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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阿嬷,为什么要生火啊?



加藤裕介对着蹲在家门口的祖母提出询问。整个村子已经逐渐被夜幕所笼罩,小溪旁的道路沿线看得到点点散落的黄色亮光,这些亮光都是火堆的火光。左邻右舍都跟祖母雪江一样蹲在路旁,点燃堆积在柏油路上的木屑。



今天是盂兰盆节,这样子才能迎接祖先回来啊。祖先平常都住在山里,少了火光的引导,他们怎么回得来呢。



祖先是什么?



就是阿嬷的的爸爸和妈妈,还有他们的爸爸和妈妈啊。



裕介瞪大了双眼。



阿嬷也有爸爸和妈妈啊?



雪江不由得笑了出来。



当然有啊,阿嬷又不是从石头蹦出来的。



石头?



每个人都是爸爸和妈妈生出来的,很早以前的爸爸和妈妈就是我们的祖先。



那些人现在都在哪里?



都在山里啊。他们都已经死了,所以住在山上的坟墓里面。



裕介跳了起来。



死掉的人还会回来?



对啊。地狱的鬼门关回在盂兰盆节这天开启,死掉的人都会在这一天回到原来的家。雪江笑着告诉孙子。裕介的妈妈也会回来喔。



裕介的妈妈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生前跟婆婆雪江处得不太愉快。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实在是个称职得好媳妇,不但手脚勤快,招呼起客人来更是有板有眼。她的动作比雪江快上好几倍,任何事情只要一到她手上,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干净。虽然有时候会因为贪快而把事情搞砸,认真负责的个性却令人不忍加以责备。她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居然走得那么快。当旁人发现她原本健壮的手臂整个瘦了一圈时,她只是露出得意的微笑。等到旁人发现她瘦过头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雪江看着站在身旁一直盯着火堆的裕介。裕介已经是个小学生了,身高和体重虽然在标准值之下,却是个健康活泼的好孩子。



(回来探望你的孩子吧。)



当年连走路都走不好的孩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裕介看着火堆,又看看四周。雪江觉得他是在黑暗中寻找母亲的身影,又爱又怜的心情顿时让雪江湿红了眼眶。就在雪江露出微笑看着孙子的时候,裕介突然冲向一旁的水桶。



阿嬷,把火熄了吧。



裕介?



雪江万万想不到孙子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只见她连忙阻止打算抱起水桶的裕介。



把火熄了吧,阿嬷。



这样子妈妈就回不了家了喔。



可是



望向祖母的裕介不由得将后半段句子吞进肚子。蹲在路旁守着火堆的祖母前面出现了一条白色的人影。



(快点把火浇熄。)



白色的人影一路朝着这里走来。裕介提起水桶的握把,发现人影愈来愈大了。人影从道路的另一边朝着火堆前进。裕介躲在祖母背后,小小的身躯不断发抖。



死掉的人还会回来,那不就是幽灵吗?



裕介凝视着逐渐接近的人影。低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硕大的身躯在火光的衬托之下,显得更加的阴森。



(恶鬼从山上下来了。)



躲在祖母背后的裕介将身子缩得更小,直盯着一步步朝着这里走过来的人影。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长裤,修长的胴体上面装了一颗白色的头颅。



晚安。



白色的头颅打声招呼之后,露出笑脸。在裕介的眼中看来,这无疑是恶魔的微笑。裕介抓着祖母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祖母却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反而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晚安。祖母回头看着裕介。怎么不打声招呼呢?



裕介看看来人,缓缓的摇了摇头。



快点打招呼啊。雪江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尴尬。她将裕介拉到前面,向着男子点头示意。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可不是吗。男子报以微笑。



雪江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岁左右,身材十分修长,衣服之下却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肌肉,将身上的西装衬得十分合身。西装似乎是麻布织成的,手工十分考究。男子的脸孔很陌生,然而雪江猜得出对方应该是谁。渐层色泽的麻料西装,加上与整体配色十分搭调的褐色皮鞋,村子里的人绝对不会在夜里做这种打扮。至少雪江以前从未见过村子里的人穿着西装出来散步。



恕我冒昧。雪江朝着西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请问您是刚搬到兼正的人吗?



是的。男子微笑点头。



出来散步啊?



我看到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生了一堆火,才赫然想起今天是盂兰盆节呢。



男子说完之后,不断打量着四周。没多久就将视线拉回来,对着雪江略微鞠躬。



敝姓桐敷,名叫正志郎,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



这位小朋友是您的孙子吗?



正志郎弯下腰来,看着躲在雪江背后的裕介。为了躲避正志郎的视线,裕介只好钻进雪江的手臂和腰间的空隙。



裕介,怎么不打招呼呢?



晚安。裕介的声音细若蚊呐,不仔细听还听不到。打完招呼之后,他还是躲在雪江的身后不肯出来。



真不好意思,这孩子比较怕生。



正志郎微笑以对。



没关系,小孩子嘛。



桐敷先生有小孩吗?



我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她也一样怕生。裕介,你好。



男子的视线让裕介紧张得抓紧雪江的衣角。白皙饱满的前额,又黑又浓的粗眉,深邃的眼窝内侧令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只有薄薄的嘴唇两端微微上扬。裕介不喜欢这种笑容。



(阿嬷不应该生火的。)



裕介不明白阿嬷为什么要故意让幽灵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从山上下来的一定都是恶鬼。)



妈,我要去小惠家。



小薰告诉正在厨房的母亲。



要去探病吗?



嗯。小薰点头。顺便把书还给她。



冰箱里有葡萄,带一点过去吧。



不必了啦。



去别人家作客怎么能不带点东西过去呢?带一盒过去吧,妈妈多买了好几盒呢。



在母亲的要求之下,小薰打开冰箱,抽出一盒葡萄之后,拿起打算还给小惠的书,走到后门穿上拖鞋就出门了。沁凉的晚风迎面吹来,生完火堆的邻居三三两两的站在家门口谈天说地。



从狗屋探出脑袋的拉布似乎也想出去散步,小薰向爱犬摇摇头之后,独自走在夜色之下,一路上只有拖鞋的啾啾声和忽远忽近的虫鸣相伴。



入夜之后的村子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过小薰家附近却并非如此。大冢木料厂的木材堆积场就离小薰家不远,宽广的空地之后就是国道,楠木加油站就在国道的另一边。加油站明亮的灯光照得四周有如白昼,挂在电线杆上的路灯根本无法相比。



白天的燥热被凉爽的夜风取代,令人感到神清气爽。就在小薰带着一颗雀跃的心打算通过木材堆积场的时候,她看到在加油站的灯光照耀之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的大冢康幸。



康幸今年已经三十几岁了,比小薰要大上不少,不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隔壁的大哥哥一样,或许是因为弟弟小时候经常跟他玩在一起的关系。如今他正站在一堆木材前面指指点点,还不是跟旁边的人交换意见。盂兰盆节依然不忘工作的康幸让小薰感到有些诧异,不由得放慢脚步的她发现康幸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康幸至今尚未结婚。人长得斯斯文文的,可惜就是过于内向,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因此大冢木料场的阿姨动不动就帮他物色人选。看来那个陌生的女子应该就是相亲的对象吧?看起来不怎么年轻,大概也将近三十了。



小惠之所以会觉得那名女子是相亲的对象,除了大冢阿姨之前说过的话之外,主要还是因为陌生女子的穿着打扮。纯白色的洋装、半透明的上衣、白色的高跟鞋和白色的淑女包,以及整个上盘的贵妇发型。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两只耳环更显得闪烁动人。



(好美哦)



小薰停下脚步。陌生女子的五官细致端正,全身上下散发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气质,简直就像电视上的女明星一样。



这时康幸突然转头,发现小薰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之后,脸上不禁露出腼腆的微笑。



原来是小薰啊,出去买东西吗?



我要去找小惠。



哦?康幸紧接着向小薰介绍身旁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害臊。



这位是桐敷太太,名叫千鹤,就是兼正的女主人。



原来她就是兼正家的人啊,小薰心想。这么说她就不是相亲的对象了。看到康幸心猿意马的模样,小薰不由替他感到可惜。



你好。千鹤向小薰打招呼,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高雅的品味,说她是演艺界的大明星也一点都不夸张。



我刚刚在这里碰到桐敷太太。桐敷太太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木料厂。



小薰不置可否。看到千鹤笑容可掬的眼神,小薰突然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孩子气十足的T须和运动裤,脚上还套了一双俗不可耐的拖鞋,内心开始自惭形秽起来。



她叫作田中薰,就住在附近,还是个国中生。



长得真可爱。



看见千鹤眯起双眼称赞自己,小薰更加不好意思了。早知道会在这里碰到她,出门前就应该把头发整理一下,而不是洗完头之后随便梳一梳就跑了出来。



小薰是个乖女孩呢。桐敷太太也有小孩吗?



我有个念国一的女儿,只是天生体弱多病,一直无法到学校上课。



哦,那可真为难您了。



那孩子不常出门,因此十分怕生。只希望搬到这来之后,她的身体会好起来,同时也能交到几个好朋友。



千鹤说完之后,朝着小薰露出笑容。



小薰,改天到我家坐坐嘛。



呃好的,我一定会去。



小薰结结巴巴的回答之后,连忙低下头去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吓我一跳。)



脚上的拖鞋在柏油路上留下啪嗒啪嗒的声响,小薰回头望着木材堆积场。面红耳赤的康幸正在跟千鹤说话,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



想不到世上真有那种气质出众的大美女,简直就像电视连续剧里的贵妇人一样。而且



(身体不太好。)



国中一年级的女生,跟弟弟小昭刚好同年。一想到那个小女生无法上学,小薰只觉得她也像是连续剧里的角色。



心神不宁的小薰在夜色之下不停赶路,连小薰的家已经过了头也没发现。猛然察觉之后,小薰连忙停下脚步走回小薰家的玄关。以往小薰习惯从后门进出,不过今天晚上却想从前门造访,于是她站在不熟悉的玄关之前,伸手按下门铃。



玄关的大门很快开启,小惠的母亲睁大了双眼站在门前,脸上尽是惊讶的神情。



原来是小薰啊,我还以为是客人呢。



小薰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热。她以前都是打开小惠家的后门直接登堂入室,偶尔想到的时候才会在开门的同时出声。小薰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想按门铃。



呃小薰的身体还好吗?对了,一点小意思,是妈妈要我带来的。



小薰将葡萄拿了出来。小惠的母亲将葡萄收下之后,嘴里不停的念叨小薰实在太客气了。



谢谢你的葡萄。不过你今天是怎么啦,居然这么正式。



呃因为我今天是来探病的。



呵呵呵,小惠的病情没那么严重啦,稍微有点贫血而已。快进来吧,小惠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那我就打扰了。



说完之后,小薰就踏上玄关。在小惠母亲示意之下,小薰直接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心里只觉得小薰的家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



跟小薰的家比较起来,小惠的家就显得气派多了。整间屋子的墙壁贴满壁纸,地板也粘上了瓷砖,跟小薰家的日式木质地板大不相同。小惠的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每天都把屋子扫得一尘不染,玄关还会插上娇艳欲滴的鲜花,柜子里面也摆满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小惠家一直让小薰有种现代风的感觉。



可是今晚的感觉却不一样。小惠的母亲虽然不像小薰的母亲穿着一袭跟睡衣没两样的家居服在屋子里活动,然而身上的穿着很明显的就是普通的休闲服,脸上也没化妆。而且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现整间屋子难掩陈旧之色,玄关的鲜花和柜子里的摆设也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



小薰走上阶梯,来到小惠的房门之前。房门上挂着小惠的名牌,悬挂在名牌下面的填充玩具虽然抱着一束干燥花,上面却积满了灰尘,似乎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打扫了。



打开房门之后,摆满女孩子小饰品的西式格局顿时映入眼帘。小薰向来羡慕小惠有个这么漂亮的房间,然而在今晚昏暗的日光灯映照之下,小惠的房间却显得失色不少,看起来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小薰的房间固然是毫无情趣可言的老式建筑,小惠的房间看起来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比小薰多了一些小饰品罢了。



小惠,身体还好吧?



进入房间之后,小薰直接走到小惠床边。小惠似乎没有睡着,睁开双眼以忧郁的眼神看着小薰。



你的脸色好难看,不要紧吧?



小惠慵懒的点点头,看来似乎是睡昏头了。



把一旁摆着填充玩具的小椅子拉过来,小薰将填充玩具挪开之后,朝着椅子一屁股坐下。一边打量着了无生气的房间,一边瞧着了无生气的小惠,小薰顿时醒悟原来这就是小惠一直生活的地方。小薰一直羡慕小惠有个这么漂亮的房间,然而这个房间在小惠的眼中,却是如此的了无生气,难怪她会经常爬上山坡,窥伺那户人家。跟其他屋子比较起来,兼正的豪宅的确气派许多,那栋豪宅是货真价实的气派,一般人想学也学不来。



夏虫的鸣叫声搭着晚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小薰看着小惠神游物外的脸孔。



你猜我刚刚碰到谁?



小惠没有回答,不过视线倒是拉回小薰身上。



我碰到桐敷太太,就是那栋豪宅的女主人。她叫做千鹤,长得真的很漂亮。



小惠的肩膀猛然抽动。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村子里散步还要化妆戴耳环的人呢。不过看起来很搭调,不会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反而十分有品味。



我知道。



什么?小薰看着小惠的脸庞。小惠的表情有些不悦。



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



小薰不禁倒退三步。只见小惠露出一丝浅笑,仿佛在嘲弄小薰的无知。



她真的长得好漂亮。



小薰歪着脑袋打量小惠的侧脸



美和子蹲在火堆前,看着猛烈的火势逐渐熄灭。静信也蹲在母亲身边盯着火堆。



室井家虽然代代向佛,并不代表没有祖灵。美和子每年都会慎重其事的迎接祖先的到来。外场村的人以枞树代替荨麻,籍由燃烧枞树枝的仪式来迎接死者。火堆旁边摆着黄瓜雕成的马匹,以及茄子组合成的牛只,静静的凝视着屋子里的灯光。



每年看到这些小牛小马的时候,静信都不由得怀疑为什么不将牛头和马头都朝向屋外。大家都说朝向屋内才表示那些小牛小马是让祖灵回家时骑乘的交通工具,不过静信却认为朝向屋外面对墓地才足以代表每一户人家对祖灵的欢迎之意。



蹲在火堆之前的美和子不发一语,静信不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都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在怀念早已去世的父母,也有可能是在跟英年早逝的兄长说话。打从信明还会跟着大家一起生起火堆的时候,美和子就经常蹲在地上不发一语。凝视着火焰的神情令人有种自我封闭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怀念其他地方的死者,而不是这个家的死者。明知自己没有权利将其他地方的祖灵迎接回来,却阻止不了对其他死者的思念。每当一想到这里,静信就会觉得自己虽然对室井美和子十分了解,却对山村美和子一无所知。



望着蹲在火堆前面等待枞树枝燃烧殆尽的美和子,静信突然抬起头来往前走了几步。从山门一路延伸下去的参道左右,也看得到几处忽明忽暗的火光。



静信喜欢村子里的盂兰盆节。家家户户在门前燃起火堆,竹帘之后若隐若现的佛堂,以及宛如走马灯一般的提灯。十三迎、十四吊、十五慰、十六送是村子里自古流传的说法,经由迎、吊、慰、送四个步骤之后,村民将会回忆起死者的种种。平常为了生活奔波的村民,只有在今天晚上才会想起早已逝去的死者,才会忆起昔日与死者之间的生活点滴,这些尘封许久的回忆,将会在忽明忽暗的火光当中重新复苏。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吐息声。回头一看,美和子正从水桶里面将水舀出浇向火堆。将小小的牛马放在怀里之后,她站了起来。



我先进去了。



母亲熟悉的神情映入眼帘。站在面前的这个女子只是名为母亲的生物,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母性。



静信颌首。母亲离开之后,他继续望着脚底下的参道。火光比刚刚少了一处。在晚风的诱惑之下,他信步走下山门,挑了一块石阶坐了下来。山脚下的火光愈来愈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苏醒的死者回到怀念的家中,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地方。只剩下空虚的墓穴被留在身后。被黑暗包围的墓穴正孤零零的等待死者的归来。



成为我的被褥吧,土壤悲叹。违反天道的你为何如此眷恋这块充满罪恶的大地?



静信笑着摇摇头,准备起身回家。这时星空之下的道路彼端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



白色的人影在前方出现。



今晚,他又从坟墓当中



静信看着前方的人影,没多久就察觉人影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人影继续信步而行,当静信发现来人是个女孩子时,对方也停下了脚步,似乎察觉到静信的存在。过了不多久,少女朝着确定的目标快步前进,走到石阶之下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静信。



歪着头打量静信的神情十分稚嫩,绣球花纹的洋装更衬出轻盈纤细的身段。少女的年纪大概十二三岁,乌黑的长发从削瘦的肩头一路滑落。



室井先生吗?



静信点点头,看着这位陌生的少女。对方的身上嗅不出外场的味道,静信马上就知道眼前的少女到底是谁。



丝毫不怕生的少女轻巧的跳上石阶,直到可以平视坐在石阶上的静信时,才停下脚步。



你就是室井静信?



问话的少女脸色十分苍白,大概是不常晒太阳的关系。



是的。



少女露出微笑,将纤细的双臂背到身后。



我很喜欢你写的小说。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静信不由得睁大双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女歪着头打量静信。



你是写半牛神的室井静信吧?



嗯,是我写的没错。静信打量着少女,脸上充满疑惑的表情。你看过那篇小说?



对啊,很奇怪吗?



倒也不是。静信露出苦笑。谢谢你的赞美。你可能是我最年轻的读者了。



少女抿嘴而笑。



或许吧,里面的确有些艰深难懂的词汇。少女说完之后,马上语峰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只要身为人类,每个人都能体会被神遗弃的感觉。



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啊,我看过不少书呢。少女又补上一句。我什么书都看,你写的小说也是我从爸爸的书架上借来看的,总共看了六篇长篇和两篇短篇。除非还有其他作品,否则你写的小说我全都看过了。



真是不得了。静信脸上挂着微笑,内心却感到十分狼狈。没有其他作品了,你还是第一个把我所有小说都看完的读者。



除了小说之外,我也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你写的专栏。去年好像就写了一篇跟这个村子有关的报导嘛。



静信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写的就是这个村子?



只要看过一次,多多少少也猜得出来作者是在写自己居住的地方。然后再翻阅其他小说上面的作者简介,就会知道你大概住在哪一带了。再说作者简介上面也有寺院的名称,打开地图仔细搜寻就找得到了嘛。



你就是这样找到这里的?



少女露出微笑。



当然不是。其实是我父亲的朋友说村子里有个作家,仔细一问才知道就是你。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在竹村伯伯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你写的小说了。



谢谢。



后来我翻阅杂志才发现那篇随笔。祠堂般的村子形容的真是恰到好处,所以才想搬来住住看。少女不忘补上一句。我父亲大概也有这个念头吧,要不然当初我把那篇随笔拿给他看的时候,他也不会二话不说立刻决定搬过来了。



那真是我的荣幸。



静信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却感到十分困惑。少女直盯着静信。



你的表情好像很困惑。



没那回事,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常见罢了。



哪种事情?



静信苦笑。



在路上碰到读者。



会吗?那我就是第一个了?太好了。



没错,你的确是第一个。



少女乐得合不上嘴。



我对你很有兴趣,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本人跟你想像中差很多吧?



的确。面带微笑的少女从头到脚将静信打量一番。想不到你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还以为你有角有尾巴。



怎么说?



因为你的小说都是在描写被神遗弃的人,我才会猜想你会不会长得跟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米诺陶洛斯。想不到你居然没有长角,真是令人失望。



少女天真的想法让静信为之莞尔,不过她的下一句话让静信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没有长角,内心一样有创伤就是了。



静信直视少女的双眼。



你是?



我叫沙子,可别忘了。



沙子妹妹,你



不要叫我妹妹,我最讨厌这种称呼。



静信不由得闭口。少女宛如洋娃娃一般的脸庞真的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而且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的称呼,最重要的是,静信早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不知所措的静信下意识的,握紧左腕的手表。



室井先生,告诉你一件事吧。少女探出上半身,压低了嗓音。割腕是死不了人的。



静信不知该如何回答。沙子站起身来轻轻的转了一圈,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下石阶,脸上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绣球花纹的洋装在夜色当中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就像神出鬼没的变态杀手一样。



呆立在台阶上的静信看着少女的身影逐渐远去,脸上的神情就仿佛被变态杀手砍了一刀似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来不及站起身来,更来不及叫住少女。



嗯,说的也是。



隔了几秒之后,静信才吐出回答。



我想他应该也知道才对。



你们家要举办最终法事啊?



奈绪的语气充满惊讶,只见安森淳子点点头。



丸安木料厂的木材堆积场十分宽广,堆高机和卡车在夜晚的树荫下休憩,偌大的广场除了堆积四周的原木之外,只剩下地上一条又一条的车胎痕迹。粗的痕迹是堆积场内的重型机具留下来的,细的痕迹则是小孩子的自行车。



木料厂的木材堆积场是小孩子眼中的冒险乐园。自从村子里决定将木料堆积场当成暑期晨间早操的举办场地之后,身为安森家媳妇的淳子就肩负起督导活动进行的重责大任。每天一大早就得起床,说不辛苦当然是骗人的,不过奈绪的从旁协助却让淳子感到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