺下根白坂,大友军就胜利了。蒲池队!吉弘队!即刻渡河抢占根白坂!」



正当率领三万大友前锋军,坐在插了「黑官一流」旗帜之「军师专用四轮车」上的黑田官兵卫一挥羽扇──



「丸十字」的旗印突然出现在高城川南岸,随即响起震天战吼。



「姊姊,我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岛津全军,即刻在根白坂展开阵形!绝对别让大友军顺利渡河!死守根白坂、解救困守高城的家久吧!」



不必多说──此人正是战国九州传奇猛将,岛津家引以为傲的武神‧岛津义弘。



「哼哼。家久一生一次的精采表现机会被我抢走啦,活该。太爽了。怎么可以有妹妹比姊姊先战死,而且还留下英名呢──!」



黑田官兵卫一定会为了夺得根白坂而豪赌一把,不顾补给、士兵体力强行进军的,所以岛津也必须刻不容缓赶往根白坂啊──做出如此主张不断催赶义久的谋将‧岛津岁久。



「哎──呀──没有时间抽个签占卜一下,看看相良良晴会不会推倒大友宗麟、夺去她的贞操、让她任由自己摆布啊~~不过不过,多亏如此,我们也顺利支援到家久了呢!」



岛津军主帅‧岛津义久则是嘟起嘴巴抱怨:我觉得相良良晴一定会被那对大胸部冲昏头而推倒大友宗麟,所以慢慢来也没关系喔。相良良晴和他的主公‧织田信奈不同,人还不够坏呢~~我好失望喔。



「我不是说过了吗,姊姊。相良良晴是个绝不用色诱方式拐骗公主武将的正人君子啦。」



「咦~~可是义久和家久不是都被他骗走了吗?事到如今再加一个大友宗麟当情妇也不会影响大局吧。」



「姊姊!我、我才没有被骗走!相、相良良晴对我来说只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武、武人!家、家久或许因为还是个小孩子所以才会被骗的……所以得早点让家久清醒过来才行呢。咳咳。」



「两位姊姊,我一开始就说过那个家伙会失败了吧。他一定是在大友宗麟面前对南瓜一样大的胸部流口水而被讨厌了!所以相良良晴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啦!能够守护家久性命的人,就只有我们岛津姊妹还有萨摩隼人啊!」



「不过,尽管差点没能援助高城,但还好家久没有出使大友家、前往牟志贺呢。这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是啊,义久姊。万一和大友宗麟争夺起相良良晴,家久就危险了。即使没有发生那种事,那个阴险的黑田官兵卫也一定会为了打赢这场仗而把家久抓起来吧。就算家久敌得过一百人,面对更多的对手时也只能束手就擒吧。」



「这么说来,打算靠诱惑大友宗麟那些公主武将以求得停战的近卫大人也是两三下就被黑田官兵卫抓走了……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竟然抓住近卫大人当人质,这个世上还是有这么过分的军师呢。」



「啊,听你这么说,我想起黑官小姐曾经送来写著『想要回近卫前久,就遵从我方要求』的书信;不过我当然是当做没看到啦。义弘♪黑官小姐明明还那么小,就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大恶人了呢,很棒喔。好想当她的徒弟喔~~」



「真受不了。近卫大人可是岛津家的主君家传人喔。姊姊你就不能尽力拯救近卫大人吗……」



「现在做什么都太晚啰,义弘姊。两军即将激战了。义久姊请在根白坂西边设置本阵,中央则交给义弘姊,我来负责东边的阵地!」



「瞭解,岁久。不过你平时老是对家久恶言相向,家久遇到危机时你却是最著急的呢~~」



「别胡说八道!」



「好好好。」



「岁久,我能够瞭解你的心情;但千万别急。不可以意气用事喔。」



官兵卫的「上策」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先行夺得南岸根白坂的是岛津军。



岛津主将‧岛津义久尽管个性温吞,在战斗时经常展现优柔寡断的态度,拿不定主意时就会用抽签方式做决定;但由于用来钓出大友军的「诱饵」是镇守在高城的么妹‧家久,她这次的行动就显得非常果断。更稀奇的是,义久还亲自领军来到了战场。



于是大友宗麟与岛津义久,北九州和南九州的两位霸主在这个高城战场相遇了──



义久带著由义弘、岁久领头的四万岛津主力军沿著高城川展开部队,迅速地抢下根白坂。



黑田官兵卫率领的三万大友军位于北岸。



四万岛津军驻守于南岸的根白坂。



两军隔著流经高城南、北侧的两条河相互对峙──



而大友宗麟手下的两万近卫兵,则是从设置在北侧高地的大友军本阵眺望两军对峙的景象。



「可恶。只差一点就能先抢到根白坂了。看来岛津也有厉害的聪明人嘛。八成就是那个平胸、小屁股、运气很差的岁久吧!可是~~呢!『黑官一流』旗子可不是摆好看的!我早就想过根白坂被抢走时的情况了!角隈石宗,立即用南蛮来的新兵器──又名『佛狼机炮』的大炮『国崩』!将大炮架在高地上、轰穿高城的城墙吧!我要让岛津方知道,就算她们在根白坂布阵,岛津家久也逃不出高城了!」



「遵命,交给贫僧吧。不过,这里距离高城有五町(550公尺)。『国崩』的射程约三町,打不到那么远喔。」



「没问题的。国崩已经用我西默盎装载于九鬼舰队的国产大炮技术改良过了,射程延长了三町左右,勉强可以打到高城了。哼哼哼。」



「逆贼~~!快放了本官~~!到时候你得切腹谢罪啊!」近卫前久不断地叫喊。



「吵死了!」坐在军师专用四轮车的官兵卫对戴著铁面具的俘虏又踢又骂。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爽。敌人为了夺取根白坂而放弃补给、轻装赶路,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长期作战。只要双方僵持下去,大友军迟早会因为兵粮不足而自行瓦解的。不过,若是断他们水源,高城的家久也会陷入无水可用的窘境。再加上敌方有南蛮大炮『国崩』……必须在今天分出胜负才行!才、才不是因为相良良晴不希望战况胶著喔。相、相良良晴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啦!」



位于南岸根白坂的岛津岁久正绞尽脑汁不断思考如何让她钟爱的妹妹‧家久想出来的必杀陷阱战术「钓野伏」得以发动。若打算在一天内分胜负,还是得施展钓野伏不可。尽管她无法直接传话给困守高城的家久,不过岁久三人只要一有动作,家久必定也会以绝佳默契配合她们的。岛津四姊妹没有必要在战场上交谈,她们是一心同体的。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大友军引出来。我们需要一支渡过高城川、朝高城正面沙洲突击的『饵兵』。那会是把大友军引至河中沙洲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敢死部队』!当大友军的三路前锋趁胜追击、渡过高城川后,等在根白坂的义久姊、义弘姊与守在高城的家久就可以夹攻渡河中的大友军。不过,率领饵兵的将领……几乎肯定会牺牲的。」



岁久不断咒骂著无法阻止宗麟的良晴。



到底是怎么回事,相良良晴?你不是说要改变我妹妹的命运吗?结果黑田官兵卫……也就是上方(畿内)武士的九州侵略行动竟然比原本的「历史」还要早一步发生!岛津军若是在此地败给黑田官兵卫,就代表岛津屈服于中央的织田信奈政权、称霸九州的梦想也就土崩瓦解了啊。



如此一来,家久的命运就──



相良良晴曾经说过。



岛津四姊妹里面经常站在战场最前端的么妹‧家久是第一个丧命的。



当中央政权介入九州的战争、岛津统一九州的目标沦为泡影时,她的死亡就会突如其来降临。



不过,在相良良晴奔走下,岛津四姊妹──正确来说是岁久、家久冰释前嫌后,家久应该就避免了那场死亡才对。直到抵达高城之前,岁久都一直这么相信著。



不过,当她发现本来不应该参战的织田政权军师‧黑田官兵卫领导著大友军,而且指挥大友军各分队的修罗名单也颠覆岁久预测、焕然一新后,岁久便察觉到:「啊,还不该来的『那个时刻』已经来了」。



岁久非常清楚。对岛津家而言,这座日向的高城是通往北九州的「关键」战略要地,还是对抗北九州南进敌军的实质最终防卫据点。



为了让岛津家成为九州霸主,她一定得打赢这场高城攻防战。



同时,这座高城也是岛津家败给来自本州的天下霸主军团,九州称霸之梦幻灭的命运之地。



身为智士的岁久对这个事实有著沉痛的体认。



她知道家久已经做好觉悟。万一战况僵持不下时,就会以开城投降、切腹自尽的条件与大友军谈和;也知道家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在高城的。



「……家久……家久……你还太年轻了,你不过是个孩子啊。」



相良良晴为岛津四姊妹尽了最大努力,还不惜赌上自身性命。然而,还是没能改变家久的命运,反而加快她的死期到来。这难道是相良良晴为了改变家久命运而奔走所产生的反弹吗?历史正在试图自我修复吗?



「……不对。未来人既不是神也不是预言家。相良良晴和我们一样,只是一位凡人少年,还是个甘愿为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岛津四姊妹赌命奔走的人,不能将岛津家命运的重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不愿挺身抵抗自身命运者就无法改变命运,而且目前在岛津家姊妹中得知家久命运……知道岛津家命运与家久性命将在这座高城逝去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岁久下定决心:义久姊与义弘姊不能在这个时候牺牲。我虽然没有义弘姊那样的武威,要当「诱饵」倒是绰绰有余。我要改变家久的命运、反抗那个命运。



「发动钓野伏战术!我要率领诱敌部队。即刻渡过高城川!」



岁久双腿一夹,随即纵马而去。



无论岛津四姊妹谁当「饵兵」,像黑田官兵卫这样的聪明人都不会轻易上钓野伏的当。岁久打算,若是大友方不愿积极对付「饵兵」,就直接渡过谷濑户川杀进大友军阵地。「钓野伏」的诱敌部队并非只是单纯扰敌用的战术,他们都抱著背水一战的决心,以及杀入敌阵与敌方同归于尽的使命感。饵兵的败逃并非是做戏诱引敌军,只是力战而败后的必然结果。



「没有义久大人、义弘大人同意擅自突击,这样子好吗!?」



副官不禁如此问道。一口气冲下山丘的岁久回说:



「两位姊姊必须为了延续岛津家而活。士兵们、隼人们听著。为了家久……请把你们的性命交给我……不想走的人可以留下。现在的我因为与家久的亲情而失去冷静了。你们没有必要追随我的任性举动!」



「哎呀,真是的。岛津家的公主都这么极端啊。」



副官抓了抓头,咆哮一声便跟上了岁久。



而岁久的士兵也纷纷说:



「岁久大人,不要客气!你不用再当坏人了!」



「在下早知道会这样了!身后事已经在离开萨摩时交代好了。公主的想法我们都懂啦!」



「我们也瞭解姊姊想拯救妹妹的心情。所以别客气啦!」



「各位!非常感谢!」



没有任何跟随岁久的萨摩隼人感到犹豫,全体发出有如猿猴般的吼声跟著岁久出发。



就在八千名岛津岁久军自根白坂直冲而下、即将逼近高城川的时候。



足以眺望整片高城战场的北方高地上,待在该处大友军本阵的大友宗麟等人感受到更大的震撼。



「战争开始了。别打中喔。『国崩』的炮弹千万别打中人在高城的家久啊。」



一边看著黑田官兵卫指挥部队、一边吞著口水的相良良晴被铐上了木枷,以「最重要人质」的身分待在宗麟的右边。



「呿。良晴啊,明明只要夺走大友宗麟的芳心就有可能一口气逆转局势了,你却畏缩了吗?到头来我的弟弟只是个没碰过女人的窝囊废啊。还是得由姊姊帮你开导一下什么叫男女亲密关系……话说我得当人质到什么时候啦。」



从牟志贺牢房被宗茂带出来后就被移送到这个大友军本阵,现在则是不断挖苦良晴的相良义阳也被戴上木枷。



「良晴大人,义阳大人。实在抱歉。军师大人说过绝对不能让你们逃走;但如果本阵有崩溃的迹象,在下就会立刻拿掉木枷的。」



立花宗茂不断对两人致歉。尽管她是初次上阵,但还是被托付宗麟率领的两万近卫兵指挥权。



另外还有头上摆著宠物「飘飘」、嘴里嚷嚷:「喂──我才是立花家的当家啦!」硬是缠住宗茂跟来的小女孩‧立花誾千代。



现在这四个人的视线方向却朝著「西边」望去,而不是刚好准备渡过高城川的岁久军。



「……那是,什么啊?那座,山的上面……有什么在动,简直就像山丘崩落后自己动起来一样!?」



因为受战场压力影响而脸色发青的大友宗麟突然指著某个出人意料的方向。



高城战场夹在两条河之间,北岸的大友军与南岸的岛津军各自摆下长长的阵地彼此对峙。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那团东西正在逐渐逼近。



位于高城西侧,也就是谷濑户川与高城川上游的山地覆盖山丘的绿色森林缓缓动了起来。



那东西──不是土石流。



而是大友的特遣队。



丢掉盔甲与头盔、全身覆盖树枝树叶的徒步伏兵走完了从高千穗到高城的超高难度山中行军路线。



「难道是幻觉吗?」大友宗麟疑惑地说道。「不是幻觉」看著宗麟所指方向的四人异口同声这么回答。



宗麟从南蛮椅子上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



「……『当日向的森林进军之时』……来临了。」



「宗麟你在说什么?」义阳不禁如此质问,良晴则是愣愣地注视著那座移动森林回答:「是宇佐八幡神的预言!预言中宗麟毁灭的时刻要来了!没想到日向的森林真的动起来了」。



「预言?那是什么?意思是只要日向森林一动,宗麟就会完蛋的意思吗?」



「尽管预言不过是预言,但就如你所说的,义阳姊。宗麟受到宇佐八幡神的预言束缚,一直活在恐惧当中。『二阶崩之变』与她几个弟弟的接连死亡,至今的发展全如预言所述。然而,那些悲剧在战国时代无可避免,本来就会发生的,只是预言碰巧料中罢了。没想到最后的……毁灭宗麟的预言其应验时刻竟然会到来。我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啊。」



「可是良晴,那群翻过山头的特遣队不是加斯帕尔率领的吗?为什么加斯帕尔会做出导致大友宗麟毁灭的事情啊?那个家伙虽然是良晴的敌人,但他打的算盘不是让大友宗麟与织田信奈两人结盟、将日本变成天主教王国吗?」



「就是啊,义阳姊。而且就算是加斯帕尔,不熟悉地形的他应该不可能翻过日向的山脉才对。就算在『史实』的『耳川之战』,那支预计翻越山脉的特遣队也没能及时赶上啊。我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连加斯帕尔大人也无法打破预言啊!加斯帕尔大人为了让部队翻越险峻的山地,要士兵们舍弃沉重武装。又为了瞒过岛津耳目,用树枝、树叶的迷彩帮部队伪装成树。那么做的结果,就算只是偶然……看起来就像是日向的森林动了起来……一切……都完了……」



果然不该对日向出手的!──就在摀著脸、瑟缩发抖的宗麟身边,立花宗茂站起身来。



「不对,主公大人。就是因为黑田官兵卫大人封锁了『钓野伏』,原本无法成功的翻山行动才得以达成的。顺位第一的『上策』是抢先攻占根白坂、完全包围岛津,并挡下岛津援军的战术。这已经被岛津的强行军破解了。然而,官兵卫大人已经料到夺取根白坂极为困难,所以才会暗中实行她真正的计画,即第二项的『中策』。大友军靠著这项计画夺下了对两军而言都是死角的『西侧』,于是岛津军反而被北岸三万前锋军与占住西边山头的特遣队左右包夹。换句话说,就是『反钓野伏』战术。这样两军就完全势均力敌了。融入日向森林的特遣队约有三千,指挥官恐怕不是加斯帕尔吧。能够完成如此艰难的行军,士兵们必须具备高昂的士气。因此,加斯帕尔、弗洛伊斯这些南蛮传教士应该还留在高千穗才对。」



对喔!这就是官兵卫的「中策」啊!只要封住「钓野伏」,岛津军的确就很难解救高城了──良晴点头附和。



「宗茂?那又是谁代替加斯帕尔指挥特遣队的!?」宗麟大声问道。立花宗茂回答:「一定是我的岳父与老爹,立花道雪与高桥绍运,不会错的。没有其他武将能够完成如此艰钜的行军的」。



咦~~?这样子立花山城不就放空了吗~~!?誾千代不禁叫了起来。



「是的,誾千代大人。两位应该带走了所有能够动员的兵力了。如今立花山城、岩屋城应该已经化为空城了。如果考量到那段强行翻山的路程会造成许多士兵脱队,会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吧。」



「那道雪与绍运是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意外实现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啊。道雪是宇佐八幡神的虔诚信徒。这一切都是命啊……我宗麟果然输定了,牟志贺也会化为灰烬的。」



这场战争的结局会照著宗麟说的宇佐八幡神预言发展吗?还是翻过山脉的特遣队适时抵达、「中策」获得大幅度进展后处于优势的官兵卫能够改变战局呢?这场仗会变成「耳川之战」?还是「根白坂之战」?还是出现没人预料得到的结局──



良晴已经无法看清楚这场战争的走向了。



「在目前的情况下,大友军与岛津军都无法轻易发动攻势。尽管岁久军派出诱敌部队企图发动钓野伏战术;然而西边山头已经被大友特遣队占据,这支诱敌部队出击只会落得一场空,反遭夹攻的岁久将会被迫撤回根白坂。如此一来,两军的实力几乎就旗鼓相当了。我可以当作官兵卫的中策还有后续发展吗?」



义阳眯起眼睛凝视著西边的山丘。



「简直是神机妙算啊。不过,官兵卫的战术过于大张旗鼓了。就算中策还有后著,只要她能够漂亮达成目标就够了。」



「不,很遗憾。我们得当她『不会成功』会比较好,义阳大人。」



良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宗茂?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官兵卫会在这个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失败吗?」



「是的。以一位凡人军师而言,官兵卫大人的准备工作完美无缺;但是很可惜,她的战略有破绽。因为官兵卫大人不知道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啊。」



像是做好某种觉悟似的立花宗茂轻搂著不断吵著说:「喂~~快想办法帮帮立花山城啊~~!要被龙造寺抢走啦!」的誾千代温柔地如此低语。



「誾千代大人。我们两个女孩渡过了一段有如儿戏的夫妇生活。尽管感情有些不睦,不过要是官兵卫大人预测正确的话,立花山城会安然无恙吧。就算没有我,誾千代大人也能够以立花家当家的身分守护好立花山城吧。」



「啊?你说什么啊,宗茂?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



「咕咕!」



立花宗茂究竟预见什么事情会发生,又做了什么觉悟?



这个情况就和宗茂在牟志贺偶然听到宗麟所说的「预言」,以及她仰望天空吃著汤泡饭和良晴聊天时一样。抱起誾千代哄著她的宗茂脸上露出的不是「西国无双」的紧绷武士脸孔,而是──年轻少女展现给小孩子看的温柔笑容。



立花宗茂在誾千代的耳边悄悄说:「永别了,我的妻子」接著将一脸茫然问著:「宗茂?」的誾千代与她的宠物‧飘飘轻轻放了下来。



「这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好恶心喔?没有打算像以前那样把我誾千代甩出去吗!你该不会要说已经爱上我了吧!?我我我我们都是女孩子,不、不可以这样喔?」



「咕咕咕咕咕咕!」



「呵呵,两个女孩子果然当不成夫妇啊。我们的关系就像姊妹呢……」



「喂~~?别说那种像是最后道别的话啦!」



宗茂从背后拔出一把笔直的长剑,并将剑插在脚边。



「誾千代大人,这把直刀就交给你吧。这是我入赘到立花家时老爹送给我,永不弯曲也不会折断的名刀『长光』。老爹说过,如果岳父大人和老爹开战,就不要犹豫,直接用这把刀杀了他。对我而言,这把刀就像是连结两位父亲的宝物。还请你善待它。」



「你是笨蛋吗~~!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啦!」



宗麟在这个时候仍然瑟缩在南蛮椅子上掩面发抖。



她不敢正视「日向森林」,不敢面对自己的命运。



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相良良晴有股预感,自己一定得阻止立花宗茂才行。



他无法理解立花宗茂这些言行的真正意涵,不过他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立花宗茂决心打破官兵卫营造出来的这场僵局。



也就是朝岛津军发动突击、英勇捐躯。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良晴大人。在下立花宗茂已经理解预言的『意义』。当我在牟志贺听到预言时,就已经明白了。」



「预言的……意义?你解读出那番话的含意吗?那种任人解释的东西根本不重要啊──」



「我的岳父和老爹恐怕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预言的内容了──我在两位父亲的深爱下长大,全都是为了这天到来。我彻底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要誾千代大人和我结为夫妇了。只不过当我知晓自己的命运时,内心还是有些混乱啊……」



那是只有即将赴死之人才会露出的微笑。



就跟义阳为了守护德千代而向良晴告别时的微笑一模一样。



「慢著,那是什么意思!?官兵卫为了封锁钓野伏拚命规划出至今为止的战术喔?甚至还让立花道雪、高桥绍运出动了,而你却……打算白白送死吗?当立花道雪年老去世后,你以『西国无双』的身分守护大友家的未来该怎么办啊!?我很清楚,你的未来……不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种下场啊!你的人生即便充满苦难,却还是有著光辉的未来啊。」



「没时间说明了。两位父亲细心养育我,就是为了让我成为主公大人的『弟弟』啊。」



「谁听得懂啊!至少说明一下吧!」



「请原谅在下!如果再继续拦阻我的话,我的觉悟就会动摇了……良晴大人。如果此时不挺身而出的话,您会死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会死?为什么,宗茂!?」



「相良良晴大人,能与您相遇是我的荣幸……失礼了!」



这时戴著木枷的义阳扑上去死命攀住宗茂。



「良晴!虽然没听过那个预言的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赶快来拖住宗茂啊!用尽所有力气也要阻止这个家伙,否则官兵卫的战略计画会化为泡影的!」



「我、我知道了,义阳姊!宗茂,总之有话等会儿再讲!」



不过良晴也和义阳一样被戴上木枷。尽管两人都想留住宗茂,但在无法使用双手的状态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蒙住双眼的宗茂将两人摔在地上,让他们暂时失去意识,只能趴在地上呻吟。接著她解开了两人的木枷,随后便翻身上马。



「啊──?相、相良姊弟被解决啦~~!竟然不管军师大人的作战擅自行动!?混蛋宗茂~~!看我誾千代挡住你!」



尽管誾千代使出全身力气,想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光阻止宗茂;可惜誾千代力气太小,刀身动也不动。飘飘也不断琢著刀帮忙誾千代,但凭一只鸡当然不可能把刀拔起来。不过,飘飘仍然没有放弃。



「呜呜呜~~!拔起来!给我拔起来~~!」



「咕、咕、咕!」



「道雪和绍运知道预言?怎么会……?」发著抖的大友宗麟从指头缝隙间愣愣地注视著宗茂。



「……宗茂,你明明和我约定过绝对不会抛下我的。为什么要前往前线?这两万旗本兵该怎么办?宗麟,我究竟该怎么做啊?」



「主公您只要待在本阵就好,没有必要行动。这里的士兵是当我们败给岛津军撤退时的军力,不用担心。请您见证命运被打破的瞬间吧。虽然不实际上场就无法知道这场战争会以胜利收场,或是以败北作结;但是我一定会为了获胜而战斗到最后一刻。而且不论胜败,我能够向您保证,在下立花宗茂会以主公大人最后一位『弟弟』的身分──完成宇佐八幡神的预言的!」



众近卫兵听著!这是我的最后命令:千万不许妄动!只有在准备确保主公大人安全撤离战场时才准行动!──宗茂对著南瓜少女兵们下达如此命令。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停止动作。宗茂已经在先前的行军中博得少女兵们莫大信赖。每个人都憧憬、崇拜著宗茂的高洁人格与出众的英勇气概。宗茂的命令对她们而言是绝对的。



「你无论如何都要走吗?我宗麟这次也没办法守护好弟弟吗?又要把弟弟派出去送死,自己一个人独自活下来吗?」



「我就是要让预言的轮回在今天画下句点。从此以后主公大人就能够自由自在生活了!」



「……宗茂……!这是大友家当家的命令!你不是只要主公下令就会乐意当场自尽吗?那就听从我的命令!不要走!不准你死掉!」



「实在很抱歉,请容我拒绝。现在的我遵循的是自己体内的『意志』,不会服从任何人了。这并非来自岳父大人他们的教育……而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是我个人的任性举动。」



「宗茂!?」



「即使我不行动,过没多久,岳父大人和老爹也会对沙洲上的岛津岁久军展开突击的。到那个时候,黑田官兵卫大人的中策就会宣告失败。她会被迫使出下策的。选择下策的话,就等同选择让相良良晴大人面临死亡啊。」



「莫名其妙!既然如此,就该把相良良晴锁起来,不让他离开本阵。所以──」



「──只要我出阵的话,就可以保住良晴大人的性命。保住相良良晴大人的命,就可以帮助主公大人从预言当中解放。我此行将会跳入高城川河底殉死,但如果因为我的奋战造成岛津军混乱,大友家获胜就不是梦想了。直至最后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我会将所有果实收在手中的──为此,我会与命运抗战到底的。」



「跳入高城川?宗茂,你竟然要那么做?道雪和绍运……难道就是为了这天……才将你……」



「主公明鉴。」



直到这个时候,宗麟才明白。立花宗茂、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立花一家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不可以!快回来……!我为至今的事情道歉,我不会再相信预言了。我一定会努力克服恐惧的。所以求求你不要为了那种愚蠢理由牺牲性命啊!」



「心领了,主公大人。然而,我无法割舍对主公的忠诚,也无法舍弃岳父大人、老爹以及相良良晴大人。主公,要是立花一家运气不好,战败了,还请您带著两万近卫兵与三万前锋军立刻撤离战场吧。」



「宗茂!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吗?慢著,再考虑一下啊!」



宗茂露出平静的微笑说:「我有过家庭的温暖,也尝过恋情,实在是太幸福了。」



如果没有与良晴大人相遇,我或许就会诅咒作弄自己的命运,内心也会变得污浊不堪吧;但是我没有变成那样。尽管只有短短数日,但我总算获得自己的人生,以及身为人、身为少女所该有的幸福、苦恼、心动、烦闷以及喜悦了。再加上可以让主公大人从预言当中解放,还能拯救相良良晴大人,这样就足够了──主公。我要让宇佐八幡神预言的未来在高城实现,并将它打破。我们立花一家必定会让主君不再受到命运束缚。往后您可以安心入睡了──



与「日向森林」化为一体的的大友特遣队正要准备下山。



一如立花宗茂所言,指挥这支特遣队的武将是──



「绍运,快看!公主大人亲自上阵了!这样的话,要是败给岛津军,公主大人也会被杀的!可恶的播磨小姑娘,竟然如此乱来啊!」



拋下守备立花山城的任务,搭上轿子完成翻山越岭死亡之行的「雷神」立花道雪。



「别担心啦,公主大人待在想逃就能够立刻逃走的后方阵地。那两万大友近卫兵不过是用来阻止岛津军冲过去的『威吓兵』罢了,大叔。黑田官兵卫的策略原本似乎是由你率三万前锋军,我带特遣队翻过山夹攻岛津军,藉此封锁岛津擅长的必杀战术『钓野伏』的。那个军师年纪虽小,但却很不得了。真是不妙啊。」



以及同样舍弃岩屋城,带著辖下七百六十三名修罗,负责抬轿与守护道雪的高桥绍运。



加斯帕尔离开牟志贺后占领了高千穗,并以「调查」为名开始大肆破坏神社与佛寺。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待在筑前的两位勇将突然现身。他们与拚命阻止加斯帕尔扰乱高千穗的弗洛伊斯联手,遏止了加斯帕尔的行为,并将他阻挡在高千穗。即便跟随加斯帕尔的士兵多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也震慑于「雷神」与义将突然现身而尾随其后。这些士兵都是从九州战乱生存下来的修罗,对「雷神」的敬畏远胜过对上帝的信仰。于是道雪就这么夺走了加斯帕尔的兵权,并率领这群特遣队成功翻过了高千穗。



「……原来如此。德‧西默盎为了让特遣队成功翻越山路,才会把你们从筑前找来啊。真是大胆的用兵呢……哼哼。也好。反正不熟悉日向地理的我没办法完成这趟行程,也没办法拒绝你们。再说我本来就想在高千穗找寻与日本神话有关的『宝物』。破坏神社佛寺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只要能保障我在这里继续搜索,兵权就给你们吧」加斯帕尔乾脆地承认在虚虚实实的斗智中输给了官兵卫,并留在了高千穗。



「……加斯帕尔大人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再次展开破坏的可能。我得看著他」弗洛伊斯自愿留下来负责监视。



道雪与绍运的闪电行动都是出自黑田官兵卫的指示。



「不过,那个播磨小姑娘接下来要如何战胜岛津军啊?在战况陷入胶著的状态下,就算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也会给那个龙造寺隆信行动的机会啊!说不定那个残暴的霸王早已动身前往夺取立花山城了!更何况大友主力军为了达到最快的行军速度,根本没有携带足够的兵粮啊!」



「谁知道呢?我们这些修罗不像播磨小姑娘那样聪明,没办法考虑得那么长远。我和大叔你都是只会打仗的笨蛋嘛。不过唯一确定的是……」



「虽然对播磨小姑娘很不好意思,但老夫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当那个小姑娘的棋子了。对小姑娘很抱歉……『日向的森林开始进军』竟然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实现了。这种偶然不会有第二次,那就得进行以前那个计画了。这也是──」



「所谓的命运吧。即便我们再怎么向宗茂道歉也不够啊……真是……很糟糕呢。」



「绍运啊。还不是因为年轻时担任公主大人旗本护卫的你偷听到公主大人与沙勿略的对话。那就是一切的开端啊。」



「真是的。早知道就别不小心偷听到什么宇佐八幡神预言了。结果害得你和宗茂遭遇那么悲惨的命运……真是糟糕啊。」



「那也是天命啊……绍运。老夫即使知道了预言,也没能在『今山之战』保护好八郎大人。原本应该是由老夫的女儿‧誾千代成为献祭的羔羊啊。」



「大叔,别再说啦。事情的起源都是因为我偷听到了预言。所以我……还有我的女儿要为束缚公主的预言拉下终幕。你可不能要誾千代牺牲喔。」



「不过,没有必要连你都跳进这场闹剧里面搅和啊,绍运。你不是打破宇佐八幡神预言的『关键』。需要的顶多是老夫立花道雪与立花宗茂的性命啊。」



「这怎么行。不能光是让大叔和你的女儿送死,我这个起头的却苟且偷生啊。饶了我吧,我决定今天就要和大叔、宗茂共赴黄泉,将宗茂送到高城川后慷慨就义,那是我小小的赎罪啊……南无阿弥陀佛。只不过……光是将宗茂扮成男人就已经对她过意不去了,最后还要再告知宗茂要她主动捐躯的命运……这个任务太沉重了。我真的办不到啊。」



「老夫也是,绍运。然而,要让多年来不断受苦的公主大人从预言当中获救,就得在这个瞬间执行我们的计画才行啊。今日此战正是拯救公主的唯一机会。我们该怎么办啊……」



「……哦。是你提出让宗茂当祭品的计画……结果到了关键时刻却说不出口啊。我还真是老糊涂了。」



派使者送信给宗茂,告诉她:「和老夫一同赴死」……这种事老夫办不到。宗茂会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或是对我们这两位父亲的无情感到哀恸吧。糟糕,年纪一大,眼泪就不听使唤了。真的不行,老夫实在没办法说出要宗茂踏进死地的命令……正当道雪红著眼眶从山坡上望著宗麟镇守的大友军本阵时──



「大叔!快看!是宗茂!那个家伙……看来在我们派出使者传递计画前,她就已经明白一切了!宗茂应该是从别的管道得知宇佐八幡神预言的!她现在正朝著冲向高城前沙洲的岛津军突击!已经突破弹幕与箭雨,眼看就要渡过谷濑户川了!」



高桥绍运见到立花宗茂朝著岛津岁久的大批「饵兵」冲锋,不禁叫了起来。跟随宗茂的都是她的直属部下,仅有五百人左右。其他两万的近卫兵都受到宗茂严格命令留在大友军本阵宗麟的身边,没有出动。



「什么!?那个大笨蛋~~!怎么会有放著两位父亲不管,自己一个人冲出去的傻瓜啊~~!」



「……她不想让我们对她说出牺牲自己的要求吧。因为那么做会让你我尝到比死亡还难受的伤痛啊。」



「至少……至少对我们留下一两句怨言再死啊!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善良啊……!」



「南无阿弥陀佛。我们也全军冲锋吧!诸位将士,不好意思,要你们参与这种荒唐事啊!要恨的话,就恨为了将公主从预言的诅咒中解放出来、策划出这种乱七八糟计画的道雪大叔吧!」



化为「日向森林」的修罗们即刻放声咆哮。



立花宗茂率领的士兵是来自高桥家的旧部,以及入赘立花家后道雪为宗茂挑选的家臣,人数仅有五百。这种兵力差距足以让她被批评行动过分鲁莽。宗茂带兵穿过黑田官兵卫阵地的旁边,只见坐在军师专用四轮车上的官兵卫脸色大变怒叱:「立花宗茂,你在搞什么!?快退回本阵!」不过宗茂依旧渡过了谷濑户川,朝著八千名在高城前沙洲展开的岛津「饵兵」──岛津岁久军冲了过去。



看见后方的大友军本阵突然冒出五百人的小部队,岛津岁久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回事?大友军……黑田官兵卫到底想做什么?特遣队抵达西边山头时,她不是已经封住了钓野伏吗──为什么还要派人冲过来?简直莫名其妙?」



为了引出大友的前锋军,岁久渡河登上了沙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立花道雪率领的三千大友特遣队从高城西侧的山丘出现,随后更有宗茂莽撞地带兵突袭,这也让岁久措手不及。



要先对付北岸三万的大友前锋军,还是先处理突然出现在西边的立花道雪部队──即使精明,岁久还是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正当她尚未摆好阵式时,立花宗茂的部队便带著不要命的气势渡过河,朝著岁久阵地的侧边冲了进来。



骑在马上的立花宗茂拉起强弓,连续射箭放倒岁久军的将士,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地朝著岁久冲去。



岁久军谁也不认识这位年轻武士。以修罗的标准来说,宗茂还只能算是雏鸟;不过她的射箭技术却非常人所及。纤细的体格竟然可以拉动威力大到难以置信的强弓。箭矢以惊人速度划破空气直射而来,飞箭还会在空中转弯──或左或右,甚至从上方突然坠落。



是风。她轻松地察觉战场的风向,藉此让箭矢轨道弯曲。岁久军那些身经百战的修罗都明白这点,但却没有人能看穿那些轨道。



众人惊觉,大友家暗藏了一项可说是终极完美修罗的终极兵器,那就是眼前这位犹如少女般惹人爱怜的年轻武士。



「您应该是岛津岁久大人吧。在下立花宗茂,高桥绍运之子,立花道雪的女婿!注定今日将葬身高城川。请容在下突破岛津军的包围吧!」



立花道雪军此时也从高城侧边的山坡冲了下来,一边冲锋一边大喊:「支援宗茂!击溃岁久的军队!上啊!」。



半身不遂的道雪盘坐在轿子上,对著穿梭于战场中的宗茂怒喝:「你这个大笨蛋!别拋下老夫擅自闯进死地啊!」。



「今天就先卸下扛大叔轿子的职务吧。在下高桥绍运也许久未拔刀作战,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拔刀了。南无阿弥陀佛!」



戴著黑色僧人头巾的高桥绍运。



「岳父大人,老爹!我都知道了。我在牟志贺听到宇佐八幡神对主公大人降下的预言。我终于知道主公大人的毁灭结局,也瞭解到她身居九州六国女王却经常害怕著什么而感到痛苦的原因了。今天就是实现那则预言的日子吧。『日向森林进军之时,她所拥有的荣耀也将走入历史』──」



宗茂一边拉动强弓射箭,一边复诵那些自称是「宇佐八幡神使者」之老妇人们所说的话。



「去死吧去死吧。为了扭转公主大人的命运,让我们一同共赴黄泉吧」声嘶力竭大吼的立花道雪眼中泛著泪光接著说:



「然而,公主大人的武运、天命都尚未成定局,宗茂!那些老妇人是这么说的!『除非燃烧的战场降下白雪、弟弟成为祭品没入水中』──也就是说,当战场降雪、公主大人的弟弟也投水而死,老妇人的预言就会失准了!公主大人毁灭的命运也会被打破的!」



接著,面无表情的高桥绍运说出了最后一段预言:



「『如同远征东国时受海神侵扰的日本武尊将妻子‧弟橘媛当成了祭品』抱歉了,宗茂。就因为我偷听到公主的故事,害得你成为即将被献祭的羔羊啊。南无阿弥陀佛。」



一听到宗麟预言的内容,聪明的立花宗茂马上就知道自己的职务,还有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的计画。



为了脱离宇佐八幡神预言的诅咒束缚,宗麟做出了各式各样的努力。倾心于禅宗修行坐禅、受洗为天主教徒、烧毁八幡宫,这些都是为了将自己从「二阶崩之变」开始的「杀弟凶手」命运与毁灭的预言中解放出来。宇佐八幡神在北九州具有压倒性权威,想要抗衡祂所降下的预言绝非易事。至少不像武家之间的战争,只要分出胜负就能够收场。对不想也没办法盲信宗教的理智之人‧宗麟更是如此。



「过去立花家的公主发起谋反,老夫意外地接收立花山城,并准备决定立花家新任当家。这个时候老夫突然灵光一闪,体认这到就是老夫的天命啊!是宇佐八幡神、八幡大菩萨赐给我让公主从预言中获得解放的仅有机会啊!」



「我是个将一生奉献给战场的九州修罗、武人,压根儿不相信什么预言。但是啊,『二阶崩之变』的预言应验后,公主的心完全被束缚住了。想要打破这个囚笼,唯有实现『毁灭命运不会来临的另一个未来』一途。既然那群老太婆在预言中准备了两个结局,就只能引发有如奇迹的例外,颠覆注定毁灭的未来了。日向森林进军之时──燃烧中的战场降下白雪,『弟橘媛』的遗骸沉入河底──」



「绍运!既然那是日本武尊时代的公主,应该以『妹』为名才对,但她的名字中却是『弟』,这则神话听起来耐人寻味。为什么编造诅咒预言的那群老妇人会特别使用『弟橘媛』当成祭品的名字呢?老夫后来想到了,她们是对公主大人下了『是否愿意为了扭转毁灭的命运而杀害弟弟』的第二道诅咒啊!老妇人给了公主大人两个选择:『将弟弟当成祭品以避免灭亡的未来』与『拒绝牺牲他人而走入毁灭的未来』。善良的公主当然就只能选择主动走向毁灭一途了。因此,她们才会在祭品的名字里面放入『弟』这个字啊!才会在预言中引用日本武尊之妻‧弟橘媛的神话啊!而且还因为公主大人的弟弟们接连遭遇横祸而死,公主于是陷入了预言的束缚,开始期望自我毁灭了……那也是为什么加斯帕尔能够趁机掌控她的心啊。不过,绍运啊,还有宗茂。我想到了。橘这个字念作Tachibana,和立花同音【注】。『弟橘媛』──不能只是一般的『大友宗麟之弟』,必须同时身为公主与弟弟,还得是『Tachibana』家的人才行。这样的人选要具有『立花家公主与大友宗麟之弟』的身分才行!这才是『预言的正确解释』啊!当拥有真正祭品资格的『弟橘媛』投水,公主毁灭的命运才会被打破啊。至少公主大人是这么相信的!」【注:「橘」与「立花」的日文发音相同,皆为Tachibana。】



「哦?橘与立花明明差那么多,这种预言根本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嘛。大叔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是那群老太婆的阴谋恐怕就是如此吧。所以,继承立花家的大叔才会打算将你的小女儿‧誾千代女扮男装、养育成公主的弟弟──『弟橘媛』吧!为了在燃烧中的战场上降下白雪,你改名『道雪』,并和成为『弟橘媛』的誾千代在日向的战场上一同赴死!到了那个时候,因『日向森林开始进军,毁灭时刻即将来临』的预言而害怕、绝望的公主就会看到那副景象,看到预言被打破的瞬间──即道雪殒命于燃烧中的战场、弟橘媛成为牺牲品投水的瞬间了。」



「老夫要逮住老妇人预言中的破绽再反过来利用,彻底颠覆那则束缚著公主的毁灭预言啊!经过我们这么一闹,不论这场仗结果如何,从预言中获得解放的公主都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的!」



「然而,誾千代年纪太小,不适合上战场。况且大叔即便说了那么多,但责任其实都是出在我的身上。所以……宗茂,很抱歉,就把你代替誾千代培育成『弟橘媛』了。尽管大叔他极力反对将高桥家的女儿卷入此事,但我还是说服他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原谅我吧。」



「……宗茂,我们会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把你送到高城川的。播磨小姑娘一定会做好善后的。老夫和绍运对公主大人的忠节……忠诚心……可能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吧。宗茂,我们将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你当成了牺牲祭品,还带著三千五百名士兵一起上路。这样听起来或许过于疯狂,但置身于这种永无止境的战场人生,若只靠著对主君的忠诚守护她,老夫实在是撑不下去啊。即使老夫劈开雷电而半身不遂,也没能拯救公主大人。老夫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这是家臣做不到的事情,唯有预言中的『弟橘媛』才能够解救公主啊……不过,或许这一切都是老夫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自私忠心造成的。让公主大人离开大友家当家的宝座才是身为一个良知之人应该选择的道路啊。然而,老夫却没有让公主大人得到自由。当老夫将公主大人带到赤八幡神社时,明明可以送她到其他国家,却宁可在公主大人面前遭受雷击,也要将她束缚在大友家当家的宝座之上。结果老夫也与自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那群老妇人一样,都是些自私的家伙。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被卷入这种事情啊。」



「喂喂,这个时候怎么还一直发著过去的牢骚啊,年纪大了吗?反正你天生就是个做事不考虑结果的莽夫嘛。自私的人是我才对啦,大叔。」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骑在马上的宗茂露出微笑。



「岳父大人,老爹。你们不用道歉,我也是一样的。我们这些注定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九州修罗──如果心中没有怀抱与他人的联系──不过是只会杀人的野兽罢了。忠义也好、信仰也好、爱情也好,都必须怀抱著某种形式的联系……而我接受了两位父亲那么多的疼爱而长大。像我这么幸福的修罗,在九州里面也是绝无仅有的吧;不过我们主公却完全相反。她无法获得父母的爱,所以主公心中才开了一个大洞。无论家臣团灌注她多少忠义,天主教传教士给予她多少信仰,都无法填满她的心。即便岳父大人您在赤八幡神社让主公逃走,将她从名为大友家当家的牢笼当中解放出来,主公的心也无法获救的。深知她心中苦痛的弟弟们没有一人可以打破预言,全都壮志未酬而死……但就在日向森林进军预言实现的当下,总算可以为诅咒主公的『杀弟凶手』预言画下句点了。我们立花一家将全体动员,贯彻对主公的忠义……不,是对主公的君臣之情。我这就突破岛津军,直达高城川的河底!」



如此一来,官兵卫大人就非得使用下策不可了。这样也会造成相良良晴大人为阻止此次战争而死。我不打算轻易浪费性命,要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断奋战,直到打败岛津军为止。只要在这片沙洲上击败岛津军,就能够抵达高城川、献出自身性命了。这是我的一丁点任性──宗茂射出最后一支时这么低语。箭矢,用完了。面对排山倒海而来、人数超过一倍的岛津岁久部队,立花军已经被团团包围。就算如此,由「雷神」率领的立花军却一步也不退让。



「喔,原来宗茂喜欢上那位传说中的相良良晴啊!」



「是的!看来我还是没办法彻底当个男人啊。」



「没关系,女扮男装的生活到今天结束了,坦然面对自己吧!不过,老夫还真想和相良良晴大人见上一面呢。就算只有一天也好!这是老夫唯一的遗憾啊!」



「哦,宗茂,你的表情变得很有女人味呢。我就依了你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吧。南无阿弥陀佛。」



「请等一下,老爹又没有出现在预言里,没必要在这里送命吧?」



「别说了,我好歹也是你父亲啊。这是我的任性啊。」



正当岛津岁久的部队好不容易从混乱当中重整阵形,并准备从左、右两侧包抄立花军时──河川对岸的山丘上突然发出轰天巨响,就在「国崩」惊天一击下,地上被炸出了骇人火柱。



为了解救渡过谷濑户川、冲上沙洲的立花军,黑田官兵卫紧急变更原本对准高城城墙的「国崩」发射角度,朝著沙洲上的岛津岁久军开炮攻击。



「军、军师大人……!竟然为了支援我们,对著正在展开肉搏战的战场使用『国崩』!?感激不尽……!」



「好吓人的火柱。烧起来啦,宗茂。日向战场陷入一片火海……完成预言的时刻终于到了!」



「哼。巧合竟然多到这种程度,或许可说是命运了吧。南无阿弥陀佛。」



遭受不顾退路的立花军接连猛攻,又被「国崩」不断炮轰,岛津岁久军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就算处于如此劣势,岁久依旧没有撤退。立花军出现在西侧山丘上时‧「钓野伏」战术就宣告失败了。但由于立花军竟然「上钩」,莽撞地冲入沙洲,岁久才打算在原地撑到岛津军崩溃为止。



因为一旦她撤离的话,「国崩」就会再次朝著镇守在高城的家久开炮的。



「……我绝对不会让家久阵亡的。怎么可以有比姊姊先死去的妹妹啊。我绝不会同意的。相良良晴,你告诉我家久的未来,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我已经获得扭转家久命运的机会了。过去我曾经为了将那个孩子锻炼成岛津家的战术专家而经常对她恶言相向,结果深深伤害了她。我还没有把这笔帐还完啊……」



还不够。光是三千五百名立花军还不够。直到岁久将黑田官兵卫率领的三万大友前锋军引到沙洲为止,她非得战斗下去不可,非得使自己的部队崩溃不可。



只有岁久军开始崩溃,才有可能引诱三万大友军渡河。



「还没,阵形还不能乱!不能让家久被孤立于高城!用生命给我撑下去!」



国崩的炮弹直接砸在岁久面前,爆炸的冲击波粉碎了大地,将岁久的护卫连人带马全数轰飞。就连她纤细的身躯也从马上被震落。



「岛津岁久大人,请和在下单挑吧!」拋下强弓、拔出长刀的立花宗茂策马穿过土黄色沙尘,朝著岁久直冲而来,



「喵啊喵啊?岁久姊!?」



与三千士兵镇守高城,凝视著底下战局发展的岛津家久脸色大变,扛著火枪站起身来。



「相良,我实在没办法继续躲在城里对岁久姊见死不救,也没办法提出用切腹来换取停战的要求。抱歉了……全军听令,出战吧!」



副将‧山田有信高喊:「众将士,准备弃城!所有人突击立花军后方,给他们瞧瞧什么叫枪林弹雨吧!这就是岛津军必杀必胜的『钓野伏』啊!」高城的城门也在同时大开。



在阵阵有如猿猴叫声的战吼当中,岛津家久率领的三千城兵杀向立花军。家久军装备了大量火枪。他们一个劲地冲锋,不等立花军对后方做好防备,便无情地开火进攻。



「不能让你们杀死岁久姊!」



倒在地上的岁久无法起身,似乎是在刚才落马时伤到脚了;不过立花宗茂正迅速朝岁久逼近。岛津家久此时骑马冲进箭矢、枪弹交织的战场,举起火枪就对准立花宗茂扣下扳机。



紧跟在她身旁的山田有信不发一语,立即跟著开火。



然而,只见立花宗茂横眉怒视,仅靠刀光一闪便挡住了家久的子弹,紧接著还挥刀劈开第二发子弹。



怎么可能──家久吃惊地叫道。



她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技术。没想到除了立花道雪、高桥绍运之外,大友家还存在著这样的修罗──



「绍运流拔刀术『斩弹』!岁久大人,觉悟吧!」



宗茂没有停止前进,步伐中没有丝毫怯意;而家久也快马加鞭企图靠近岁久。尽管对手是个默默无名的年轻修罗,但却仍是位技术、胆识值得尊敬的武人。家久并不想以多欺少,用大量的火枪对付她一人;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现在若不使出全力杀死这位年轻武士,不但岁久会被杀,家久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



「住手!你根本是为了送死而战的!立花宗茂!别把家久卷进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争里啊!」



失去座骑、跪在地上的岁久也架起火枪瞄准宗茂的头部准备反击。



「山田!高城火枪队!瞄准那个头戴日轮头盔的年轻修罗,发动十连射!」



「遵命!十连射!」



高城火枪队骑马赶到现场,十支火枪对准立花宗茂同时射出子弹。



卧在地上的岁久也跟著一起开枪。



岁久从低角度发射的一发子弹与马上的十发子弹各自的弹道不同,角度也迥异。



不可能只用一把刀挡下来的。



挡住三发就是极限了──宗茂这么心想。



尤其是岁久那一发从底下逼近的攻击将会造成致命伤──



(在这副躯体沉入河底前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穿过沙洲、抵达高城川啊……!)



我太冲动,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这就是战场。如果这场战斗不是我初次上阵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了。结果我会没办法完成预言而死吗──茂绝望地心想。



然而……



原本应该贯穿宗茂头部的子弹全被一柄耀眼眩目的日本刀扫开──



「南无阿弥陀佛!宗茂!别忘了『斩弹』的精髓啊!我不是教你很多次吗!『斩弹』的诀窍在于『目不视弹、耳不听声、循气流而动』啊!」



「老爹!?」



「只差一点了,宗茂!前面的高城川就是你我的三途冥河啊!你是大叔和我细心培育的大友家终极兵器,比『国崩』还有岛津火枪队要强上许多!我来当盾牌挡下敌人的枪弹,你就直冲到底吧!」



闯到宗茂座骑前方,高桥绍运以刀为盾,弹开了岛津军所有枪弹。他就像一面互大盾牌守护著宗茂。目睹绍运的精湛神技,岁久与家久全都看得出神,一瞬间忘记自己置身于以命相搏的战场上。她们总算明白,半身不遂的立花道雪经常冲到最前线却还能存活下来的原因了。那就是这位不苟言笑的男子以一把利刃化身为盾保护著道雪啊。



「……我知道了,老爹!非常感谢!」



一定要抵达岁久姊身边!开火!开火!──家久一边扣著扳机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然而,骑在马上的立花宗茂与高桥绍运父女不断施展高超技术打落子弹,他们至今仍未受到致命伤。即使宗茂的头盔被子弹擦过,头上的日环装饰被打穿,绍运的肩膀和腿都受了伤,枪炮也无法阻止两人前进。



「家久!这两个家伙不是为了打赢才战斗!是为了赴死而冲向我们的!除非心脏或脑袋被击穿,否则他们不会停下来的!快逃啊!」



那是幅难以置信的光景。勇猛有如鬼神的父女正逐渐进逼。在他们经过千锤百炼直到超越人类极限的精湛神技前,任何计谋都无用武之地,这就是战国九州的法则。岁久阖上了双眼祈祷(摔下马时我的脚已经受伤,逃不掉了。但拜托至少让家久活下来吧)。她究竟是对谁祈祷,岁久自己也不知道。



在根白坂西侧布阵的岛津义久一脸茫然地望著立花军与岛津岁久、家久两军在高城前方沙洲上的激战。



「家久太早出城了。黑田官兵卫不会上『钓野伏』的当。她就是不中计啊……」



义久站起身来。



夹在前方岁久军与后方家久军之间,由立花一家率领的三千五百大友特遣队毫不迟疑地笔直朝高城川南下。他们难道打算越过高城川袭击根白坂这里吗──黑田官兵卫理应早就看穿了「钓野伏」战术。她之所以让特遣队现身于战场西侧的山丘,目的就是为了封住「钓野伏」。眼下三万大友前锋军仍待在谷濑户川的北岸按兵不动,而位于远处北边高台上的两万宗麟近卫兵更是没有动静。



「宗麟的两万兵力与立花特遣队恐怕都是用来封锁钓野伏的『威吓兵』。黑田官兵卫应该只打算用前方的三万前锋军对抗岛津的四万士兵。当我看到日向的山竟然开始移动时,原本还很惊讶于那位天下霸主‧织田家军师的本事,以为岛津的兵法战略对她都不管用了。不过,现在的情况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义久搞不懂立花军这波鲁莽攻势究竟有何用意,只知道他们没有听从黑田官兵卫的指挥。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再这么坐视下去的话,岁久与家久就危险了。尽管她们有人数优势,但官兵卫迅速地将炮轰高城的「国崩」转而用在这波交战当中,而传说中的「雷神」立花道雪率领的立花军将士散发出了异常高昂的斗志,这些地方都出乎义久意料。即便是经常出生入死、闯过无数险境的岛津军也未曾遭遇过如此顽强的敌人。更可怕的是,甚至连家久手下的火枪队都无法击毙的惊人强悍年轻武士‧立花宗茂还是初次上阵。



要是再不行动的话,岁久与家久就会在「钓出」大友军前遇难了。



「一万七千岛津义久主力军,冲下根白坂、跨过高城川吧!若是立花军这场鲁莽的突击是黑田官兵卫的策略,岛津将会反过来被诱杀……但也不能这么看著家久、岁久白白牺牲啊……!」



岛津义久队开始推进──



就在同一时间,率领「钓野伏」一万两千名伏兵于根白坂中央摆阵的岛津义弘也大喊:



「相良良晴,原谅我。立花军从一开始就抱持著有去无回的觉悟,发动了自杀式攻击冲向高城川,他们的战力非比寻常。尽管立花一家退路遭到从高城出战的家久军切断而面临崩溃,不过家久与岁久也会因此阵亡的。必须得杀掉那位骇人的年轻武士──立花宗茂才行,所以我得亲自上阵了!」



岛津义弘下令全军突击,她自己也骑著「膝折栗毛」冲向高城川。



总计两万九千的岛津援军自根白坂汹涌而下,准备歼灭沙洲上的三千五百名立花军。



「直属宗麟的两万兵力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有动作的。问题是黑田官兵卫指挥的三万前锋军。她难道打算等我们岛津军粉碎立花军,并在我方乘势渡过谷濑户川进攻时用『钓野伏』反将一军吗?还是……」



大友军的指挥不知为何完全乱了套。



但现在不能想太多,必须专心与眼前敌人的交战。



「岛津惟新义弘在此!立花宗茂大人真是好身手!简直可以称您『西国无双』啊!还望能与在下过个几招!」



武神‧岛津义弘的出战改变了战局。



无论遭遇什么样的猛烈攻势都持续前进的立花军修罗这个时候军心受到动摇。



立花宗茂在徒步的高桥绍运护卫下一边突破火枪弹幕一边朝著高城川冲锋。然而,当她目击到膝折栗毛出现在地平线另一端时──



「她就是岛津的武神──要是刚才还有留下一支箭就好了。」



宗茂不禁暗暗叫苦。如果接近义弘、闯进义弘手上那把刀的攻击范围内,恐怕宗茂的进攻也会就此结束了。



然而,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岛津义弘露出锐利眼神,一直线朝著宗茂一人直冲而来。路上碰到的所有敌军都被她砍倒。她的攻势快到无法看清楚,动作不带丝毫犹豫,既乾净又俐落。义弘的刀只需一击就能够砍中敌人要害了。她只有在战争结束后才会流泪,为死去的双方修罗哀悼。她在战斗时绝对不会有片刻迟疑,会全心全意专心打倒眼前的敌人。或许对岛津义弘来说,那就是战场上的礼仪吧。



「喂喂,那个家伙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吕布嘛!她是个比传闻还要夸张的怪物啊!那是鬼岛津。不妙了!」



「老爹,我要上了!那个人正是我要突破的最后难关。如果不能打倒岛津义弘……就无法赢得胜利啊!不,应该说连高城川都到不了!就算失去一只手,不对,即便两手尽断,我也要闯过去!」



立花宗茂也策马朝著岛津义弘急驰而去。



挡在两人之间的士兵纷纷朝左、右散开。



「那位年轻武士乃体舍流高手,同时还是习得绍运流『斩弹』技术的怪物,姊姊!她一点也不怕死!更是为了战死在这天而培养出来的终极修罗!即使姊姊有高超武艺,要对付她也太危险了!」



由于义弘登场,立花宗茂的路线稍微偏了一点──家久掌握了这个唯一机会,勉强将受伤倒地的姊姊拉上马。被救起来的岁久急忙地如此劝阻义弘。



然而,岛津义弘笑了。



没想到九州还藏有武艺如此高超的武士──一想到这里,自己就抑制不住全身的斗气。



「别担心,岁久。我还有一招专砍怪物的秘密剑法──尽管原本是用来对付甲斐宗运的绝招,不过现在不得不用了!立花宗茂大人,一决胜负吧!」



「岛津的秘剑──若是没有事先提醒,就可以用那招出其不意砍下我的脑袋了。岛津惟新大人,您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在此战中初次亮相的不只有你而已。看我与东乡重位一同锻炼出来的体舍流必杀秘剑。『萨摩示现流』──!」



义弘将手上的刀收回鞘中──并高高举起另一把长度犹如斩马刀的「大太刀」。



而且义弘看起来丝毫没有打算防御。那个姿势似乎代表她完全不考虑挥刀之后的事情,心中只有一击必杀,企图用全身力量将宗茂的头盔、盔甲、座骑一分为二。至于其他的事情──自己的性命则完全不列入考量。这是抛弃自我,以一命换一命的刚剑。岛津家为了研究如何打倒使用暗器与自创阴险剑术的甲斐宗运,将他们秘藏的年幼剑术天才‧东乡重位送到京都修行,而东乡重位则是将风靡九州的体舍流与东国的剑术融合成这么一套专杀修罗的秘密剑法。砍倒宗茂之后,义弘自己也无法幸免。然而,不这么做的话,家久与岁久都会被这位「西国无双」率领的立花敢死队击败的。



「我的刚剑乃『初见者必死』。宗茂大人,觉悟吧──!」



义弘所举的大太刀比自己的武器还长。这就是武神之剑。尽管义弘毫不在乎自身安危,浑身上下充满破绽;但也不容对方靠近。若是能让她的第一刀偏掉──不,她不可能砍歪的。骑在马上的宗茂打算赌上微乎其微的可能,用自己的刀招架义弘的刚剑。但结果不言而喻,不是被她的刀直接劈成两截,就是刀奇迹似没断,但义弘的大太刀仍将佩刀压著头盔一起往下砍,使宗茂的脑袋从中被剖开。



啊啊,若是我手中握著「长光」或许就有可能挡下了──宗茂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懊悔。宗茂的确是为了牺牲自己而来到这个战场的,不过将「长光」作为遗物交给誾千代的时机太早了。初次上阵的自己经验果然不够,天真的感伤造成了失败。义弘眼看著即将挥下的刀,那是以舍弃防御的古怪架势挥出的强悍刚剑。宗茂无从得知那是什么剑法,不愧是专杀初见者的招式。宗茂体悟到自己即将命尽于此。明明只差一点就能够抵达高城川了。



「……请原谅孩儿宗茂不肖。永别了,岳父大人,老爹。」



然而──



义弘并没有挥下那把大太刀。



「虽然这么做很卑鄙……但我的女儿只差一步就能抵达终点了,可不能让你杀了她啊!」



有位不速之客闯入了义弘与宗茂的对决。



高桥绍运朝著义弘胯下的膝折栗毛砍了过去。



「女儿!?她是你女儿!?」



「老爹!?」



「不要别开视线!听著,你要看清楚武神的秘藏刀法!再会了!」



义弘骑在膝折栗毛上,将大太刀朝上高举及肩,维持示现流独特的「蜻蜓架势」,只用脚踹开绍运的刀。如果她立刻施展初见者必杀的示现流,高桥绍运恐怕会被劈成两半吧。不过这么一来,这招也会被立花宗茂看见。大喊著「义弘姊!」的家久虽然开枪支援,但面对会施展「斩弹」的绍运而言一点用也没有。另一方面,义弘即便占了上风,也无法同时砍死两位修罗。因为只要砍了一边,另一人就能看穿示现流刀法,到时候自己也会遭到反击而丧命。必须先用体舍流砍倒其中一人才行。不过,对武功如此高强的敌人而言,对方也熟悉的体舍流会有效吗?为了保护家久和岁久,应该先砍父菊还是女儿呢──义弘犹豫了一下。一对一的对决结束了。不,是绍运不惜舍弃身为修罗的面子与名声、践踏决斗规矩,闯进了两人之间,破坏了这场战斗。家久召集岛津火枪队朝著绍运与宗茂父女发动掩护射击,结果仍被「斩弹」挡下。由于担心流弹误中义弘,他们无法采用过于密集的射击方式。



就在此刻──



「南无八幡大菩萨啊。请赐给老夫这把老骨头最后的力量……!请让这条萎缩的腿再一次恢复生机吧!」



搭著轿子上亲自开枪迎敌的雷神‧立花道雪不断大喊:「前进!前进!」朝岛津义弘冲去。他拿著小太刀猛朝自己的侧腹与无法动弹的那条腿猛刺。



是毅力?抑或是执著?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绍运啊!成为弃子保护宗茂是我的责任啊!还没完,我另一半的身躯还能动啊!」



立花道雪拖著瘫痪的半边身躯──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上大地。



战场上挥舞兵器彼此厮杀的双方修罗们一瞬间都被他所震慑。



就连岛津义弘也不例外。



「……怎么可能……!?」



此时,眼前化身为凶猛恶鬼的道雪,在义弘眼中就有如传说的雷神,让她看得出神。在这位年老修罗所引发的奇迹前,已经不需再分敌我了。



「岛津惟新啊!怎么可以对敌人看傻眼啊,蠢蛋~~!」



一步、两步,立花道雪每前进一步,身躯就大幅晃动一次。不良于行的那条腿垮了下来,道雪便拿起小太刀插进自己的脚背,将身体固定在大地上。



「这样就没有退路了。直到这副残破的半截身子腐朽前,老夫都不会倒下、不会退却啊!」



接著他拔出了据说曾经劈开雷电的「千鸟」。



道雪已经来到能够一击将骑马之义弘砍成两半的距离了。



膝折栗毛随即双膝一跪,让义弘站上大地。就算武神‧岛津义弘再厉害,也无法在骑著马的状态下攻击这位雷神,骑在马上甚至对自己不利。义弘闪过一个念头,唯有双脚站在地上握刀全力进攻,这样才有可能打赢自段退路的雷神。膝折栗毛就是在这个瞬间感应到主人的想法,所以才会忠实执行义弘要求的──



武神‧岛津义弘双脚落地。



这样双方就势均力敌了。



「这会是老夫此生的最后一击。出招吧,使出你那个『萨摩示现流』吧。否则你会被我斩杀于此的!『千鸟』──『雷切』!」



岛津义久军、岛津义弘军开始推进。立花宗茂与两位父亲对上岛津义弘的激战时刻。



谷濑户川北岸的大友前锋军也三路齐发,开始渡河,誓言与立花军拚个你死我活。



「老夫之名乃向宗麟大人、道雪大人各拜领一字而成。道雪大人,老夫绝对不会让您阵亡的!在下蒲池宗雪甘愿为了忠义而违抗军师大人命令!全军即刻渡河!击溃岛津军!违背军令的代价就用老夫这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偿还吧!」



年老的义将‧蒲池宗雪。



「我的弟弟还真爱乱来啊。直到最后一刻还要陪著自己的孩子与道雪爷爷……敌兵有十倍之多,这样不是铁定会溃败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全军渡河!传话给黑田官兵卫,就说事情结束后我会切腹谢罪的,请她别出手干预!」



高桥绍运的亲姊姊‧吉弘镇信。



「黑田官兵卫大人。根白坂被岛津夺走时,您的上策就被破解了。在立花宗茂大人出击时,您封锁『钓野伏』的中策也宣告失败。岛津军还放弃了『钓野伏』战术全军渡河。贫僧因此决定立即带兵过江与岛津军一决雌雄。从『气』来看,大友军恐怕必败无疑啊……然而,在官兵卫大人的策划下,大友军还备有两万近卫兵没有行动。请您务必让宗麟大人顺利撤离啊。往后的处置就拜托您了。不过,您为了在上策、中策失败时准备的下策恐怕会牺牲您自己,还请您千万别采用那个策略啊。」



连实质率领黑田官兵卫底下一万士兵的副军师‧角隈石宗也拋下官兵卫的指示开始调动部队。



「立花道雪乃贫僧学生。那位蠢到不顾官兵卫大人稳固计画跑去轻率送死的不成才弟子就交给贫僧收拾吧。」



「喂喂喂──!慢著──!不行不行不行啦!这样会打不赢岛津军啦!啊、啊、啊啊啊……!两军都要崩溃了……!我西默盎挖空心思才完成的计画还是在只差一步的时候失败啊……!这就是我能力的极限吗……呜……呜……」



与军师专用四轮车一同被抛下的官兵卫掩面哭泣。



倒在官兵卫脚边,依旧戴著铁面具的近卫前久低声说:



「黑田官兵卫啊。看来你的『中策』也被破解了。你为了拯救相良良晴与织田信奈而苦心策划的孤注一掷计画……失败告终啦。」



近卫前久继续说:



「比岛津军早一步夺取要地、根白坂、完全包围高城、断绝岛津军支援的可能,并提出以家久性命换取谈和机会的『上策』。命令立花特遣队从西边山丘登场以封锁钓野伏,并在两军对峙时打出『最后一步』迅速逼和的『中策』。看来两者都没能成功啊。你为了『中策』所准备的『最后一步』也晚了一步。究竟是什么原因延迟呢?还是说根本无效呢?虽然本官也万分不情愿……何不摘下本官铁面具使出『下策』呢?」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计画失败的心理准备了。之所以不将我真正的想法告诉前锋的三名指挥将领,而且还把相良良晴留在大友军本阵,这些都是因为他们会妨碍下策实行。就这么做吧──流著泪水的官兵卫点了头。



「唉呀,真是的。黑田官兵卫被统一九州与夺取天下的野心所惑而失控,还与南蛮人‧加斯帕尔勾结,背叛了织田家,甚至还抓住前任主公‧相良良晴与和谈使者,即关白‧近卫前久,做尽暴虐恶行……这样吗?从你在牟志贺抓住本官后私下吐漏真相直到现在,本官还真是陪你演了好长的一段蠢戏呢。」



苦笑的近卫前久摘下了铁面具,彷佛没受过伤似地站起身来。



近卫前久脸上没有施粉,牙齿也没有染黑。是他原本的面貌。



「戴著这种面具可没办法化那种闷死人的妆啊。不过,没打扮就上战场还是很突兀啊。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是与上杉谦信远征关东的事情了……」



「近卫前久,带上我西默盎驾驶四轮车前往战场吧。然后,在那里将我这个蛊惑大友宗麟引发这场大战的战犯枭首示众吧。」



「好。本官也得为了自己学不乖,想要引诱宗麟,藉此让她停战的愚蠢失败计画负起责任了。结果大友宗麟根本不会倾心相良良晴以外的男性啊。」



近卫前久拿起白粉、黑浆重新帮自己上妆。



一旦放弃立花山城与岩屋城的防御,就形同于将筑前奉送给龙造寺隆信。不过,对官兵卫而言,那也在她最有希望成功的「中策」里面。官兵卫的中策本该一切顺利。大友特遣队的出现,应该能使各自欠缺致胜手段的两军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完成和解的。和谈结束后,她就可以带著大友军从日向朝本州「大返还」,并于后方牵制住毛利军,将织田信奈、明智光秀救出险境。



然而,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在山里移动的特遣队看起来就像是「日向森林在进军」。在大友宗麟和相良良晴谈到「预言」的内容时,官兵卫与相良义阳都在场。



加斯帕尔故意让宗麟与良晴在牟志贺相遇,他赌在这场邂逅会使宗麟对「爱情」带来的救赎之路感到绝望,进而开枪射杀良晴的「可能性」上。



官兵卫无法保护良晴不受加斯帕尔阴谋所害。但是如果她亲自戒护宗麟宅邸,会使良晴发现官兵卫其实没有真的背叛织田家。这样会在实行下策时产生障碍。因此,她才会命令立花宗茂戒护宗麟馆。



结果──立花宗茂得知了「预言」内容,而官兵卫却对「预言」一无所知,进而造成她没有料到立花一家的突击举动。



官兵卫的中策是彻彻底底孤注一掷的计画。过去山本勘助在施展「啄木鸟之计」与上杉谦信一较高下之前下了极大决心,今日官兵卫也做好了与山本勘助同等的「觉悟」。她决定以军师身分背负织田信奈与大友宗麟的命运而战。然而,官兵卫所用的策略却碰巧地与宇佐八幡神预言──与宗麟的末日相符。



为了达成使大友宗麟与岛津家握手言和的艰困使命,官兵卫冒险使出了让高城决战陷入「胶著」状态的奇招,下了这种极度欠缺斟酌的「赌注」。如今,她赌输了。「雷神」立花道雪、高桥绍运、指挥近卫兵保护宗麟的「西国无双」立花宗茂,以及官兵卫临时拔擢为前锋军指挥官的三位修罗武将。她将手上所有的棋子全数投入战局,然而这些棋子现在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冲向了前线。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这场鲁莽的冲锋。



(更糟糕的是放出去准备「最后一步」的棋子还没有回来。看来真的没办法,赶不上了。若不是立花一家发起那种令人费解的冲锋,也许……或是当初不要用「国崩」掩护立花一家、坐视他们送死……不,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现实不可能百分之百照著军师规划好的战略走啊。)



眼下,官兵卫手上只剩最后一颗棋子──近卫前久。



他是从大和御所到这里和谈的关白,同时也是拥有岛津家主君血脉的人;却被官兵卫当成奴隶粗鲁对待。不只被戴上铁面具、项圈,还被拖著到处跑。官兵卫甚至还将身为人质的近卫拉到最前线,塞进「军师专用四轮车」的后座展示给岛津方看,还向岛津方送出写著「想要回近卫就遵从我方要求!」的恐吓信。



在官兵卫的计画中,如果上策、中策成功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倘若两者都以失败告终、导致和谈不成的话,官兵卫打算宣布自己受到加斯帕尔所骗,是引发这场圣战的「元凶」,要为这场战争「负责」。



既然这场战争的规模变得如此之大,若要双方「和解」,就得付出一些牺牲。



原本应该只要在高城被包围的岛津家久切腹,好一点的话就是送到大友家当人质就能够了事。家久也是抱著这样的觉悟进驻高城的。不过,这样两家就不可能握手言和了。岛津四姊妹非常团结。一旦家久丧命,剩下的三名姊姊就绝对不可能放过大友家,必定会坚持战到其中一方毁灭为止。另外,那三人也不可能轻易答应将家久当成人质交给大友家的条件。这场谈判将会旷日费时,这样就无法及时救援织田信奈了,所以官兵卫才会为了在必要时使用下策一直扮黑脸到现在。将大友家、岛津家、信奈、相良良晴等人的恨意都揽在自己身上。



官兵卫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加斯帕尔向她展现的「二流之人」未来,就连加斯帕尔使用的正多面体可信度都受到她的怀疑──明明是可以预知未来的宝物,却看不见良晴干涉的未来。其中一定有什么机关。不,就算正多面体是真的,官兵卫也不再会有那种「二流之人」的未来了。



命运并非注定不变的。未来是可以变动的。就算一个人办不到,集合众人之力也一定能成功。



官兵卫见证过许多次人类克服命运的瞬间,也有过许多次亲身经验。



在播磨──原本应该壮志未酬、病死于进攻三木城途中的竹中半兵卫额外获得了十年寿命。



得知半兵卫命运的官兵卫为了改变这个「死亡」命运只身前往宇喜多直家的阵地。



结果却因此被关入地牢,给自己招来困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全身饱受折磨、几乎面临崩溃的另一种「命运」。



官兵卫自此知道,她的智慧在力量无穷的命运面前微不足道。



然而──



相良良晴并未放弃半兵卫与官兵卫,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为了拯救她们而四处奔走。



前鬼献出自己成为良晴的盾牌。



良晴最后突破宇喜多直家设下的陷阱、救出了官兵卫。同一时间,在清水寺得知半兵卫觉悟的松永久秀和五右卫门联手,取得东大寺私藏的兰奢待,将半兵卫从死亡的深渊当中拯救出来。



半兵卫与官兵卫。



两人的命运,改变了。



(只凭一个人无法克服命运,但只要每个人的想法、意志紧密契合在一起,就有可能发生奇迹的。不过,那种奇迹并非每次都会出现。很可惜,有时候也会因为人与人互生龃龉,最终无法逃离命运的束缚──现在就是如此。立花一家肯定也抱持某种美丽的情操与不愿妥协的坚持,那一定是必须对外人保密的事情吧。我西默盎也是如此。万一被相良良晴、相良义阳、加斯帕尔发觉我的目的。更糟糕的,要是被锅岛直茂指挥的叶隐忍群察觉到的话,事情就会非常不妙。敌我双方没有交换意见的机会……进而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啊。)



做好死亡觉悟的半兵卫在梦前川教会了官兵卫身为军师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半兵卫已经打算在临终前将一切托付给官兵卫。



『官兵卫小姐。身为军师者,必须使内心常保流水般的平稳,这样方能维持自己的判断力不受蒙蔽。』



官兵卫一边在心中不断默念半兵卫的这段话,一边扮演著背叛者的角色。她一路忍耐下来。即使在相良良晴面前,她也努力藏住了真正的感情。但这还是太痛苦了,所以她在前往高城的路上才会将俘虏到的良晴安置在宗麟与宗茂身边,和自己保持距离。若是她能撑过这种心如刀割的痛楚,在行军过程中和良晴待在一起,也许所有事情都会完美地契合,并产生奇迹了。



(这样的话,相良军团引以为傲的「两大军师」就少一人了。不过,若是之前被关在牟志贺的相良义阳能够继承被关在书写山的我就没关系了。在牟志贺的牢里与义阳单独谈过后,我确信了──比起当个军师,相良义阳有著副将应有的才智与资质。她将相良良晴当成弟弟关爱的热情是货真价实的。她应该能充分弥补我西默盎离开后留下的空缺,同时疗愈相良良晴因失去我而受到的内心创伤吧。)



啊啊。



好想在最后一刻再见竹中半兵卫一面。



官兵卫心想:我真的有像个真正的军师──成为一道清澈平缓的流水吗?



(我死得稍早一点,不过要是当成与半兵卫的十年寿命交换,这样就算扯平了。就用我西默盎的首级在此结束大友与岛津的战争吧。尽管会从此消逝人间,但只要相良良晴活下来的话,他一定可以阻止毛利进军的,半兵卫与织田信奈都会得救的。至于加斯帕尔,他的存在倒是让人相当在意……这也用不著我操心,相良良晴肯定会获取宗麟的信任,治好她的内心的伤口吧。)



真是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书写山地牢的记忆此时又涌上心头。



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心中感到恐惧万分。



在一片黑暗中亮起了一丝光明。



良晴来救我了。



良晴被抓走了。



──



『良晴,放手。好痛。』



『啰嗦!要是我一放手,你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了!我不会再放开了!』



『……我哪里都不去。不会再擅自失踪了。』



『那跟我做约定!』



『我不会离开。再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了。』



『下次你再这么乱来,我不会饶过你喔!』



──



对不起,我违背那个时候的约定了──官兵卫低下头来低声说著。



「相良良晴……会把我当成叛徒吗?会确实抛弃我吗?如果那个家伙对我西默盎还留有一丝感情,那只会伤害他自己罢了……」



「他不可能对你没有感情的。你的死绝对会伤害到他啊。无论你演出再多那种别脚戏码,那个男人也不会恨你的。不过,相良良晴拯救织田信奈的目标将会因此而达成啊。」



「呵呵,是啊,近卫。」



「痛苦是一瞬间的事,黑田官兵卫。你如果也是个男子汉,就乾脆地引颈受戮吧。若是由本关白‧近卫前久砍下你这个战犯的脑袋,或许就能够制止这场纷争。不过,战况如此激烈,『下策』成功的机率只有三成左右吧……实在很难达到十成。下策果然是下策啊。」



「先等一下。我是女的喔。」



「……咦?」



近卫疑惑地说:「你是女的!?果真如此?那岂非要堂堂关白斩杀女人吗!?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啊?况且你若是女人的话,为什么本官的美貌对你没有用啊!?」。



「……我不记得自己有扮成男性耶……大概因为我是个小孩吧。哼哼。我已经没有悲惨的感觉了。既然看起来像个男孩,就尽管杀吧。这真是最符合二流军师的下场呢……擤」官兵卫吸著鼻子这么说著。「好了,走吧,近卫前久」她随后让军师专用四轮车开向河岸。



摘下面具、在脸上化了白脸黑齿妆的近卫前久一站上四轮车前头,岛津军士兵就不敢攻击这辆大友军师搭乘的四轮车。即便处于战国乱世,岛津家依旧尊敬著拥有过去他们主公血统的近卫家。



当然,大友军士兵也对军师突然亲自来到最前线的行动大感不解,没有轻举妄动。



谁也没有阻止官兵卫前进。



谁也无法阻攉她。



每次都是这样……我西默盎的计策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顺利啊──官兵卫这么心想。



黑田官兵卫让军师专用四轮车渡过了河,抵达位于沙洲上的最前线战场。



近卫前久问了一句「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接著从点头回答的官兵卫身后──



后方突然传来喝住官兵卫的话音。



那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是囚禁在书写山地牢的官兵卫被救出来时的声音。



「等一下,官兵卫!我不是说过你再擅自乱来就不会饶你吗!」



是幻听──官兵卫心想。



不可以回头。一旦回头的话,就会有许许多多宝贵性命因此消逝的,所以官兵卫强忍住回头的想法,拚命地压抑这股冲动。



然而,有个人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硬是让她转过身来──



「不要自顾自扮演成恶官,也不要自作主张去送死!别违背当时的约定啦!」



是相良良晴。



为什么来了?



「岛津家没有见过你,就算凭你的脑袋阻止得了大友方,也没办法停战的。唯有送出一开始煽动宗麟出兵日向的元凶,即加斯帕尔的首级,这样才能阻止岛津军啊。然而,加斯帕尔已经先猜到你的下策而离开宗麟、前往高千穗了,所以现在只能用我的脑袋啦。」



你是笨蛋吗──官兵卫猛槌著良晴的胸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抛下了宗麟与义阳,为什么!?」



「义阳姊已经去找宗麟了。她一定能保护好宗麟,所以我才会来见你的。我们两位Sagara Yoshiharu的相遇的确有意义的。」







半刻钟前。



就在官兵卫让四轮车准备前往战场前线使用「下策」的时候。



在大友军的本阵──先前被宗茂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良晴正一边琢磨著宗茂最后这番话一边努力站起身来。凝视著眼前的战场后,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黑田官兵卫所准备的下策就是将自己塑造成「战犯」,并让近卫对她斩首处刑,藉此强行结束这场战争,可说是彻彻底底的下策。



所以至今她一直扮演著「遭到加斯帕尔所骗而化为恶官、背叛了织田家,并展露出统一九州与夺取天下之野心」这样的别脚戏码。



立花一家为了打破预言,不惜在日向牺牲他们的性命。



宗茂在牟志贺的那个夜晚「偶然间」听到了预言、得知了自己的悲惨命运;但仍愿意为了将宗麟从预言当中解放出来而赶赴死地。



宗茂做出这个选择是为了一偿道雪、绍运的宿愿,以及拯救受到预言束缚、饱受折磨的宗麟。



如果大友军能够突破、击败涌向沙洲的岛津军、获得奇迹似的胜利,宗茂就能够在高城川捐躯,完成将宗麟从「杀弟凶手」轮回解放出来的使命。或许就可以阻止大友家走向衰败。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岛津军有武神‧岛津义弘在。



另外,宗茂持有的「永不弯曲也不会折断」的名刀「长光」现在仍插在本阵的地上──



宗茂在赴死之前将它送给了妻子‧誾千代。



(不行啊,宗茂。你打不赢她的!无论武艺多么厉害、斗气多么强大,最强之人之间的激烈战斗最后必定会由武器的优劣决定胜负啊!哪怕被喻为西国无双,只要你没有「长光」,就无法挡下义弘的必杀一击啊!)



官兵卫不等中策的「最后一步」完成就实行了下策。近卫前久取下了铁面具、官兵卫搭乘的四轮车渡河,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良晴也明白了她这些举动的意义。如今两军已经进入总体战,如果为了等待「最后一步」生效而旁观下去,岛津姊妹与立花一家将会一个个战死。到那个时候,什么最后一步也没意义了。两军会缠斗到毁灭彼此为止,一切都将为时已晚。



岛津军与大友军根本没有什么夸张的深仇大恨,没有必要发生如此惨烈的歼灭战;但为事情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各种微不足道的龃龉不断累积,最后形成一股将人们命运拖进悲剧结局的强大力量。



良晴还没有从宗茂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将义阳扶起来。



「义阳姊,官兵卫快死了!宗茂也会死的!我得去阻止官兵卫啊!」



他以犹如哀号的声音如此喊道。



并迅速将预言内容说给义阳听。



光是听到这些事,聪明的义阳就立即理解了一切。



「原来如此,事态竟然演变成这样。若是我没有在抵达牟志贺时被抓,进而接触到宗麟的话──」



「这也没办法。官兵卫最警戒的就是比任何人拥有更多家族爱的义阳姊。她担心,如果让宗麟与义阳姊接触,使宗麟改变心意的话,或许事态发展就会大幅偏离官兵卫的计画了。」



「但是官兵卫却把我送进大友军本阵了!官兵卫将微小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个家伙泄漏了真正想法啊!」



「有可能是那样……只要把义阳姊带到前线的话,就会害你死在乱军之中。让义阳姊在她死去之后活著留在我身边。她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吧。」



「哼,明明装成冷酷的叛徒,却在很多地方心软了呢。说起当个伪恶者,我可是官兵卫的前辈呢。就算我开口阻止,你也一定会去找官兵卫吧,良晴?」



「义阳姊不也是没有听我规劝,执意前往响野原吗?」



「……呿。真是说不过你。」



「……宗茂、道雪、绍运。你、你们竟然这么做。都是因为我被预言束缚……害得立花一家将以这么凄惨的方式死去啊。」



良晴其实很想多陪一下被悲伤、罪恶感击垮的宗麟。或许是因为他在牟志贺只想用「道理」说服宗麟,如今的他只能懊悔地心想:宗麟追求的根本不是道理正确与否。不过幸好,义阳也在本阵这里啊。



就在这个时候。



无法从恐惧、悲伤情绪振作起来,瘫坐在南蛮椅上的宗麟却死命地握住正要离开的良晴之手。



「相良良晴。你也要走吗?要拋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个残酷世界吗……」



「这个世界固然有残酷的地方,不过绝对不仅是如此喔。宗麟,还有很多美丽事物等著你来发掘。就算你在现实中找到『不祥预言应验的证据』,但那只是错觉罢了。不过,是你自己把预言内容强行套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不要拘泥在词句上面,你应该做的绝非是接受那三位老妇人对你下的诅咒,而是相信人们一心想拯救你的期望啊。」



「……相良良晴,你也是想拯救我的人吗?」



「这是当然的。你并非命运的奴隶,你有能力靠著自身意志选择引导你的「言论」与「信念」。我在牟志贺不愿成为你的情人,并不是想否定你,更没有认为你的价值低于信奈啊。」



「真的吗?沙勿略大人和加斯帕尔大人经常都拿我和织田信奈比较,而且──」



「是真的。你并不孤独啊。你身边还有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立花宗茂,以及许许多多为你而活、为你而战,甚至愿意为你献出性命的家臣。就算我没有遇过他们也能够确定这点。道雪为了拯救你遭受雷击而半身不遂,但他没有后悔,他还有另一半的身躯,还能将健康的半边身躯献给你。我认为道雪对自己奇迹似活下来感到高兴,所以才会用完好的半边身躯拟定了那个打破预言的计画。他根本不在意预言内容为何,他只是想要相信宗麟,想让你知道,他们有多么为你著想啊。」



「但是盐乙丸他们都死了。我的弟弟一定都很恨我的。」



「你的弟弟没有一个人恨你,也没有责备你,就像宗茂她们一样。义阳姊遵守著爷爷的遗言一直冷落德千代,强迫自己疏远妹妹,还将德千代放逐到深山许多年。然而,德千代既不憎恨,也没有埋怨义阳姊,因为德千代已经感受到义阳姊的心意了。失去弟弟的痛苦如此折磨著你。比起与德千代分隔两地的义阳姊,眼见弟弟们死去的你应该更难过吧。不过,盐市丸、盐乙丸、大内辉弘、大友亲贞,谁也没有恨你啊。」



「……真的吗……?」



「在认识你的人当中,会因为你没有保护好弟弟而出言责备的人。宗麟,就只有你而已。」



「……太过分了……听到这么温柔的话……我……」



宗麟彷佛摘下了面具,打从心里哭了。这是良晴第一次见到宗麟「真正」的表情。



宗麟一边啜泣,一边轻轻放开良晴的手。不能再拖住良晴了,时间即将耗尽了。



「相良良晴。我现在感觉到的,这份感情。大概,是不该有的。因为,你接下来──」



「要哭,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再哭吧。宗麟。对不起,我得走了。」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良晴骑著马直奔而去。



看到宗麟模样而跟著一起哭的誾千代一边啜泣,一边敲著两块石头为良晴送行。



宗麟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受良晴所托照顾宗麟的义阳则是在一旁喃喃自语说:



「……真是的……这个弟弟实在是笨到让人傻眼耶。相良良晴,你是我的──」



后面的话,良晴就没听到了。







良晴的意识从这一小段过去回到了「现实」。



如果能早点察觉到官兵卫真正的用意就好了。为什么我会被骗,以为官兵卫真的失控了呢?应该早点发现大友宗麟追求的是什么才对。宗麟追求的不是道理,更不是虚假的一夜情。宗麟只是……想获得别人原谅。不相信上帝存在、充满理性的宗麟之所以会热衷天主教,仅仅是为了寻求赦免罢了。



苦笑的良晴若有所思(义阳姊说的没错,我真是个笨蛋呢),拍了拍怀中官兵卫的头。



「我再说一次喔,官兵卫。拿我的脑袋让下策成功吧。」



「为什么……你会发现我一开始就不是被加斯帕尔控制才进攻日向的……还发现我将棘手的加斯帕尔调离宗麟身边,其实是为了凑齐让两家坐下和谈的条件……你明明那么迟钝!又那么笨!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精明起来啊!」



「现在回想起来,你在牟志贺阻止少女兵杀我,并命令宗茂整个晚上看著宗麟与我,就算来到战场,也把我安置在最安全的本阵,这些行动其实都是为了保护我啊。然而,我在刚刚才终于察觉到下策的真相,比聪明的宗茂晚上太多了。」



「那宗茂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本阵、冲进战场呢?」



「宗茂想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击败岛津军,藉此扭转宇佐八幡神的预言。虽然我之前已经意识到她的觉悟,不过直到她行动前一刻仍不知道她想怎么做。立花一家发动突击,就是为了打破过去自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老妇人对大友宗麟宣示的毁灭预言。宗麟虽然要我别泄漏这件事,但是如果先告诉你的话就好了。无奈自从在牟志贺被抓住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和你接触啊。」



「宇佐八幡神的预言!?」



良晴将预言内容大略告诉了官兵卫。



听完后,官兵卫悔恨地咬牙切齿说:「糟糕!原来是这样!就像我为了改变半兵卫命运而直闯宇喜多直家阵地一样,立花一家也做了同样的事啊」。



就在两人交谈时,官兵卫与良晴、近卫搭乘的军师专用四轮车正全速奔向高城前的沙滩中央。



官兵卫在宝座上呻吟:「我的演技太差吗?既然了骗过相良良晴,我本来很确定也能骗过加斯帕尔的;不过看来加斯帕尔也察觉到了吧。加斯帕尔会乾脆地将特遣队指挥权让给立花道雪……不是因为他中了我的计……而是他早就预知立花一家会为了打破那什么预言而自愿牺牲……」。



站在官兵卫左侧的良晴对她道歉:「抱歉,官兵卫。我太低估『日向森林开始进军时,宗麟将会面临末日』这段预言的影响力了。对我这样的未来人而言,所谓的神谕、预言都只是毫无科学根据的迷信罢了。既没有理解到那种预言对战国时代人们会造成多大的冲击与影响,也没能发现宗茂对预言如此困惑、愤怒、悲伤的原因。在本猫寺事件中,我早就该学到教训,应该知道预言的力量紧紧束缚著这个时代人们的心啊……如果能早点将预言情报告诉能够用塔罗牌占卜的你,你就可以事先准备万全之策了」。



本猫寺之所以和织田家开战,背后的原因之一即「大阪本猫寺将陷入火海」的预言。



做好白脸黑齿妆扮的近卫前久直挺挺站在官兵卫右侧。由顽强修罗们守护的这辆四轮车渡过了谷濑户川,一口气冲到大友、岛津两军激战的沙洲。



「相良良晴,准备要实行下策了。黑田官兵卫受到南蛮人‧加斯帕尔欺骗,拥戴大友宗麟,独断展开了这场高城之战,还蔑视大和御所姬巫女大人要求她促成大友、岛津和解并驰援织田信奈的谕令。本官虽然遭到黑田官兵卫囚禁,却在此时降临战场、亲自诛杀官兵卫,以此作为两家言和的证明──这就是官兵卫以防上策、中策失败而准备的下策。官兵卫一直在扮演坏人,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到来啊。」



「近卫大叔,如果没有拿出怂恿宗麟建立天主教王国之主谋,即加斯帕尔的首级,就无法让已经开战的岛津军团停手啊。就算杀了官兵卫,造成的冲击也不够遏制陷入疯狂状态的岛津军的。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的脑袋啊。如今家久、岁久、义弘还有岁久已经化为修罗……不过,只要你把我当成『密谋夺取战国日本天下的未来人』将我处刑。当我的人头落地时,她们应该就会清醒过来吧。当然,她们不可能相信我有那种野心,但一定会听进我这番一生一次的任性谏言吧。」



「『现代源氏』之死,这可是会在岛津四姊妹心中留下沉痛伤痕的无情下策。然而,眼看著立花一家与岛津姊妹即将面对面交手。如果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的话,所有人迟早都会阵亡的。唯有这个方法才能够阻止他们啊。」



「慢著!你们两个别乱来!」



官兵卫不禁从宝座上跳起来,紧紧搂住了良晴的脖子。



「相良良晴!要是你死在这里,半兵卫会大哭喔!而且还是因为我西默盎的失败害你背了黑锅……」



「我又不是武士,才不会切腹【注】咧,那很痛的耶。我只是被砍头而已啊。」【注:日文中「被逼著切腹」的意思即为「背黑锅」。】



「别抓人语病!不要用那种话糊弄过去啦!」



官兵卫终于被弄哭了。良晴赶忙在她耳边悄悄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喔,军师官兵卫。



「官兵卫,你可是指挥部队的军师,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做吧。就算近卫以谕令强迫两家停战,但少了你的话,谁来指挥大友军朝毛利家展开『大返还』呢?这个角色只有你做得到,所以该被杀的是我啊。」



「……你不要死,不可以死。为什么要看穿我的背叛是在演戏啦。加斯帕尔说过,当本州展开最后关键决战时,我西默盎应该会在九州趁机作乱、谋取天下才对!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以为只要装成企图称霸九州的恶官闹事……就可以骗过加斯帕尔,甚至连你也不会察觉到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