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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1 / 2)





  沈迟轻叹一声,一时闭了嘴竟不知该如何说。他想起他前几年偶有受伤,母亲知道了心疼,连责备他的声音都是带着嗔怪柔软的。他尽管已经及冠, 还是偶尔会朝母亲撒娇,便是两三句不合常礼甚至有些叛逆的话, 母亲也都只是板着脸不轻不重说两句,到后来两人也都随意一笑便过去了,倒是更显和睦。

  “怀璧, 你每次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么?”他抬眼看着她。

  江怀璧喝了口水,眼眸微垂,默然思忖片刻,静静道:“不是。忧喜会有分寸……”

  “你什么事都要讲究个分寸么?”沈迟皱眉,忍不住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你不觉得这样与你的父亲相处很累么?他若不知道还好,他若知道了,问出来你不好受,不问出来他很难受。问了你说出来他更难受,你不说出来两个人一起难受。亲生父子,何必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看江怀璧沉默不语,似有所思。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他不希望你真的一路走来平平稳稳,他只希望你在不平稳时他作为一个父亲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你父亲在朝堂多年,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心比你多得多,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回想么?他一旦发现你哪一处有异,他会去猜,会去花更多的精力查探,不比你用的心思少。”

  沈迟伸手去夺她手中的茶杯,又倒了一杯塞回她的手中,看她的确已全然在思索,收回手,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你若真的是心疼你父亲,便不要瞒他那么多事,不要让他再费那么多心思在探究你的身上。有的时候说出来要好的多,两方都轻松。”

  “你自以为你身上背负了整个家族,实则多半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自己非要在不该用的地方用那么多心思,你不累谁累?我看着你我都替你难受。”

  江怀璧放下杯子,手竟有些颤抖。

  “我明白,——一直都明白。”她的声音轻细如蚊,有些缥缈。

  沈迟愣了愣,不由自主探身过去,问:“什么?”

  看她一直沉默垂首,再要开口问时,发现她居然落泪了。

  江怀璧还会哭?

  这事可太稀奇了。他可从来没有看到过江怀璧除了冷淡以外还有其他什么神情。

  “你……你怎么了?”

  他这几句话似乎说的不是特别重吧。

  江怀璧轻咳了一声,微不可闻地眨了眨眼,将最后几滴泪挤出去,抬起头来时眼眶中竟还蓄了些湿润的泪意,此刻倒是不见那双眸子平常的深邃了。

  似乎一个深湖在一瞬间下了大雨以后充盈起来,似溢非溢,原本是伸手触不到底,如今是清浅映着青天。

  江怀璧眸子闪了闪。沈迟一直看着她,才发现,她的眼睫上也沾了些许晶莹,那双眼眸其实是很好看的,眼睛因没有看他,能够看到装着的是窗外的枯树,若转身或许还能看到飘零的落叶。

  “我一直都明白的,”江怀璧轻声开了口,眼睛却没有看他,竟还带着一丝颓然,“可有些话我说不出,也不能说。我自认我这些年造的孽够多了,父亲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他比我想的多,他心里装着的,是黎民百姓,是大齐江山。那时候朝中人人都在排除异己,只有他早早立志要做纯臣。他这样的人,连祖父都不懂他,若再没有人懂他,他又该如何走下去?我跟在他后面,许多事做过了,连他都不知道。有些黑暗,有些疼痛,是我该受的,不该让他陪我痛着。他是我的父亲,我只愿他得偿所愿。”

  沈迟看着她平平静静的面庞上尽力忍着泪意,心中蓦然一痛,却不是怜悯同情,而是感同身受。

  “那你呢?你的痛便只能烂在肚子里,将整个世界都隔在外头么?”

  江怀璧没有回他,犹自轻笑一声,涩声道:“你说的对,我活该。”

  沈迟听了愈发心酸,一时莫名有些发哽,声音中竟含了愤然:“你一个女子,凭什么就要担这么多。”

  这时候江怀璧倒是平静下来了,“凭我姓江,江氏一族绝不能从我辈这里断了荣耀。”

  “你既然是女子,江尚书便不会真的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能在我面前露馅,日后也难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你要知道陛下若知晓了可就是欺君之罪。你担不起,你父亲担不起,你江家更担不起。江尚书肯定会想到的,我就奇了怪了,他为什么还能放心你去科考?”

  江怀璧其实是知道父亲的想法的,这些年无论是祖父还是二叔,亦或是父亲,都在暗中寻访各种名师,为了大哥的病。即便一直未见气色,但所有人都未放弃过。

  二房庶出两个男孩,怀肃前不久去了,便只剩下年仅九岁的怀检,这几年祖父都在身边养着,生怕二婶陈氏苛待了他。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祖父的意思。

  一开始知道时心中有些愤然不平,后来也看开了。若是再能出来个有出息的,她便悄悄退出去,能找的退路也早就找好了,决计不会牵连家族;若没有,她便在男人堆里呆上一辈子又如何,江家香火她续不了,到底还有别人的。

  从一开始的心甘情愿,到如今沉浸其中。习惯了,也觉得没什么好的,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男儿身。

  “我自己愿意。这世道里女子活的也不容易,倒不如男子风流世间,恣意些。”

  沈迟挑眉,“我可没觉得你有多开心。”

  江怀璧便沉默了。

  沈迟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的,是何种滋味又说不出来。即便他知道了江怀璧的身份,这一路上也再没看到过她与往常有什么不同,未曾露出过半分女儿姿态来。若非知晓了,还当她是同行的兄弟一样。

  可如今相处不还是如同兄弟一样么。他不说,她也不怯。

  只是方才看她落泪,他才恍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原来她的心也是可以软到落泪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没有半分留情,她的心他真的是很难懂。

  江怀璧默默起了身,绕过桌子往外走,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不知何时那双眼里要溢出来的水又仿佛逐渐被渗下去一般,又渐渐深起来,只是相较于从前到底是有些细微的不同。

  沈迟似乎感觉到了,又似乎没有感觉到。

  待要细思时看到江怀璧已至门口,他竟忽然慌了一瞬,急声唤住她,好像她一踏出这门便不会再回来了一般。

  “你要做什么去?喝了口水咳声才缓了一些,你这一出门便又要加重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替你去……”

  他声音有些急,急到连江怀璧都以为是有多重要的事情,步子猛的一顿然后回过身来。

  想了想只暗暗叹了口气又走回来,“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看看雨停了没,……若现在出发,应该能赶在天色黑之前赶回去,也不必再在外过夜了。”

  “现在倒是不怕江尚书担心了?”

  江怀璧眸子低了低,“小事,无妨。”

  沈迟便知道方才的话她放在心上了,虽然嘴上还犟着,但明显态度变了不少。不由得有些得意,她总算也能听进去他说的话了,之前相处可是满满的敌意和防备。

  江怀璧环顾房内还在思忖着,“木樨方才去买了些厚衣,木槿去跟着大夫取药大约也不会用太长时间,回京的时候……”

  “我陪你。”沈迟忽然打断她,冷不丁冒出一句。

  江怀璧愣了愣。

  房中忽然静止了一瞬,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甚至于连外面方才不时都要响两声的风铃也都安安静静的。微雨总算停了,连房檐上滴答的滴水声也都听不见了。倒是有雨点沿着窗棂滑下来,行出一条深深浅浅的水迹。