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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府(1 / 2)







由于阳光过于强烈,子温看得并不是十分真切,但他也无法相信人世间竟会有这种事。



昨夜,还在狱中的钦宗皇帝,即使隔着墙,但依旧可以拜谒,接下来就只要找机会助其逃脱即可。从狱吏们的纲纪不彰的情形看来,应当不会太困难。



由于政治上的因素,除了不能够让钦宗再度现身之外,子温的功绩也不能够公开表扬,但这事却至少能一慰亡父之灵,相信父亲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小时候,当子温在到《论语》中“见义而为是为国”一段时,拍手说道:“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的正是韩世忠。



终于能够稍微安心地睡一觉了!但是天亮之后,子温却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为什么呢?完颜亮并没有到现在才把钦宗杀掉的理由呀!



所以还是不要把人忧天。然而,在自言自语中,不安的情绪却逐渐扩大……



在阿什替和黑蛮龙的同行下,子温伪装成居住在金国的汉人模样,往讲武殿的方向去,前后左右全都是要前往参加阅兵式的人马。



“那么,天水郡公到底在那里?请赶快帮我找找吧!”



子温的声音抖了起来。阿什替则对兵上翻译为女真语。本来燕京就是干燥的地方,在受了夏日阳光的照射,再经过人马的杂踏之后,尘埃就这样侵人了口中。



“天水郡公是谁呀?”



阿什替一面说明一面试探着:“啊,就是以前南朝(宋)的天子嘛!他本来一直被关在牢里,听说会在今天的阅兵式上见到他。”



在做了以上的说明后,大半的人都转了过来,其中也有人反问:“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在疑窦加深之前,阿什替胡乱编了一段故事:



“好像是要给天水郡公什么恩赐,所以才在找他的吧!”



“是什么样的恩赐呢?”



“这种事就不是我们这些下人所能知道的了!与其谈这个,还不如赶快告诉我他的行踪吧!”



“不知道!”



“既然如此就早说嘛!害我浪费这么多时间!我这边可是很忙的耶!”



阿什替的语气充满了责怪,金兵以不快的表情移开了视线。阿什替以其巧妙的演技转移了金兵的怀疑。



参加阅兵式的金军将兵之中,有半数以上都是初次来到燕京,迷路的人自然不少,子温一行人就混在他们当中,过了关卡而进人了讲武殿前广场的一角。



大概是老天对子温小小成功的冷笑吧!子温和三十万的女真族一同见识了史上最残忍的公开处刑。当然,看到这件事的本身是不能怨谁的。



当穿褐色衣袍的骑兵队,还有着紫色衣袍的骑兵队,在前面不远处等通关时,子温的不安情绪可说达到了最高点。他们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索命的丧门神一样。而就在距离他们约二百步左右的距离,钦宗为箭矢所杀害了!



出手这么残虐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子温没法想象,只能任由情绪在脑中翻腾,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不知不觉中,他的手搭上了左腰的短剑……



就在这时,黑蛮龙的大手按住了他。



“公子,不可以!现在出去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子温沸腾的激情,在理性的冷风吹拂下,复归平静。在炎夏六月的大白天里,三十万名穿甲胄佩刀剑的勇士,那全都是金兵呀!再怎么样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对付的,于是,在尘沙满天之际,三名侵入者后退着离去。



阅兵式依然进行着,数万的兵士和数千匹马在广场上踢踏着,在两位失了头颅的皇帝上面踢踏着……在阅兵式终了之后,他们的遗体早已不复存在,骨头、血肉、皮囊均已与大地溶为一体。



在见了子温一行人的表情后,梁红玉便心里有底了。坐在桌边的子温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断地用手捶打着桌面。虽然黑蛮龙和阿什替也还没完全冷静下来,但他们还是把在讲武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对梁红玉讲了一遍。说到钦宗被箭射杀时,阿什替也不禁泪流满面。毕竟,他与钦宗也是曾经亲密交谈过的。



“你们制止了子温,这点我倒是应该好好谢谢你们。”



梁红玉向两位金人低头道谢,她的脸色虽然发青,但却不失平静。



“不怕死并不是就可以轻生,既然无法救出靖康帝,就要活着雪耻,你可不要做出道上的事情,子温!”



子温点点头,他自己在讲武殿斗死倒是不后悔,只是,当来的皇帝被惨杀时,会加以报复的,除了宋臣之外是不可能还有他人的!而子温的尸骸,正是宋的间谍潜人金国的最佳证据,可能还会成为完颜亮出兵宋国的藉口。因此,子温他们也只有先退下,期待日后的复仇了。



“差点连累你们卷入道上之事,敬请原谅!”子温向两名金人低头道歉。



“说这什么话?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黑蛮龙同情地说。



而阿什替则拭着眼泪说着钦宗的事情:



“由于我不能够称呼他陛下,所以我总是称他为八官人,他的性情是那么地平易随和,怎么会落得这样的死法呢……”



八官人指的是“排行第八位”的意思,钦宗虽是徽宗的长男,但在堂兄弟之中却是排行第八,《大宋宣和遗事》中有明文记载。



就像是钦宗对子温说的,阿什替在他的能力范围内都尽量厚待钦宗,不光食衣住行等方面,在精神上,也不时勉励他“总有一天会回到来国的”。所以,当他解任时,钦宗还拉着他的手,含着眼泪舍不得跟他进别。



对一个被囚禁的亡国皇帝亲切,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也许,当他复位时,能够给予一些恩赏!但事实上,由于对虏国过分宽大,阿什替反倒受到朝廷的斥责。



“如果没有碰到黑蛮龙和阿什替的话,我大概会憎恨所有的女真人吧!”子温这么想着。



“公子,有一个人希望你能够见见他!”



黑蛮龙开口说话了。本来他们也很迷惑,但在见了今天的惨剧之后,似乎终于下了决心。阿什替也点了点头,两人看来达成了协议。



“这人是你们的知己吗?”



“与其说是知己,不知说是身份较高的人。”



“是皇族吗?”



对于梁红玉的问题,黑蛮龙使劲地点头,和诉说钦宗死状时的沉痛完全判若两人。



“就是葛王殿下啦!”



“不!不久之前他才被封为赵王,他才可说是金国的真天子!”



阿什替的声音也高昂了起来。对女真族来说,他们对完颜亮很反感,但却对这名人物寄予厚望。



“我有一个弟弟,名叫阿里,目前在赵王府中听候差遣,就由他来领路吧!”



子温犹豫着。他虽然了解黑蛮龙和阿什替的好意,但他目前还没准备好要和这位金国的贵人碰面。会不会造成对方的困扰呢?如果只是我们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又怎么办?而对初次见面又能期待什么样的成果呢?见到子温并不立刻回答,梁红玉便代为开口:



“那就这么办吧!子温也不能够双手空空地回国,如果能够得到些什么成果的话,那也是子温的福气。”







完颜雍的官职为东京留守。金国的东京,是在燕京东北八百里(约四百四十公里)的辽河畔,后世称为辽阳的一个战略要地。当然,负责留守的完颜雍是驻在于此,然而,身为皇族的一员,他在燕京城内当然也有宅邸,由于他的封爵为赵玉,他的宅邸自然也就是“赵王府”。



燕京城的扩张工事拖延甚迟,所以赵王府落成至今也不过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栽植的树木都还不是十分高大;府内建筑物的规模虽然不小,但却相当朴实,几乎没有使用到什么金银珠玉之类的装饰,自然不能和花费了百万黄金的皇宫相比。



“它们和主人一样,坚固耐劳却无趣味!”



说出这句批评的正是完颜亮,是比雍年长一岁的堂兄,更是金国的皇帝。雍在少年之时就和亮一起在四太子宗弼的阵中,学习统御大军之术,也算是同门的弟子。



惨剧发生后的某一天,雍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坐在内院中,玩弄着桌上的葡萄,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是今年第一批收成的葡萄,在这个时代,燕京附近正是葡萄的盛产地。



历史上,喜欢葡萄的名人不少,三国时代的魏文帝曹丕就是其中之一。文帝不管在政治、学问.还是艺术之上,都是一个相当多言的批评家。对于葡萄,他倒是留下了“残暑酷热之际,饮酒后再吃技鲜的落穹,可得精英之味”的绝赞。



在雍看来,清爽这个词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昨日阅兵式的情景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三十四年来,他在战场和宫廷中看过了形形色色的光景,也曾与熙宗皇帝被斩成血泥一般的遗体对过面,然而,却没有比昨日残杀两位皇帝更令人感到不快的场面。



“真是个不懂得自制的人呀!”雍不得不这么想。心醉于汉文化、沉溺于女色、登上权力的顶峰……不管是做什么,亮都是相当地极端,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节制。



“欧自立则诛其君;欲伐国则说其母;欲在人实则杀其夫。”



“智足以拒谏,官足以节非。”



这都是《金史·海陵本纪》的记述。事实上,海陵(就是完颜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脑筋动得比谁都快,辩才比谁都还厉害,根本没有人能够和他对抗。一想到自己比谁都还优秀,会得意地失去自制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雍从少年时就体认到自己和亮的资质是有所差异的,从汉学的学者处学习史学和儒学的时候也是如此:



“宋不因言论而杀害士大夫。”



从教师口中听到这件事时,雍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那臣下与皇帝唱反调也不会被判死刑了!”



“也许会被免职或降职,也有可能被放逐,但是不会被判死刑的!”



在得到这样的回答之后。雍不得感叹起来。他这时才知道文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反对皇帝也不会被杀头!



“啊!难怪金的文明不如宋了!”



但是,亮的思考方向却大不相同,当亮听闻“宋不因言论而杀害士大夫!”时,不由得嗤之以鼻:



“就是这样宋才不行的!”



雍觉得十分疑惑,不明所以,亮则明快地回答地:



“宋的党争甚多。”党争即是以政策及人脉为原因而起的派阀抗争。“不管说什么都不用害怕被杀,结果宋的士大夫们就在无益的舌战上费时,只知责怪他人,却不会自己负起责任行动。像这样不是以死为觉悟而发的言论,就只有害国而已!”



雍对此无以为应。就在此时,四太子宗弼的大军渡过了黄河,来的对应甚迟,于是亮又接着讥笑:



“你看,宋人就只知议论,在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结论之时,我们已经渡过黄河了!”



这个发言并非完全正确,因为当金军渡过黄河时,宋的士大夫们依然还在议论之中。而当前一个议论结束后,又有新的议题立刻加了进来:



“看吧!就是你们无益的议论误国,金军渡河全是你们的责任!”



在互相叫骂、推倭责任声中,金军已经到了开封的城门下。



亮对来的嘲笑自然有其道理,只是从雍的角度来看,“因反对而被杀,最后就会没有意见了!”与其如此封住廷臣的意见,倒不如让他们大声议论来得好些。



而雍自身也不是相当地安全。亮自即位以来已经杀害了不少皇族和大臣,甚至连生母都加以杀害。亮的母亲是契丹人,辽皇族出身的她,因为责备儿子的乱行,而被他杀害。



雍想起来,昨天阅兵式之后,亮曾经将他拉到一边,想要听听他的意见,雍不得不用心应对。亮在这个世上最讨厌的,莫过于和他唱反调的人了!



在锐利的视线扫射下,亮开口问:



“你知道宋的秦桧已死的消息吗?”



“是,已经听说了!”



“你觉得是病死的吗?”



这就是亮的坏习惯了,像这样的问话,其中一定含有揶揄的意味在内,就像是在考量臣下的智慧一样。雍只有慎重地回话:



“不是这样传闻的吗?”



“如果只是传闻的话,那我也听过啦!”



亮的半连嘴角吊了起来,他确实不喜欢雍那种小心谨慎的态度。亮喜欢的是大胆、奔放,他之所以没对在后宫中与多名男性有染的苏呼和卓加以处罚,也只不过是他大胆和不在意的表现罢了!



“雍是个比女人还要小心眼的人!”亮在心中这么想。



的确,雍是个十分无趣的人物,他的事情记载于《金史·世宗本纪》之中,有的只是对他英明、仁慈和俭约精神的赞誉,完全没有笑话或是失败谈什么的,读来非常地没有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