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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The show must go on!(2 / 2)




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今天早上,首先是从大礼帽中冒出了一只白鸽,接着塞西尔又从旅行箱里钻了出来。我就把这看成是从一种东西里冒出另一种东西的暗示。不过没想到真的会有这种事……”



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向舞台那边瞥了一眼。



这时候,持续了相当长时间的谢幕终于结束了。



帷幕重重地落了下来。演员们都纷纷从舞台走回到侧台这边。每人的脸上都挂着平静中带有激昂的表情,就像还没有从舞台的梦境中醒来一般。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维多利加的存在……就像没有察觉到剧场中的幽灵似的,若无其事地在维多利加她们的前面和后面穿了过去。



究竟维多利加她们是看不见的幽灵……还是说他们自己才是活跃于遥远过去的剧场中的演员们跨越时空呈现出来的幻影呢……一时间,周围出现了某种令人难辨真假的气氛。



维多利加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



又重新睁开眼。



就如涟漪一般,演员们的气息逐渐移动到走廊上,逐渐远去了。



在古旧的木桌上,扮演卢帕特陛下的演员忘记拿走的王冠正闪烁着光辉。维多利加眨了眨眼,然后轻轻伸手拿起了那顶王冠。



那是一顶闪闪发光的王冠。



朝里面一看就可以发现,那是一顶纸做的王冠。虽然看起来很豪华,但那也只是外侧的部分而已。



“他……”



维多利加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正好就像这顶王冠那么大。”



“唔。”



“这顶大帽子,是可以稳稳地戴在男人头上的。但是——”



维多利加轻轻地把王冠戴上头顶。



结果那顶王冠却一下子套住了她那小小的脑袋,她脖子以上的部分都完全被帽子遮挡住了。



这就跟舞台剧开演之前,金佳·派开玩笑地用帽子套着她脑袋时一样。



维多利加挣扎着想要把王冠从头上脱下来,可是尽管她伸直了双手,也没有办法把它摘掉。一弥只好走过去帮她拿了起来。从里面露出来维多利加那变得通红的脸蛋。



她压低声音说道:



“他大概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头颅藏进自己的大帽子里面去了!”



“唔!”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无论是佣人还是法国的使者,都不可能在杀死女人之后把头颅带走。但是就只有他……只有号称两手空空进去房间、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伟大存在的他,才可以办到……只有他能把另一个人的头颅——也就是从杀死的女人身上割下的头颅——藏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维多利加站起身——



“就只有他!”



就在她再次叫喊出来的瞬间,从金发绅士——卢帕特·德·基雷陛下的背后,身为下属的绅士——丘比特·罗杰突然扑了出来。



他朝着维多利加举起了拳头。就像一颗坚硬的黑色子弹似的袭向维多利加。



一弥迅速挡在了维多利加的面前。



他轻松地抱起维多利加向一旁跳开,然后把她塞进安全的桌子底下,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迎向来袭的罗杰。成年男性的拳头击中了他的胸口,一弥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忍住痛楚,伸脚扫向罗杰的小腿。然后他骑在倒地的罗杰身上,用双手压住了他的脖子。



罗杰举起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一弥的身上,趁着他放松力度的时机把他推开,让自己的身体在地板上滚了开去。



两人就像两头野兽似的互相拉开了距离。



一弥挡在维多利加藏身的桌子前面保护着她。



而罗杰则站在卢帕特陛下面前,以其可怕的表情狠狠地盯着一弥。背后国王的双眼……也同样闪烁着类似的冷酷光芒。



一弥挺直腰板站在原地,而罗杰看起来受伤比较严重。他正用手掌按着自己的脖子,在那里喘着粗气。



“罗杰!”



维多利加从桌子下面发出了咆哮。



那就好像是野兽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一样。国王的肩膀猛然颤抖了起来,那是发自于本能的恐惧。躲在桌子下面的明明只是一个身穿华丽礼裙的年幼无力的少女,但是她的声音却显得无比刚猛,听起来有一种类似自然界奇异现象的感觉。



“我的同胞啊。”



罗杰马上变了脸色。



国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杰?”



维多利加的绿色眼眸从桌子底下放射出诡异的光芒,就像从野兽巢穴的深处用眼睛紧盯着猎物一样。



“离开村子来到城里寻找另一种生存方式——对于这种做法,我并没有任何异议。我的母亲柯蒂丽亚·盖洛也同样如此。跟我的母亲共同行动的、红发的布莱恩·罗斯可的祖先也都一样。跟我们一起从燃烧的灰狼之村逃脱出来的青年——安普罗兹也是这样。”



“…………”



“说起来,我的母亲一直在保管着〈遗物箱〉呢,并且以其作为她自身和布莱恩的安全装置。那即是你的弱点以及你的过去。只要他们还收藏着那个东西,就不会被夺走性命。”



“…………”



“那么我们……我和这个久城一弥,也同样存在着安全装置。”



维多利加慢慢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国王的面前:



“那就是刚才我提到过的可可·萝丝的遗书。从一九〇〇年被埋葬在妮可儿·露露坟墓里的无头尸体身上的胸饰中找到的遗书。上面清楚地写着可可王妃产下的恶魔之子其真正父亲的名字,并且预见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杀的预言。我已经把那封信托付给白鸽,把它放飞到远方,然后让我的同胞接收了。现在恐怕已经藏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那就是说?”



“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可可王妃的遗书就会被公开。国民们马上就会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那样一来,列强诸国也同样会知道这件事。苏瓦尔恐怕会马上陷入极端不稳定的状况吧。”



“你现在……是在威胁朕吗?”



“不。”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不过,我是不会愚蠢到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把真相揭露出来的。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跟父亲说!”



维多利加叼着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然后又突然以小孩子的声音说道:



“因为那样做将会破坏世界的均衡。”



说完,她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脚下。



国王以充满疑惑的表情观察着她的脸。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他绝对不是想要告发你的罪行。他只是为了掌握住科学院的弱点,然后进一步巩固灵异部的权力,才把我叫来这里的。但是,如果我把真相告诉父亲,就会影响到苏瓦尔国内的势力地图,同时也会对即将来临的第二次风暴造成重大的影响。”



“原来如此。”



“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出口。那么,你就好好让我们继续活下去吧。”



国王长叹了一口气。



观众席上的观众已经几乎全部走光了,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在落幕后的舞台上,只传来修整布景道具的细微声音。



演员们是不是还在准备室里面呢?还是已经回家了?明天晚上,舞台的帷幕将会再度升起。蔷薇色的人生——聚光灯下的戏剧又会再次迎来开场的瞬间。



卢帕特陛下和丘比特·罗杰注视了维多利加好一会儿,然后就这样背过身去。



国王低着头——



“我还想问一件事。”



他突然像返老还童似的,以富有弹性的年轻声音问道。



“什么事?”



国王只是稍微向这边挪动了一下脖子,低着头问道:



“在王妃的遗书中,关于朕的事情……除了很可能会被杀这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写着别的事情?”



“你说的别的事情是指什么?”



“比如说……”



二十四年前受伤的青年——在令人羡慕的环境中长大,拥有高傲的自尊,因为自身立场而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但是唯独得不到来自异国的新妻子的心。卢帕特——隐藏在苏瓦尔历史中的巨大杀人者——



“啊啊……”



忽然间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她——那小小的可可,在她临终的时候……就只是对我感到恐惧吗?”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因为她的遗书非常简短。关于她心中所想的事情,如果在那之后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会知道吧。如果多花一点时间,能够逐步增进彼此间的理解,也许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挽回过去的事情。她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在被你杀死之后。”



“…………”



“你大概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可可的真实心意吧。〈苏瓦伦的蓝蔷薇〉已经在二十四年前被你亲手折断,就这样枯萎了。”



缓缓地……感情逐渐从卢帕特的脸上消失了。



那是一张有如巨大奈落般的无表情脸孔。是杀死了所爱之人的人所独有的沾满鲜血的容貌。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越过了身为人类的一线,在之后的漫长时间里独自一人活到今天——那么一张把孤独深深刻印在上面的脸孔。



卢帕特转过身去,带着罗杰向前迈出步子。



他的背影依然存在着威严,身上依然飘洒着足以背负起苏瓦尔这个国家的国王气派。然而那看起来就像黑影一样沉重,就像夜晚一样湛蓝,就像过去一样深不见底。



他忽然转过身来往回走了几步,以罗杰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你就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吗。也就是说,你就是亚伯特自诩地称为欧洲最大同时也是最后的头脑——灰狼吗。”



“那又怎么样?”



国王的脸颊上露出了笑容。



“下一场暴风雨快要来临了。而朕是一国之君,也就是苏瓦尔王国悠久历史的使徒。关于灵异部的隐藏力量——也就是你的事情,我今晚算是充分理解到了。……”



国王甩动了一下大衣。



有如黑夜般的衣摆马上扩展了开来。



“而我对于可以利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



“我们会再见的,小灰狼。拂动着金色的头发、跨越时空从中世纪来到这里、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妖精啊……!”



国王和罗杰就这样消失在走廊的前方。



耳边不时传来搬运布景道具的响声。



照明灯已经熄灭,舞台和观众席都变得一片漆黑。



过了好久,维多利加和一弥都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



然后维多利加轻轻地握住了一弥的手,维多利加的手就像小孩子一样圆乎乎的。但是现在却像碰到了冰块似的寒冷无比,而且还在不停地颤动着。



仿佛要给她灌输力量似的,一弥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



维多利加抬起脸来,仿佛很没趣地说道:



“表演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好不容易才熬了过来。”



“没有谢幕吗?”



“你啊,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想尽快回到学园,呆在图书馆塔的植物园里,每天都沉浸在书籍的海洋中呢。”



“你明明整天嚷着好无聊啊。”



“那当然是无聊了!我每天都快要无聊死了嘛!”



维多利加很不高兴地说完,就向前走了起来。看到她不知什么生起气来,一弥不禁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追了上去。因为刚才跟罗杰格斗过的关系,身体的各处都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强忍着痛楚,尽量打起精神向前迈步。



“但是……”



“咦?”



“比起连累你遇到危险,当然要好多了。所谓的无聊,同时也意味着安全吧。至今为止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维多利加……”



一弥仿佛觉得非常愕然似的沉默了起来,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然后一弥在互相握着的手上加大力度,大步大步地走出了走廊。



照明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墙壁上陈列着一排排过去舞女们的照片。越是沿着走廊往剧场出口的方向走,照片的时间就越是向现在接近。就像要离开过去回到现在这个时刻,并且更向着遥远的未来前进一般,两人互相手牵着手,一言不发地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迈步。



迈向未来。



年轻的人们啊。



来,迈向未来吧……!



暗淡的灯光仿佛在为两人打气似的,默默地照耀着化们纤细的背影。



3



剧场〈Phantom〉的后门打开了。



跟模仿狮子口形状做成的巨大正门不同,这道后门的构造显得相当简朴而古旧。演员们一下子都从后门走了出来。他们的姿态也像那道后门一样,跟刚才身穿舞台服装和化妆时的姿态判若两人,看起来非常朴素简单。洗掉化妆后的肌肤显得相当疲累,身上也只是穿着陈旧的大衣和款式简陋的帽子,还拿着像是从哪里捡回来似的手杖。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朴素,不过也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印象。



在他们的背后,金佳·派一边“嘿哟、嘿哟”地嚷着一边走了出来。



年轻的演员们互相搭着肩膀,大概打算一起去喝葡萄酒吧,他们向平民区的酒馆那边拐了过去。其中一名青年搭着金佳·派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妈妈!”,而她很愉快地笑着回应道:



“我家里还有等着妈妈的小孩子呢,我还是回去啦。”



“什么嘛。”



青年似乎很失望地放下了手臂。



“是吗?家里还有个小孩子吗。那么我就把这个送给你家的小孩子吧。”



他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袋糖果,使劲塞到了金佳·派的手上。



“哎呀,谢谢啦。那么,明天见哕!”



“嗯,我实在非常期待着明天跟您相见的那一刻呢,皇太后陛下!”



青年突然大声喊了起来。这样一来,他就像刚才站在舞台时那样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中,连气氛也恢复成戏中角色的感觉了。金佳·派也笑着耸起肩膀,摆出了皇太后陛下的正经姿态:



“那么,再见。”



“陛下,祝你晚上愉快!”



“你也是啦,那再见啰。”



金佳·派挥了挥手,就悠然地沿着小路走了起来。青年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但很快就被伙伴们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当中,于是马上转身踩着轻松的步伐,朝着酒馆的方向迈步前行。



在金佳·派一个人回家的小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雪。



对面走过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虽然因为天色昏暗看得不怎么清楚,但她似乎穿着一件向外高高鼓起的裙子,外面还披着一件大衣。在卷曲的金色头发上,还戴着一个附有羽毛的豪华头饰。一阵风吹过,那大衣的衣摆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大大伸展开来。



不知哪里的猫头鹰发出了“咕呜~”的叫声。



女人似乎还有一位同行者。这个同行者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看上去给人一种仿佛就要没人黑暗中的印象。只有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像灵魂一般在暗夜里熊熊燃烧。



怎么啦,原来是刚才在剧场里见到的那位小姑娘吗?——金佳·派这么想道。虽说身边有一个看起来像监护人的男人,但是一个小孩子到了晚上还在外面走真是太危险了。这时候,那女人似乎很紧张地低下了头。



金佳·派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



“你啊,也该快点回家去啦!”



女人顿时大吃一惊似的倒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把头压得更低了,同时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嗯。”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常来剧场这里玩吧。我还想跟你好好说一说你那令人怀念的妈妈的事情呢。是关于那个像紫色的小宝石一样柯蒂丽亚·盖洛的事情喔!”



“嗯。”



女人点了点头。



那纤细的下巴看起来好像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描绘着蔷薇图案的华丽长靴也轻轻挪动了起来。



(……唉哟?)



金佳·派忽然感到有点奇怪。那孩子……自称维多利加的那个小姑娘穿的是这样一双鞋吗?刚才记得她好像穿着一双就像玻璃做成一样的闪闪发光的粉红高跟鞋啊……?



某处的猫头鹰又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她可以感觉到,那女人似乎在背后突然站住了脚步。



金佳·派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时候……



要记住喔?



你不是孤单一人。



所以啊,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金佳·派!



——蔷薇色的人生!



仿佛在哪里听过的歌声,此时以低沉的音调传进了她的耳中。金佳·派惊讶地回头一看:



“柯、柯蒂……?”



突然间,身边吹过一阵强风。



光秃秃的路边树木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几片枯叶也随风飘落到路上。



刚才明明就在自己身后的娇小女人,还有跟她在一起的红发男人,都像幽灵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宛如来自过去的时间旅行者一般。



在短短的一瞬间,让自己听到了歌声。



就像在向她传达“虽然时光一去不复返,但是温柔的回忆将永远与你同在”这个道理一样……



金佳·派一脸讶异地歪起了脑袋,茫然地呆站在路上。然后她又缓缓地转过身去——



“讨厌啦,是不是我的错觉呢~”



轻声嘀咕了一句。



“刚才我好像遇到了非常怀念的人呀,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她用手背擦去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



然后明明才刚哭过一场,她却踩着比刚才更有活力的脚步走了起来。



穿过小路,拐过弯角,然后一直往前走。明明跟剧场所在的华里街道相隔没有多远,这里看到的却已经是属于平民区的杂乱风景了。各种食物和下水沟的味道互相混合,尽管实际上很宁静,但总给人一种繁杂喧嚣的感觉。远远还可以听到夫妇吵架的声音,以及隐约传来的摔破餐具的响声。另一个窗户则传出了孩子们的笑声,还可以闻到炖菜还是什么东西的香味。各家各户都在过着自己的家庭生活,但却以极高的密度集中到同一个区域。



金佳·派打开了寄居所的大门,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轻盈脚步登上了楼梯。



然后,她以极小的声音——



没有蛋糕,也没有松饼。



不过,我们有干巴巴的面包!



一边唱着歌一边慢慢走上楼梯。她强忍着没有随着歌声跳起舞步,不过双手却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就像朝着看不见的观众做表演似的——



没有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也没有阿拉伯的国王带我离去,



不过,有情夫伴在身旁!



很快她来到一道房门的前面,从怀里取出钥匙,轻轻地把门打开了。



房间非常狭窄。里面摆放着茶几和椅子,还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大的橱柜。



房间里头还有一张床,月光从小窗外面射进来,照亮了枕边的部分。一个有如绘画中的天使般、有着一头卷发的小女孩,就像马上要跟世界战斗似的勇敢地紧握着那小小的拳头,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蔷薇色的人生!”



金佳·派把后续的歌词唱了出口,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接着,她把刚才那位青年送给她的那袋糖果放到枕边。自己也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迅速换上睡衣,从小女孩的旁边钻进了被窝里。



没过多久,她就像旁边的小女孩一样呼噜大睡起来了。



从小窗射进来的月光,隐隐地照亮了两人熟睡的脸庞……



同一时刻。



在位于剧场〈Phantom〉地下大堂的灵异部要塞里,电话正在响个不停。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堂。过去,舞女们曾经穿着滚轴溜冰鞋在这里滑来滑去,或者穿着高跟鞋蹬着舞步,翻动着裙子放声歌唱,是一个充满阳光朝气的地方。然而现在却是一群身穿黑西装的官员们板着脸在那里整理文档,互相商议事情,给什么地方打电话……站在那里不停地工作。



在正中央的大椅子上,坐着一个似乎是灵异部重镇之一的年迈男人。听到属下对刚打来的电话报告后,他慢慢地接过了电话的听筒。



他集中精神倾听着对方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完全变了脸色:



“……你是说……没有出产的痕迹?”



他向右侧倾斜着脑袋,向对方反问了一遍。



“唔?但是,那是真的吗?……从妮可儿·露露的坟墓里挖出来的尸蜡化尸体,也即是可可王妃的胴体。她当时应该是产下了不伦之子,然后也因此而陷入厄运的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用手指按在下巴上,眨着眼睛思索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说来,可可·萝丝就是没有生下过孩子了?”



但是,男人很快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竖起衣领,环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同时把其他官员们召集过来,以小声向众人作了报告。众人之间马上传出了疑惑的声音,同时愤怒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扩散了开来。



这时候,男人仿佛想要透视遥远过去似的狠狠地盯着天花板——



“必须立刻向布洛瓦侯爵报告才行。但是不管怎样依然搞不明白,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也没有证据……唔。”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吱吱吱……发出声音的油灯,火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灯光淡淡地映照着男人的侧脸。



气得发抖的手臂,依次捶打在周围的文件、电话还有椅子等东西上,还随手把东西乱扔一通,把文件的纸张弄得到处都是。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声,有的在踢墙,有的以野兽般的声音怒骂了起来。



而油灯……依然在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4



“圣诞节礼物~?”



同一时刻。



在苏瓦伦的某处街角,塞西尔老师向一弥反问道。



在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钢铁马车前面,一弥、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苏菲正站在那里说话。一弥一本正经地交叉着双臂,而苏菲则似乎还没有从舞台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她不停地擦着眼泪,时不时抽几下鼻子。



为了返回圣玛格丽特学园,一行人都集中到了维多利加她们乘来这里的马车前面。但是布洛瓦警官却说什么百货店和小卖店现在还在营业,就跑去买东西了。而维多利加早就坐到了马车上,正一脸忧郁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只有一弥好像坐立不安似的嘀咕着什么:



“听说在欧美地区,每当到耶稣生日的那一天,人们都会互相赠送贺卡之类的东西,或者互相赠送礼物什么的。塞西尔老师,所以我也要去买些礼物……那个,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一个人脸红耳赤地这么说着,同时用手指了指位于马车停靠位置前方的那家店子的橱窗。



在灰浆墙壁上,以红色的木制骨架砌成一座模仿朴素农村家庭样式的可爱娃娃小屋。里面还放着一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小巧娃娃。屋顶部分因为积着雪而呈现为白色。



“啊啊……!”



塞西尔老师也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一弥的脸,然后又窥视了马车里的维多利加一眼,接着重新打量着一弥的表情。



一弥的脸红得比刚才更有趣了,还一边小声说“还有,这边的……”一边用手指着娃娃小屋旁边的某个装饰品。



那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金色吊坠。“好啦,好啦,好啦!”塞西尔老师就像理解了一切似的使劲点着头。苏菲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莫名其妙地问道:“咦,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啊?”



塞西尔老师笑嘻嘻地回答说:



“你是想送给维多利加同学吧。



“不,是的,那个,其实……”



一弥先是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啪”的一声把双脚的皮鞋并拢起来,同时挺直腰说道:



“是这样的,老师。”



“如果是那样的话,久城同学。老师可以教你一个好主意!那个,我们白天向山姆大叔打听情报的时候,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跟你说完的对吧?你想想,我当时是跟你说过‘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句话的喔……”



“啊啊,是的,的确没错。”



一弥想起来马上点了点头。



他的脸还是那么红。



塞西尔老师踮起脚跟、把嘴巴凑近一弥的耳朵,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一弥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咦~!?”



却突然间大声喊了出来,接着还挺起腰向马车里的维多利加看了一眼。



塞西尔老师慌忙用食指贴在嘴唇上:



“嘘~!嘘~!”



“是这样的吗?我还不知道呢。那么,我,那个……”



“呵呵呵~我告诉你的主意很棒吧?”



“是的!”



一弥马上摆出立正的姿势,接着又来了个九十度弯腰,向塞西尔老师深深地行了一礼。塞西尔老师马上得意洋洋地哼了哼鼻子。



“呵呵呵。”



“老师,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么我现在就去买东西了。在这家店、那个、给维多利加……”



一弥忸忸怩怩地说着:



“买圣诞礼物,还有另一个礼物。总共是要买两份礼物……”



“对呀,记住是两个喔。”



塞西尔老师点了点头。



呼~!一阵寒风吹过。



路上行人的大衣衣领和围巾的两端,都在寒风中轻轻晃动着。



一弥以火箭般的势头一口气冲向了娃娃小屋的那家店子。塞西尔老师透过窗户注视着,只见他挺直腰板,喀、喀、喀……踩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进去。然后他就用手指着放在窗边娃娃小屋,马上就买了下来。在刚来到苏瓦尔留学的时候,他的背影明明是那么的纤细,就像小孩子一样给人以不安稳的感觉。而到了现在,他的身姿看起来已经像个独当一面的绅士了。



怀着一种既开心又有点寂寞的心情,塞西尔老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继续透过窗户注视着他的背影。



“大家都会这样成长为大人呢,成长得还真快呀,呵呵呵。”



在娃娃小屋里面,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娃娃也好像很快乐似的展露着笑容。



塞西尔老师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斗鸡眼,对着放在橱窗里的娃娃小屋仔细观察了起来。脸上还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时候,背后的苏菲——



“好了,那么我也回去啦。



塞西尔老师马上回过头来。



她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咦?你也回去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乘马车回去吗?”



“你在说什么嘛,拉菲特小姐。”



苏菲耸了耸肩膀。



她戴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头盔,以威风凛凛的口吻说道:



“要是我乘马车回去的话,那该由谁来把那辆新买的摩托车送回学园里呀?所以我要独自驾着摩托车回去。你就跟久城和维多利加一起——还有……那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头发尖尖还坐着一只小兔兔的奇怪警官啦……”



“呜!”



塞西尔老师马上双手叉腰说道:



“我说啊,为什么苏菲你总是这样子!真是的!”



苏菲以轻盈的动作飞身骑上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



“反正你有什么怨言就明天再说吧,好嘞!”



这时候,店门“嘎吱”的一声打开,两手各提着一大盒东西的一弥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盒子装的似乎是圣诞礼物,外面还用红色的丝带绑了起来。而另一个更大的盒子外面则绑着黄色的丝带。



一弥停下脚步,仿佛大吃一惊地看着苏菲那边。



而苏菲——



“唔?”



也同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塞西尔老师已经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摩托车的后面,还用双臂紧紧地扣着她的腹部。看来她是打算跟苏菲一起回去了。她的侧脸看起来相当不高兴,而且还紧抿着嘴唇。



苏菲先是莫名其妙地思考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说了一句“……唔,也无所谓啦”,极其干脆地作出了决定,同时还发动了引擎。



一弥见状慌忙朝着摩托车跑了过去。但是因为手里拿着两大盒东西的缘故,动作也不由自主变得缓慢起来。



他大声阻止道:



“那个,塞西尔老师!那辆摩托车是非常危险的交通工具!有时会冲进田里,有时会跟贵族年轻人驾驶的敞篷跑车比赛,有时还会走错别的路……早上那样子还无所谓,现在周围这么昏暗,你要是乘上那么危险的交通工具……啊啊啊~塞西尔老师~!”



引擎的咆哮一下子就盖过了一弥的呼喊声。



嗡嗡~!嗡嗡~!摩托车就像生物一样发出活力十足的咆哮声,瞬间就在苏瓦伦的大马路上左冲右突地描绘着蛇形的轨迹向前驶了出去。



“啊啊,老师~!”



“……呀啊~!”



远处传来了塞西尔老师那尖细的悲鸣声。



一弥愣愣地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摩托车在十字路口以危险的姿态拐向左侧,在视野中摇摇晃晃地消失了影踪……



“老师……呜……”



无可奈何的一弥只有打开马车的门扉,把刚才买来的东西放到了车上。



接着他又默默地站在路上,同时双掌合十闭上眼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你到底在念些什么啊,久城同学。难道你吃坏肚子了吗?那可真是大问题啊。”



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弥慌忙回头一看。



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金色的尖头大炮,还有悠然自得地坐在大炮上、眨巴着一双鲜红色眼睛的纯白小兔子。



“哇!”



“我已经买完东西了。怎么啦,久城同学你也好像买了不少东西啊?我跟你还真是有默契呢。”



“才没有默契呢!跟布洛瓦警官有默契什么的,真是太不吉利了!”



两人一边互相发着牢骚,一边推推攘攘地乘上了漆黑的大马车。



坐在窗边座位上的维多利加向他们两人瞥了一眼。看到他们互相拉扯着头发,又用手肘互相撞来撞去,一边争吵一边走上车的样子,维多利加不禁皱起了眉头,接着把视线转回到窗外了。



金色的头发柔和地垂搭在她的肩膀上。



绿色的眼眸静静地眺望着远方。



一弥在她的身边坐下,“呼~”地吐了一口气。布洛瓦警官则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唯独头上的小兔兔默默地注视着一弥他们。



一弥以有所顾虑的口吻问道:



“怎么了,维多利加?好像很安静啊。”



“……哼,我平时都是这样的。”



她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阴暗的感觉。维多利加缓缓地转过头来,笔直地注视着一弥说道:



“我现在正在想,又有一个过去从这个国家消失了啊。”



“嗯,的确如此。”



一弥点了点头。



“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一个谜的可可王妃杀人事件的真相,现在终于被揭开了。今晚对苏瓦尔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夜晚呢。”



“唔。”



维多利加拿出了烟斗,重新叼在嘴里。



就像在缓缓叹气一般——



“阻止着时间流动的过去,又消失了一个。这个国家的历史流动,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加速。灵异部,科学院,还有国王陛下……在这之后将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世界均衡的状况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是否会先发生一次崩溃,然后再重新创造出新的历史呢?还是说……”



“还是说……?”



“……不,我不知道。混沌的碎片还不足够啊,你知道吗。”



维多利加稍有不安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能感觉到,某个巨大的存在正在采取行动——就是有这么一个不安稳的迹象而已。而且那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今天晚上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听她这么说完,一弥抬起了脸,就像要眺望远方似的挺直腰身说道:



“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维多利加。”



“嘿。”



维多利加既没有加以反驳,也没有加以无视,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在那宛如陶瓷娃娃般的娇小美貌上,滴落了一颗生命的露珠,绽放出光芒——犹如存在于巨大黑暗中的唯一路标。



虽然很含蓄,但是对一弥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明确的回答了。



他默默地回以微笑。



小兔兔在大炮上面挪动了一下身子。



不一会儿,马车猛地向左右晃动了起来,同时向前驶出。两匹黑马一边踏着清脆的蹄音,一边沿着大马路向前飞驰。马车不断加速,无论是剧场〈Phantom〉的狮子头人口,还是蜡人偶的女人装饰……所有的一切都向过去的事物一样被冲到了后头。



迈向未来。



埋葬逐渐远去的过去,来,迈向未来吧……!



钢铁的马车载着维多利加她们,沿着寒冬苏瓦伦的街道静静地向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